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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乔(上)
1
庄乔又把自己关在衣柜里。
黑色窗帘拉着,窗外街灯的微弱光影透过窗帘的一丝缝隙钻了进来。我在黑暗里站了许久,等勉强能视物的时候,才看向衣柜。
柜门开了条缝,缝隙间有一只漆黑的眼在注视着我。从我进来开始,他应当已经看着我很久了。
我向衣柜旁走了去,这个举动似乎惊动了他,他猛地将柜门合上,发出“嘭”的一声响,而后便是指甲划拉着柜门的刺耳声。像是只躁动不安的野兽。
可我并不是猎杀野兽的屠夫。
对这一状况,我已然驾轻就熟,便蹲在衣柜边轻轻敲了敲衣柜门。划指甲的声音停了。
“庄乔,是我。”我在外面用异常轻柔的声音道。
于是柜门又开了条缝。里面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沿着我的裙摆慢慢覆上了我的锁骨。
我锁骨处有一颗痣,他惯常都喜欢将吻印在那里。
在这一刻,危机解除。
里面的男人将柜门“嘭”一声拉开,他个子很高,蜷在衣柜里难免有些缩手缩脚,这会他对方才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只想从衣柜里出来。
奈何光线太黑,庄乔起身钻出来的时候不慎撞到了额头,整个人便又栽了下去。
我开了灯,庄乔的皮肤在黑色丝绸睡衣的映衬下显得过分苍白了,他若无其事地揉着被撞疼的额角,瞳仁漆黑,就这般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我,若不是会动,真像是一具完美的雕塑。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来,开口的时候语气却甚是居高临下,隐隐带了几分不耐:“蠢货,傻愣着做什么,把我扶起来。”
庄乔这嘴一惯不会饶人。
我将他从那逼仄的衣柜里给拉了出来,耍了些心眼,用了不小的力气,他被我一扯,又踉跄着往我身上扑来,被我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庄乔明明想抱我,嘴上还在抱怨着说我硌人。
他才从黑暗里脱身,这会定然慌得很。
“嫌硌人快给我松手,那么大一块头别压我身上。”我气定神闲地开口。
然而抱着我的人没有松动的架势,我伸手推他,他反倒气急败坏地低头在我面颊上咬了个牙印,恶狠狠地开口:“陆黎,我抱你是给你脸了,别不识抬举,小心我把你给扫地出门。”
我们庄总一向说到做到,我怕半夜被他给赶出去,便也抱住了他,还不忘轻轻在他依旧紧绷着的背上拍了拍。
庄乔像只得到抚慰的大猫,整个人都蔫了下来,脑袋更是靠在我肩上来回蹭,良久才似想起来什么般,半耷拉着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用他那居高临下的口吻道:“额头疼,给我吹吹。”
庄乔女人换得挺勤,业界总盛传这庄总是个风流浪子,女人如流水,情史堆成山。
却鲜少有人知晓,庄乔其实是个精神病,病史丰富。他那亲爹还在时押着他住过院,等他亲爹死了,他将病史一瞒,当着他的庄总逍遥快活,小情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奈何小情人们都被他吓走了。
谁都没办法接受身边的男人突然就把自己关进衣柜里,开着条缝、露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你,还会用指甲刮柜门,在夜里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更或者半夜起身,往床边直愣愣一坐,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你,而后一边做着抹脖子的动作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那个拿着柴刀的人看着你很久了,他想杀你。”
他上一任女伴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半夜尖叫着从庄乔别墅里跑了出去,衣衫不整、脸色惨白地在路边拦了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除了同庄乔的助理拿了一笔封口费,再也没有跟庄乔联系过。
狗仔却正好将女伴跑出去的那一段视频给录了下来,以至于到现在坊间都在传庄乔床上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在我接替了庄乔的上任情人后,庄乔同我正正经经签了个合同,若无其事地给我安排了离他房间最远的客房,还不忘提醒我他喜欢一个人睡,让我别半夜去骚扰他。
他对自己半夜那些举动并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的,还说他过去那些女朋友总是违约。她们惦记他的身子,半夜想着爬他床,爬了后总会对他拳打脚踹,他还未来得及生气,她们倒是先将他给甩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似乎也挺疑惑的,顶着那张被他前任挠花的脸,还不忘抽空提醒我一句:“对了,只有你一个人跟我签了合同,你像她们那样离开我的话,是要赔钱的。”
庄乔之前的情人都因为半夜爬了他的床被他吓跑了,我正巧是他的第十四位情人,还签了合同,违约要赔钱那种。
庄乔那合同上有种种不平等条约,不许我揍他,不许我吃他豆腐、爬他床,我得听话,得做一个得体的情人,甚至不能离开他。
我思及庄乔是我如今唯一一个金主,便也从了他。却未曾想过,庄乔不正常的时候闹心,正常的时候却还有公主病。
一如现在,他起床气儿还没过,在我打算起来去上班时,他硬是将我当抱枕不让我起来。我让他松手,他装作听不见,还一把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出声。
他不让我爬他的床,却没说过不会爬我的床,半夜也不顾我的门反锁着,拿了钥匙开了门便忒不要脸地同我睡在了一处。
此时不仅不让我上班,他自己也不想去公司了,还威胁我,若不听他话,便要把医院给掀了。
庄乔明明还迷糊着,说这话时还带了那么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将他给踹到一边,还不忘骂道:“庄乔,总裁当多了容易犯病,你真想掀就掀给我看看,没这能耐就别瞎吹。”
床上的人被我踹清醒了,就这么阴沉沉地瞪着我,半晌才咬牙道:“你今天敢踏出去一步我就……”
他话没说完,我直接甩门走了。还不忘隔着门提醒他:“真想见我,记得来医院精神科挂号。”
庄乔报复心理甚强,他将公司的事儿都处理完后,也当真来挂了号。
庄乔的确是我的病人,并且再往前推个两三年,我同他还是熟人,不然也不至于他来看过几次病我们俩就干柴烈火地搞到床上去。
他此刻坐在我对面,我公事公办地问他最近有什么症状。
庄乔下意识想摸烟,似乎想起来医院禁烟,便慢条斯理地喝着我才给他接的水,他这人平日西装革履地往哪一坐,用那双幽若深潭的眸子盯着谁瞧时,气场还是很强的。
他继而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下巴微抬,露出脸部流畅的轮廓,用他那异常倨傲的声音道:
“我女朋友日日对我口出恶言,威胁我、嘲讽我,可她每天一离开我,我就会心慌、低热,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已经严重影响到正常工作了。”
“庄先生,你这不是心病。”我脸上顶着惯常的职业性假笑,就这么看着他。
他依旧像只傲慢的花孔雀,微微抬起下巴:“嗯?”
“有的男人作起来并不比女人好到哪去,这就是单纯的矫情,需要接受现实的毒打,打清醒便好了。”我在他脸色越来越差的情况下亲自将他给请了出去。
当天我下班后,在医院外瞧见了等着我的庄乔。
他自尊心一再受挫,这会烦躁地在外面抽烟,见到我,沉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抓着我的后领将我扔进车里。
先是压着我乱咬了一通,呼吸渐乱的时候,他委屈劲儿便也上来了,搂着我脖子道:“以前我说什么你都听,现在不仅对我凶,还同我摆脸色,陆黎,你分明就是嫌弃我了。”
男人这物种大多挺欠。
庄乔犹数男人中的极品。
自幼便仗着自己的美貌同我呼来喝去,年幼时我还有点傻气,颠颠儿跟在他身后,他说东我绝不敢往西,现在年纪大了,到底看透庄乔的套路,自然不会任他拿捏。
话说回来,我是庄乔的情人,是他的主治医生,还是他的同学兼病友。
庄乔以前住我对门,因而我同庄乔自小便认识。
庄乔这妖精从小就生得好看,白白净净的像女娃娃。
他小时候生得好,我在不知事的时候曾有几年真当他是女孩子,在要同他拜把子被他嫌弃后,我同他掐过不少次架。
上了小学,我贿赂他帮我写作业,喂了他不少冰棍,害他吃坏肚子进了医院,我年纪小,以为他要死了,大半夜哭天抢地趴病床上同他嚎。
他嫌我丢人,我刚起了声,他便将我拉扯到床上,连同被子将我们俩兜头盖脸地罩住,死命捂住我的嘴。
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儿,忘了他故作凶狠地威胁了我什么,就只是扒拉着他不肯放手了。
小孩子的喜欢向来没什么理由。
直到被子掀开,我抱着他抬头看他的脸,少年人睫毛浓长,琥珀色的眸子就这么看着我,哪怕满眼的嫌弃,我心底暗叹一声“妖精”后,便也莫名喜欢上了。
那时候都还幼稚,所谓的喜欢也就是将他到嘴的冰棍吞进自己肚子里,再顺便将往他身边凑的小姑娘都轰走。
我骂他是盘丝洞里吸人精气的蜘蛛精,他骂我是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
后来初中校庆那年,班上也当真排了出话剧,庄乔演睡美人,我演诅咒他的女巫。
我这角色是被他给推荐上去的,他迫于压力去扮公主,心下不忿得很,以至于还不忘把我给拉下水。
那次话剧也算轰动,庄乔之所以能演睡美人,无非是他生得美,美到男女莫辨的程度。
于是当舞台上的灯光铺洒下来的那一刻,本该是王子去将睡美人给吻醒的,结果躺在床上沉睡的美人被一身黑袍的巫婆给吻了。
我抢了王子的白玫瑰,顺带在王子将要登台时将人给踹了下去。之前排练的时候这场吻戏本来是王子俯身悬空假吻,被我这一闹倒成了真。
这事儿闹得挺大,老师怀疑我同庄乔早恋,叫了家长。
来的人不是我爸,是我那恶毒的后妈。
庄乔本来还一脸委屈、眼含热泪地指认我对他心怀不轨,却在我后妈持着一脸假笑说我从小不检点、跟我妈一个德行后,立马变了脸。
庄乔年纪轻轻,牙尖嘴利得很,不仅指着她鼻子骂她小三狐狸精,还将人给推一个踉跄,转眼就一把牵过我的手,笑得还挺猖狂:
“抱歉,是我先招惹的陆黎,早恋又怎么,她又不是你亲生的,碍你事了?”
”
事后,我知道我犯了事儿,招惹了庄乔,同他一处罚站时愣是大气都不敢出。
而庄乔却一把扯过我手上攒着的白玫瑰,声音漫不经心却隐隐含了笑:“怎么?花都被你抢来了,还不敢送我?陆黎,你真是个胆小鬼。”
我也的确胆小,胆小到将那一点小心思藏在心底不肯去认,非要等到众目睽睽之下,因一场当不得真的吻戏而生了歪心。
于是王子被踹到时光之中无人问津的角落,亲吻了公主的也就只是个给“她”下了诅咒的巫婆。
哪怕已经过了十几年,庄乔也总爱拿我当年的事儿说道。
说我夺他初吻、毁他清白,就该负责到底。也不知是太过纯情还是太过记仇。
今儿个他文件落在家里,本来喊助理取一下的事儿,偏生要我去送。
我去的时候他在开会,让员工帮我把文件送了进去,我自己倚在不远处透过窗玻璃看着他。
我跟他在一起也有些时候了,他在外人面前什么样我也知晓。
庄乔大事上向来不含糊,商场中也一向游刃有余,最爱不留余地地给对家下狠手,平日里似乎没有个笑模样,冷冷清清往哪一坐,气势都压人得很。
不巧我当上心理医生后,他助理小于来找我开过安眠药。
刚毕业没多久的男孩子,胆子甚小,有次送醉酒的庄乔回去时被庄乔给吓到,几天没能睡得着觉。
我从小于口中听得庄乔的名字,总归好些年没见,便也多问了几句。
庄乔这人给旁人的感觉除了那些莫名的威压,更多是空寂、死气沉沉,很少会笑,惯常皱眉,看谁都像看死物般不起任何波澜。
我便话里话外暗示小于带他来见见我。
真见到他时,他推门进来,那时候外面的阳光恰好透窗罩在他脸上,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近乎忍耐地抿着唇。
他没有看我,只是兀自拉着椅子坐下,而后才抬眼同我点了点头,眸子黑若深井,本该是个极致疏离冷淡的人,却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明显愣了一瞬。
继而眼中委屈渐涌,声音也带了颤:“陆黎,你怎么才来啊。”却在这句话说完后蓦地止了声,继而皱眉,显然他也没料到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可我也隐约知道了,他对旁人冷漠,唯独待我是例外。他于旁人来说隔山隔水不可相近,于我而言,从来都是触手可及的。
一如现在,他在会议结束后朝我看来,冷然的面容早就褪去,换成一副傲慢神色,同我招了招手,唤猫一样让我进去。我也不顾周遭的异样目光,大喇喇走了进去。
“你怎么不让小于来家里拿?”我先入为主地问他。
他也不说话,就是起身将窗帘拉起,隔绝外面所有视线后,他蓦地逼近我,将我虚虚揽进怀里,手撑着我身后的桌沿,语气也恶劣得很:“让你来就来,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庄乔在我面前永远口不对心,我于是凑近他,鼻尖蹭了蹭他的,在他被我这番举动撩拨得慌了神的时候又给了他一个吻。
他整个人彻底软了下来,小声嗫嚅道:“想你了还不成么!”
当夜,庄乔在我睡下后又恬不知耻地进了我的房间。
庄乔在他是庄总的这些年里,高高在上惯了,起初同我在一起时,端着他的架子,难免如对他前几任女友那样同我说了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他不让我爬他床,如今每夜反倒来爬我的床。任我如何推他、踹他都不肯离开,抱着我占尽便宜。
我问他:“你是不是对你前几任情人也这样?”
庄乔便总像受了极大委屈,近乎耍赖地在我脸上蹭了又蹭:“我哪有!我同她们又不相熟。
“不过是我年纪大了,生意场上总有人想尽办法往我身边送女人,我总需要一个固定的情人去帮我推掉一切麻烦,我给她们钱,各取所需而已。”
庄乔并不是个爱解释的人,然而他今天却耐着性子同我解释,解释到最后还说了句:“之前那些女人,我从未碰过她们,陆黎,我很乖的。”
他说完却又觉得莫名,自言自语道:“我说这些做什么!”
庄乔对我的记忆只停留在少年时那场话剧不久之后,并非因为我,而是他的少年时光也近乎是在那一年戛然而止的。
他也只以为我是他幼时的玩伴,可他却总还想不通,为何会对我如此不同,又如此依赖。
我是被半夜的动静给惊醒的,床头只开了盏昏黄“的灯,他又躲在衣柜里,沉默地开了条缝注视着我。
我从来不会被他吓到,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神里透露的情感也并不阴沉麻木,而是带了浓重的悲伤,因为灯亮着的关系,他借着灯影在我走近的一瞬也认出了我。
睡了一半,他这会并不清醒,只是猛地开了柜门,将我拉了进去,我同他在逼仄的空间里紧紧挨在一起,他捂着我的嘴在我耳边道:“陆黎,要是他发现了我们,你让我出去,我来替你死,你记得快点跑。”
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本来就是无意识的,他却并不知道,早在许多年前,他就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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