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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若是久长时1
姐妹两人搀着舒言坐在里边,苏柏铱驾着马,手上的缰绳时不时的抖动几下,葫芦里几丝残酒似乎永远都喝不完。
他一个鹤发童颜的人,但没有人情愿将他想象为老人,而且事实上他并不老。那顽劣不堪的神情,玩世不恭的个性,总有悠然自得的资本。酒微醺,红半晕,一切简洁反而可以更接近本质。
一路颠簸,马不停蹄,待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皮瘦骨弱的马儿已是饥渴交迫,动弹不得了。苍穹之远,层层叠叠的是晚霞即将匿迹的暗红。芜杂的色彩圈点着,比划着,被暮色的深帷缓缓盖过,无声无息……
眼前正是赴水。涓涓细流从脚尖淌过,于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间逶迤而下,清缓无比。苏柏铱负上舒言,一招“凌波微步”落到赴水对岸,身形一闪,如履平地。苏沐芸也练过“凌波微步”,但远不及爹爹炉火纯青,却也摇摇晃晃地渡了过来。苏紫菡更不必说,落到对岸之时已是一身虚汗。
三人搀着舒言,往竹楼走去。日夜兼程的疲惫让他们倒头便睡着了,一觉到天明。
待苏沐芸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透过窗阁照进来,她轻轻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径直往舒言哥哥的房里去。脚刚欲踏入门槛半步,又匆倏缩了回来。
“我刚刚熬了一碗桂花莲子粥,趁热喝了吧……”
“紫菡,我……”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爹爹刚给你疗过伤,你暂时不要动……”
“还是我来吧!”苏沐芸突然前跨一步,目光恰落在被舒言紧握的苏紫菡的手腕上,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又笑起来,尽是欣喜的语气,“舒言哥哥……你的手好了?”
舒言急忙把手缩了回去,若无其事地道:“毒性又退了不少,两手有些知觉了……”他眼里的雍和峻拔将那层浮光惊影般的不自然渲染着,不留痕迹。
“我就知道爹爹的医术天下无双!”好像那些本领都是她自己的,或者迟早属于她一般,说着,接过姐姐手中的碗。
“沐芸姑娘,我自己来就是……”,舒言的手已然伸过来。
“叫我芸儿吧,爹爹和姐姐都这么叫我的……”她的身子侧向一边,避开了舒言伸出的两只手。
“妹妹这几天一直替你担心受怕的,你就如她愿吧……”。
“舒言哥哥有所不知啊……”苏沐芸有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苏紫菡神秘兮兮的笑,“姐姐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心里可是痛过千万次了……”话音未甫,她已躲到舒言身后,吐了吐舌头,嘻嘻直笑。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带回百引谷去……”苏紫菡的脸蓦地红了,她根本不懂得掩饰,妹妹的一句话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心坎上,她只能祈祷着那一刹那,阳光刚好惊过她的脸颊,让人错觉地以为,是光线温热的力量。
苏沐芸朝她吐了吐舌头,脸上沐浴着胜利者的光荣,一直看着姐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苏紫菡从楼上下来,看着水流中一心一意叉鱼的爹爹,闲来无事,也跟着去凑凑热闹。只见他手上微一使劲,鱼叉正穿鱼腹,分毫不差。
“好准的眼法!”苏紫菡拍手跳起来,她习惯于与琴棋书画为乐,没想到这样的生活同样有种不可抗拒的亲和力,让她彼有兴致。
“爹爹给你看个厉害的!”只见“嗖嗖”几声风响,鱼叉在水空之间不知交错了多少个回合,溅起的水花高过人头,此落彼涨,苏紫菡只感眼前银蛇舞动,耳边东西暝响,眼花缭乱,眨眼之间,水滴已汇成珠线,如晶莹剔透的丝绦迎风招展。再一眨眼,条条或黑或灰的小东西鱼贯而出,接二连三的浮出水面,像被针线穿绕一般。借着他的掌力,十几条游鱼一跃而出,整整齐齐地落在她跟前,活蹦乱跳的,居然毫发无损。
苏紫菡一阵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招叫《千秋点》,《穿针引线》的一种……你来试一试……”说着,苏柏铱把鱼叉递到她手上。
苏紫菡怔怔地接过,一招一式地学起来,口中默念着心诀要法。不出一个时辰,便已大功告成。在她身上,似乎存在着与生俱来的习武天赋,她自己都不知道。
“哇,姐姐抓了好多鱼呀!”苏沐芸吃惊的嚷着,连蹦带跳的跑来,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爹爹,我也要学……你不可以偏心!”
“爹爹怎么会偏心呢……这些鱼都归芸儿,你说好不好?”苏柏铱哈哈大笑起来,捋了捋长长的胡须。
“哼——爹爹就是偏心眼儿……”苏沐芸嘟起了小嘴,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你看,你的舒言哥哥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是不是……”苏柏铱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眼神里有五分狡黠,三分睿气,二分严肃。
苏沐芸果然甘心受他“牵制”,做了个鬼脸,钻到屋里去了。
他看着那个娇小玲珑的背影,嘻嘻一笑,复又拉着苏紫菡的手往房侧的小竹屋里去,直奔二楼。苏紫菡只感脚下被一阵劲风引起,身似腾云驾雾,毫不费力。隐隐的一阵汁墨之气扑面,爹爹那句“我带你看样东西……”依稀萦绕在耳际,不曾散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名家之作,转承起合,如飞沙走石,起落洒脱。笔意间,有雷霆万钧之力,又卷席千里之势。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蹄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这不是岳飞的《满江红》吗?”苏紫菡心中转念,沉浸在气壮山河,掷地有声的诗行间,不知爹爹用意何在。她瞅了一眼他的眼色,漆黑的眸子忽闪着乌黑发亮的光泽,缕缕稚气散却云烟,了然无痕。取而代之的是悠远山波的寂寥与深邃,浩瀚绵缈。她从未看过那样的眼神,更不相信那样的光色会出现在爹爹的眼睛里。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苏柏铱?
苏柏铱并不说话,褪去嘻笑的脸上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和严实。他的目光落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木桌上,石砚里是刚砚好的墨,长长的宣纸平整地铺在案上,提起笔,他写下几行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哭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弯沿虬曲间,如蛇龙游走,俊逸神飞。从小到大,爹爹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如同警世箴言一般,在他心底根深蒂固着。
蓦地,他手一扬,住笔处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昆仑十二掌》非比寻常,当今世上,唯有玉峰山的修罗神剑可与之匹敌。”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决不容许郭纾离残害生灵!” 久久按捺于心的情怒倾泻而出,她终于洞悉到什么。
“不愧是我苏柏铱的女儿!”她的脸转过来,微笑里又是昔日里不可琢磨的诡谲。缓了一口气,他又道,“月摇宫的千萱玥——乃镇宫之宝,只传与历代宫主,其他的人怕是见都不曾见过……总有一天,它会随着修罗神剑的出现重见天日的!”
“这么说……肜苫她……”苏柏铱在暗示她什么,她感觉得到。
不知几时,沤郁的鱼香味夹杂着空气的清新和甘甜飘了进来。苏柏铱深深吸了几口气,寻着这香味的源头而去,一直“太香了,太香了”的喃喃自语,赞不绝口。好像他并未把刚才的一番话当成一回事,又好像美味佳肴的诱惑远胜于其它,嘻笑的脸浮现起来。
“你这女娃娃手艺还真不赖啊……”苏柏铱笑眯眯的看着她,很是讨好地贴着她边上坐着:“这……叫什么鱼呀?”
“苏氏蜜制五香鱼!”苏沐芸神气的侧过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斜过一道清辉,凑近爹爹的耳朵根子,骄傲地低语了几句。
“苏氏?”苏柏铱哈哈一笑,“这祖上的秘方,怎么不传给我,偏偏传给你这小丫头呀?”他瞪大眼睛看着苏沐芸,时不时地舔舔嘴唇。酿着花蜜的丝滑和百草鲜鱼的松软香醇,早令他垂涎三尺。
苏沐芸佯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水灵灵的眼睛扑闪了几下:“这个问题祖爷爷说了,独家秘方传女——不传男!”
“哈哈哈……”苏柏铱笑得更大声,半片林子都给他震响了。
苏沐芸把刚烤好的鱼拿出来,往鱼身上均匀地抹上了一层花蜜,也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她支着木杈伸到爹爹鼻尖,又倏然一收手,狡猾的眼波里忽尔泛起几丝忧郁,波光潋艳着,“不行,舒言哥哥还等着我呢……剩下的全归你吧!”她举着烤好的醮着蜜香的几串鱼,连蹦带跳的跑开了,像一只拿了战利品的兔子,洋洋得意。
苏柏铱知道这小丫头在“报复”自己,探头去看蜜罐里的花蜜,居然点滴不剩:“好一个鬼灵精怪的坏丫头!”但他并不生气,兀自叉起一条鱼在火上烤,火候将近之时,几滴酒水洒在鱼身上,顿时清香四溢,芳醇无比。
苏紫菡仍然没有从屋里出来,看着爹爹的几行字,怔怔出神。笔意之中,她似乎悟出了什么。脚步绕过回廊,通往一处竹台空阁。圆桌之上,一展雕花精细的古琴静静地卧着,满是尘土,显然许久不曾用过。但细长的琴身,圆润的线条,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荒山野岭之中,居然有如此精致的竹楼,竹楼之中,文房四宝,古琴书画,样样俱备,不知此楼曾住着怎样一个闲人雅士。
“姐姐,姐姐……”苏沐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嘻笑无常的脸上,弯弯的长睫毛很是好看,“原来你在这呀……”她举起一只金灿灿的鱼,眼眸里乌黑发亮,“苏氏蜜制五香鱼——快尝尝吧!”
苏紫菡从未听说过自家还有独传秘方,好奇的轻轻咬了一口,蜜糖的甜润和鱼肉的盐淡混杂在一起,温软柔滑,唇齿留香:“真好吃……”苏紫菡暗暗称奇,想不到她有一手这么好的厨艺,不禁刮目相看。
“还有好多呢,你跟我来……”苏沐芸粲然一笑,欢天喜地地拉着姐姐的手一路小跑,在舒言的房门前停下。
苏紫菡略一抬头,目光恰恰触碰到他想要接近却又害怕触伤的眼神,孤傲中的那抹黯然,如此的清澈,如此的熟悉,仿佛是可以惺惺相惜的。
“既然还有这么多……她数着桌上一排黄灿灿的鱼儿,自言自语,:“看在爹爹馋得可怜巴巴的份上,我给他拿几串去……”弯弯的嘴角映着她容光焕发的脸,分外可爱。她光顾着高兴,没注意到火堆旁除了几根枝,已无人影。
苏紫菡转身也准备离开。
“苏前辈已经走了……”寂然的空气里是淡淡的一声。
“什么?”苏紫菡蓦地扭过头,空荡荡的草地上唯有一堆残火时时蹿出几颗火星,哪里还人影,“那你怎么不……”目光再次触到他深褐色的瞳仁,这一次,不再孤傲,只是疏朗,只是深刻……千言万语不过是他眼波里的几缕光,照亮着彼此心中的四季。苏紫菡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她明白。
“我想下来走走……”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随意走动?”
“不碍事的,临走时你爹爹给我疗过伤了。他内功深厚,我体内的毒散得差不多了……”话音未断,他从床沿下来,执拗地支起双脚,垂下的一袭长袍,洁白胜雪。
苏紫菡急忙扶住他的手臂,掌心的温热渗透在她的肌肤里,好像是贴在她的脸上,腮晕潮红。她的眼讪讪地垂下,缱绻的睫毛是一弯天然的弧线,柔情似水。她是那样的美,娥眉青黛,迥异流俗。
舒言麻木多时的双腿恍惚有了知觉,艰难地迈着碎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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