琉璃锦夏灼华年

　　“姑娘，姑娘？”
　　再睁开眼时，屋内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子细密洒进来，晃的我眯起眼缓了许久。
　　“昨夜天寒，姑娘怎的就睡在了这儿”我一怔，这才省起自己竟趴在桌上睡了一宿。又一怔，才又反应过来说话的并非苏白，而是个女子，声音娇俏如风铃一般甚是动听。抬眼望去，但见她一身蓝纱罗裙，身姿颇为玲珑曼妙，却拧着一对娥眉瞅着我，像个十足的管家婆。
　　“你是？”我迟疑问道，出口之声却是沙哑不堪。
　　她忙递来一杯热茶，退后一步躬身答道：“奴婢檀奴，见过姑娘。”
　　我抿了几口热茶，嗓子终于舒服些，抬头问她：“苏白人呢？”
　　她精致的眉眼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细声回话:“公子不在城中，这段时间由檀奴来照料姑娘起居。“说着端起桌上碗筷向我递来:”城主今早特意交代我将这参汤……”
　　“我不需要什么照料，“我瞬时有些不耐，挥手打断她:”你去帮我取件颜色淡些的罗衫，再拿支木玉簪过来。”
　　她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一时进退两难，半晌才又放下，乖顺应允，半丝迟疑忤逆也无，倒显得我气量狭隘。呵，果真是汐夜精挑细选派来的。
　　不过短短一夜，汐夜已将玄澈换离我身边。这样迅捷无情，左右逃不过两个因由。
　　一，我记忆恢复超出他预料，想必认为玄澈在中间下了什么功夫，这正中他命门，若只是将玄澈支走，倒也算手下留情。二，便是汐夜与玄澈主威仆顺，两个人有什么在瞒着我也无不可能。
　　无论哪一点，左不过都因我而起，由汐夜来终结。真是难为他一届堂堂殿下，却要将那缜密心思用在我这里。
　　想到这些，我又不禁失笑。我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劳力奔走，相欺相索。罢罢，就由他去，又能如何。
　　不多时，檀奴已取了衣物回来。我将头发用木玉簪子简单绾起。头发长的及了地，又没有苏白在身边，这件事确实有些吃力。裙衫是件莲青色的滚雪细纱曳地望仙裙，倒是深得我意。
　　穿戴齐整，已经日上三竿。此时春意渐浓，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枝桠间的新绿让我不自觉也抖擞了精神。我绕着前庭的桃花来来回回十余圈，盼着有个什么人能来接济一下我的乏味无聊。
　　“檀奴啊，你知道怎么去青竹岭的吧？”我边绕边问道。
　　“知道是知道……可姑娘，青竹岭离这里足足六万三千里，以檀奴的修为，要到那里怕也是半月之后了。”
　　我听罢楞了楞，脚下的步子也停了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她站在一片阴影下，尴尬的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两只手不断绞着衣角，双颊犯着淡淡的红，竟有几分可爱，叫人不忍责备。
　　“那就去找梓桑。”我收起目光继续绕，想着梓桑兴许会卖我这个面子也不一定，这里今儿个荒城一般死寂，让人好不舒服，“他那里的凤凰花就跟他的人一般不懂事，偏偏还生的那样招人。”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他那样小小年纪怎就这般孤傲难相与，连柒音也会被他摆了道儿。莫不是？儿时被谁虐待过？啧啧，十有八九。”
　　我自顾说的乐趣横生眉飞色舞，始终没看到檀奴一张变了色的脸，更没注意拱门边多出的一个人。
　　“我看该早些给他寻个姑娘订门亲事，也好扳扳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就是不知谁家女娃儿愿意跳进这个大火坑里。啊！”
　　一个“里”字将将吐了一半，我就硬生生跌在原地，四周瞬间漫起的熊熊火焰围了个圈将我堵在中央。从惊恐到茫然到愤怒再到悔愧，一盏茶的工夫，大火才不情不愿的熄灭，留下我灰头土脸自己爬起来。
　　“小公子……早啊！”我掸掸身上的土，好好的一件衣服到底还是脏了，不禁有些怨忿。好你个梓桑！可想了想大人不记小人过，又有些气馁的说:“公子来找城主？他不在。”
　　“哦？无妨。”他向桃树下一步步走来，火红的长衫映了日光的色泽，变得斑斓起来。如果不是那双冷的如冰一般的酒瞳和那张臭到柒音家的脸，倒也真有几分妖娆姿色。
　　“便是他要我来陪陪你的。”他抿着薄唇嘲讽道，声音因压抑着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我迎着他走几步扭身靠在粗壮的树干边，他的火方才烧的虽旺，却并未殃及这里的一草一木。
　　我垮着一张脸闷声说:“好，甚好，简直好极了。”转而盯向他，忽然发觉这孩子现今已经这般大了，仔细看来，那张脸竟与自己像了三四分。都说侄儿随着姑姑长，果非妄言。
　　见他不吭声，只捡了块儿大石往上一蹲，又一次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嘴角微微挑着几分笑，很显然他已经从愤怒转向报复后的得意。
　　“小公子年纪轻轻就司上火神一职，想必是天赋异禀英明神武的不世之材。”我表里不一的笑着，脑子里转着的尽是些奉承之词。若是往日他胆敢用那三重业火吓唬我，我定揍的他一个月下不得床来。偏偏我如今这般不济的光景里，还要有求于他，便生生忍下了。臭小子，本姑姑我记下了。
　　“哼，自然。”他扬着下巴更加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那样明显的谄媚之语，在他而言竟然出奇受用。唔，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好哄的很。
　　“方才檀奴说，到青竹岭单凭她的修为，要大半个月不止。小公子文成武德，黎夏愚钝，不知小公子要用多久呢？”我暗自轻叹一声，总算转入正题。
　　他轻飘飘的瞥了眼通红着一张脸欲走还留的檀木，轻笑了一声，说：“用不了那么久，半柱香即可。”
　　好样儿的！
　　“小公子果然神武！只是口说无凭，不若小公子携黎夏亲走一趟，也好让黎夏这等粗鄙之人见识见识，如何？”
　　他一愣，片刻后从石头上跳下来，还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目光复杂滑稽，有鄙视，有怀疑，似乎还有几分一拍即合的默契。
　　默契？我摇摇头，自动忽略掉这个认知。
　　他看着我，半晌才点了点头：“我道你怎么转性转的这般快，还以为当真是被那团业火吓傻了，不想原是在这儿等着我。”他一挥衣袖，一团蓝色透明火焰就将我二人包裹起来，那火焰不但毫无灼烧之感，反而清凉舒适，让人心下沉静。我一惊，这小子竟已修得了净世之火。
　　净世之火，上古之术。燃天地浑浊，瞬息变化，可霸道烧杀万物，亦可温柔止痛疗伤。相比起作为武器，它更是一道极好的自御结界。几千年前，我曾在沧歌那里见识过。
　　“别发呆。扶好。”我被梓桑不耐的声音叫醒。他抓着我的手搭在他的右臂上，一个响指，四周光景瞬间开始更变。离开璃夏城的一刹那，我冲着张牙舞爪慌乱如麻的檀奴嘶声力竭的叫唤着“你好好看家！我去去就回！”也不知她听到没听到。
　　河流山川有如狂风一般在我眼前一一逝去，而我二人稳稳立在火球中，如同这世间沧海桑田的过客。不及半柱香功夫，我们已经来到青竹岭。
　　千万年来，这里竟然不曾更改分毫。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远处一片翠竹葱郁，我向前挪着步子，恍惚如清梦沉湎难拔。
　　再转身看梓桑时，他已收起术法。莹蓝色火焰积聚回他的指尖，慢慢燃尽。清癯俊秀的一张脸，侧面看去再添三分冷硬，五分不羁。龙章凤姿，不自藻饰。若未记错，梓桑今年已满九千岁。原来原来。总在不经意的年生。我们纵然发现光景绵长。百转千回后，景依旧，人未然。
　　风吹进竹林响起萧萧低鸣，我清了清喉咙，看着他抬步向我走来，低声说道：“小梓桑，你爹爹凤鸣他，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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