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浅碧深红色

　　杏林居内，郭文佑细心的为越重温上药，陈宛看着文弱，下手却是极重的。一条条血痕，看着渗人。
　　“抱歉，若不是我，陈大哥就不会打你了。”郭文佑眼圈通红。
　　越重温笑言安慰：“只是看着严重，不妨事，一点也不疼的。”
　　郭文佑抿着唇，眼泪滴落，无声的为他上药包扎。
　　越重温道：“陈大哥看着严厉，其实他为人最是心软，此事本就是我的错，他罚我也是应该的。眼下，什么都好了，不用担心了。”
　　郭文佑眉眼温顺，缓缓牵住他的手，说：“对不起，是我不够坦诚。”
　　越重温嘶了一声，将他的手握紧，“以后，咱们好好的。”
　　“嗯……”

　　闻黎祈这几年很是嚣张，几乎每天都会到岑雁时那里蹭饭。他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又见桌几上多出来的一份碗筷，笑道：“啧，你还是想着我的对不对？”
　　桃子半月眼看他：“……”
　　岑雁时咽下饭菜，道：“你脸皮真厚。”
　　闻黎祈摇头说：“那我就说声多谢夸奖了。”
　　岑雁时：“……”
　　吃饭间，桃子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了近几天发生的怪事：“闻大哥，陈先生真的狠狠打了越门主一顿吗？”
　　“对啊，怎么了？”
　　桃子：“那，那他和郭先生的事是真的了？”
　　闻黎祈咬了口团子，道：“千真万确。”
　　“咦——”桃子人小鬼大，乐呵呵道，“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俩之间不一般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岑雁时面无表情的拍拍她的头，“安心吃饭，你懂啥？”
　　桃子很不满岑雁时总把她当小孩子看的态度，不服气道：“我看得出来的，我可厉害了，女孩子的直觉是最准的！”
　　岑雁时嚼着青菜，说：“那我的直觉怎么从来没准过？”
　　桃子唔了一声，道：“准过啊，岑姊姊你不是早就怀疑过郭先生和越门主关系奇怪了吗？你前几天还跑去余门主那里蹭饭试图打探这件事，结果——”
　　岑雁时叹气：“结果一不小心透露此事，被陈先生抓了个正着，之后的事就那样了。说到底，此事透露也是我的无心之失。”
　　闻黎祈不在意的笑了笑，说：“安心安心，这件事捅出来只是迟早的事，早些被发现还好，若再晚个几年，陈大哥说不定真会打死重温。”
　　这好像也对，瞒着的时日越多，被揭发后肯定更生气。
　　岑雁时捧着碗呵呵：“说起来，我倒是佩服越门主，敢做敢当。但是，两个男人也可以成亲吗？”
　　闻黎祈道：“当然可以啦。”
　　桃子插话道：“那世人会骂他们么？”
　　闻黎祈意味深长道：“我想重温自喜欢上文佑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众人的责骂与轻视了，若他连面对世人的勇气都没有，那还不如一早就把爱意藏心里，这样见不到光的情——谁会知道？”
　　岑雁时连忙点头：“说的对，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陈先生这么生气呢！”
　　陈宛的脾气吗？
　　闻黎祈淡淡的想，所以老实人生起气来才是最可怕的……

　　启泰四十九年八月末，蜀中文氏灭族，魔将阿迦德发布通令：追捕文氏余孽。
　　谢不能收到消息时不免唏嘘，蜀川被占已久，文氏被灭是情理之中。文家骨子里的傲气，在仙门百家也是有名的，只是被灭——还是令人难过。
　　好在文家尚有人在，余云寄雷令风行的去外面探了几天，打听到了消息。文氏家主兄弟四人，共有六个儿女，如今只剩三子文秋实和幼子文月实逃亡在外。
　　陈宛当即派出风门一半的弟子出去寻找，他拨开一推卷宗，挑出重要的几份，凝眉心结。
　　看来，蜀中要乱。
　　谢不能一脚踢开大门，陈宛被吓了一跳。
　　“小宛小宛！蜀中出大事了！！”
　　陈宛无奈的揉揉眉心，道：“文氏灭族一事我早已知晓，我已派人寻找文宗主的遗孤。”
　　谢不能微微喘着粗气，道：“不是这个，阿迦德派人围了蓉城逼文氏遗孤出现，还扬言说一日不见文家遗孤，一日便杀十人，现下已有四十人遇害了——”
　　陈宛大惊：“魔族竟丧心病狂至此！”
　　谢不能坐下来后，二人商讨计划，蜀中土地极多，更何况琅琊王氏、姑苏慕容氏等几十个家族都商定好了一起去救蜀中。
　　只是蓉城最危急，除了慕容济无人敢去，谢不能只好揽下收复蓉城的任务。
　　“好在慕容长公子会帮我们，只是小宛，蜀中一行很危险，我——”谢不能的肩上担子太重，现今又将最危险的任务接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陈宛劝他：“大家何时怕死过，掌门已决定，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必竭力相助。蜀中之行不易，又要防范敌人攻击镜湖，这次救蜀可不能将所有的人都叫上。”
　　谢不能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可缓、重温、黎祈留下，文佑病着更不能去。咱们再带一百个弟子，足矣。”
　　不过两天，谢不能、余云寄、陈宛、徐街霜再外加一个岑雁时收拾好东西后往蜀中蓉城。
　　姑苏城外，闻黎祈和桃子送行，重温要照顾郭文佑，宋可缓要去巡逻。
　　八月炎热，闻黎祈静静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也不肯走，额上已有密布的汗珠。
　　桃子犹犹豫豫：“闻大哥，我们不回去吗？”
　　“回，自然要回。”闻黎祈闭了闭眼，“所以这一次，又将我留下了……”
　　他有点失落，又有点伤心，甚至不能明白掌门的用意。所以，为什么不让他也去呢？
　　闻黎祈想不明白，最后索性不想了，他捏捏桃子肥嘟嘟的脸，道：“小三月跟闻大哥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桃子不满的揉着脸蛋，“大叔，很痛哎！”
　　闻黎祈假装没听到。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望红轩，叶清芷见熟人来了，期待道：“闻公子，邓姑娘，你们来了——”
　　闻黎祈心里一笑，打趣道：“今儿可缓巡逻，怕是来不了了。”
　　叶清芷的脸一下子红如苹果，“谁希望他来了！两位快坐吧，有什么想吃的么？”
　　闻黎祈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后，道：“来一份辣子鸡，麻婆豆腐，松鼠桂鱼，东坡肉，汤要莼菜豆腐汤，点心嘛——就要海棠糕和鲜肉月饼吧，再来一碗糖粥。还有——夏日的芙蕖饮来一坛。”
　　说着他将荷包里的钱都取出来：“多的能给我弹个小曲儿吗？”
　　叶清芷看了看他手中青色的绣桂花纹样的精致荷包，又掂量着手里的钱，“就剩下的这点——也不够我弹个调子的。”
　　闻黎祈哎了一声，说：“都认识这么久了别计较这些了，改天我将宋可缓弄过来，全当送你了！”
　　桃子：“……”你这样子宋门主真不会打死你吗？
　　叶清芷笑道：“闻公子说笑了。”
　　菜上齐后，叶清芷抱着她的白玉琵琶坐在二人身边，她想了想镜湖这几天的行为，也知道闻黎祈来此喝酒的目的。
　　叶清芷明了，边弹边唱。
　　“天下狼烟百姓苦，君有大志赴国难，三尺青锋斩穷寇，莫问出生与君歌——”
　　闻黎祈一杯一杯酒喝着，听着叶清芷的唱词，不由哼起她的调子。
　　一曲罢了，叶清芷道：“临时想的词，实在不佳，我再换个吧。”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唱完，闻黎祈喊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叶清芷：“蜀中危矣，谁人不知？况且今朝谢掌门带弟子出城，声势浩大，便是不想知道也难。”
　　闻黎祈笑了笑，自顾喝酒吃饭，对面的桃子舀着糖粥喝。
　　桃子忽而问：“掌门和岑姊姊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闻黎祈：“你想他们了？”
　　“嗯！”桃子点点头，神色又失落下去，“岑姊姊不在我身边，我担心，怕她吃不好睡不好，会不会受伤……”
　　闻黎祈不语，十几年了，什么风浪没经受过，事到如今，心里头竟有别样的情绪。透过望红轩的典雅圆窗，看着外面行人纷纷，有的一家三口出门采买……
　　他不由得羡慕起来。
　　和平的生活——他这辈子是别想了。
　　叶清芷适时道：“人在其位必谋其事。高贵如宗主，卑微如侍人，都有着自己的责任，这一点，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谢掌门他们远赴川地，正是在履行自己的责任。”
　　闻黎祈轻笑一声，桃花眼动情引人，他道：“你说的对，这是镜湖弟子的责任。”他看着外边，有个妇人正挽着一位郎君买精巧的小玩意儿。
　　叶清芷伸长脖子一看，是一对夫妻正挑选东西，于是浅笑：“闻公子这是想成家了？”
　　“成家？”闻黎祈不在意的哼笑，懒散道，“我这样的人，成家不过是累赘罢了。”
　　成家，这是太遥远的事儿了，不是他这种人能奢望的。
　　桃子则假装听不到，低着头认真吃饭，小孩子就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

　　闻黎祈和桃子回去时已近黄昏，越重温正站在门口。
　　“哟，重温，不陪着你的五郎了？”
　　越重温：“你说过送掌门出城后就回来的。”
　　闻黎祈“嘁”了一声，不在意道：“送完了人我饿了，就带着桃子去吃饭了，这不，回来晚了。”说完后他拍了拍桃子的后背。
　　桃子只好嗯嗯点头：“对的对的。”
　　越重温：“呵，一身酒气，在三月面前还是这浪荡样子，也不怕教坏孩子。”
　　闻黎祈：“是是是，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越重温冷笑：“你的保证我听了不下几百遍，没一次做数的。”
　　闻黎祈苦闷道：“那还说个啥啊……”
　　越重温转身便走。

　　谢不能一行人走了半个月到了蜀中，在离蓉城不远处安营扎寨。
　　徐街霜打听消息回来了，围蓉城的正是阿迦德，约莫二三千的魔军。
　　谢不能若有所思：“他们，光是一个蓉城就有二三千军马，那其他城市——想来不多。”
　　余云寄道：“所以蓉城没人愿意相救，只有你和慕容宗主逞能。”
　　谢不能：“……怎么就逞能了？”
　　余云寄：“罢，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后退的可能了，咱们尽力而为。”
　　“比起这个——”慕容济掀帘而入，“启翎说文家二子已找到，他们正赶来这里，文三郎招了些人手，想一报血仇。”
　　谢不能：“好。”

　　几天后，萧启翎等人到了。
　　陈宛几天间摸清了阿迦德的情况，“先前蜀川大乱已扰得阿迦德心绪不宁，如今兵分好几路围了蜀中众城，明日午时咱们进攻，定能夺回蓉城。”他指着地图，向众人逐一分析，吩咐任务。
　　陈宛的话鼓舞了众人，已至最后子时他仍在思虑战术。
　　余云寄进帐看他时他还伏在桌几上，她轻轻坐在陈宛身边，道：“白天你说的很好，大家也都歇下了，你还不去睡吗？”
　　陈宛头也不抬：“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怕到了明天计划有变，一切就乱套了。”
　　余云寄：“不会有变故的。”
　　陈宛愣了愣，烛光之下，余云寄雪白的脸庞晶莹玉露般，带着忧虑。他温声道：“数日奔波，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余云寄低头笑了笑，最近几年她身体不大好，这微小情况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陈宛。
　　“我不累，陪着你。”
　　陈宛轻轻握住她的手，细腻的触感让他忘了眼前的女子是个常年舞刀弄枪的狠角色，“云寄，明日一战……”
　　余云寄道：“别怕，你留此处，我上前厮杀。”
　　丑时三刻，新的消息送了过来，彼时余云寄伏在桌案上睡觉，陈宛轻声收了信纸，让侍人退下。
　　迅速将消息一看，陈宛一愣，阿迦德果然不可小看。
　　阿迦德于谋略并不大通，修士三番五次的收复失地让他意识到危害，他从北疆魔族的家乡那里找了一位头脑聪明的魔修。而这个魔修正被护送来到这里。
　　次日卯时，陈宛唤醒所有人，将此事告之。
　　萧启翎道：“多来一个不足为惧，怕什么。”
　　陈宛摇摇头，说道：“这个魔修会结界之术，修为必定不低，眼下阿迦德要想与此人会合，只有两个地方——”他指了指地图，“青山镇和金沙村，必择其一。”
　　谢不能迷糊道：“你的意思是？”
　　“截杀？”余云寄不确定道。
　　陈宛：“正是。”
　　萧启翎：“那他们会选哪个地方呢？”
　　众人思索中，余云寄有些犹豫：“青山镇贫困，金沙村富饶，若是一般人，肯定会选青山镇作为会合之地。但，我们能想到的，阿迦德也会想到吧。”
　　萧名翔看着地图上那指甲盖大点的地方，道：“这么说他们会选金沙村？”
　　陈宛道：“不过依阿迦德的性子，按照将计就计，他大摡会选青山镇。”
　　谢不能：“我们共几个人，兵分两路便是。”
　　余秋实扫视众人一眼，“谢掌门和陈先生留在营地，我和六郎负责青山镇，剩下的——”
　　慕容济皱眉：“不成，只你们二人太过危险，我也去青山镇，启翎跟着余门主徐门主去金沙村。”
　　分配完任务，两组的人即刻出发。
　　谢不能看着他们走了，见陈宛一脸严谨，忍不住道：“怎么了，小宛？”
　　陈宛静了片刻，道：“我有些担心，毕竟此事没有十成把握。”
　　谢不能安慰道：“探哨的弟子已去打探情况，一有变故，我们立刻去支援。”
　　陈宛摇头：“若我们也走了，留在营地的弟子就危险了。”
　　没有领头之人，便是一盘散沙，一吹即散。
　　这时岑雁时端着茶进来了，“掌门和陈先生也放松些呗。”
　　谢不能眼神柔了下去，接过茶碗，“谢谢了，我自己来就好。”
　　初入蜀地，不少弟子还是有水土不服的，岑雁时近来忙碌，也许久没同谢不能几人说话了。

　　半个时辰后，杨子规狼狈的回来了，递上图纸，“我将阿迦德的行踪大致记录下来，可是——”
　　陈宛看后惊住了：“不好！是金沙村……阿迦德去了那里……”
　　“什么？！”
　　谢不能大惊，大家一致猜测地是青山镇，所以选了五十位弟子跟随余秋实等人，而余云寄几人那里只有十个人。
　　这场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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