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

　　十月一盛阳学校只放五天假，大大小小的试卷却发了四十多张。他们九月三十号下午离校，柏森说要在十月一早上才能回来。虽说盛阳作业多了些，倒正好可以去车站接人。

　　他们身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在分别一月后的一个清晨奔赴同一个地点，见一见彼此思念了三十天的人。

　　网红语录说：双向奔赴的情感才有意义。

　　这时候还处于一种半热不冷的时候，早晨的风相对于中午的有点凉，盛阳披了件牛仔外套，打车去车站接人。

　　柏森下车比较晚，出来就看见穿着牛仔褂九分裤的少年正探头探脑地朝四周张望。

　　“柏哥！”

　　从柏森这个角度放慢镜头来看，盛阳就像是动画片里的大头短腿小人儿一样一蹦一蹦朝他过来，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他怀里。

　　柏森只需要轻轻一搂就知道盛阳瘦了。

　　盛阳脑袋在他脖颈里蹭来蹭去，丝毫不顾周围人或是惊讶或是疑惑的目光。柏森好不容易把他从身上撕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这熊孩子是真的瘦了。

　　才一个月而已。

　　柏森心疼的不得了，一手背着背包一手揽着盛阳往车站外走，“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盛阳撒谎不带脸红：“我一天吃两顿肉！”

　　“是吗。”柏森捏捏他的脸，“肉吃哪里去了？”

　　“都用来想你了。”盛阳笑嘻嘻贴着他。

　　“......”柏森越来越招架不住盛阳的这张嘴，或许一小段时间的分别会让男朋友滤镜变得更厚，所有对方的一颦一笑在回忆里变得更加清晰美好，一想起来就是难以抑制地喜欢和思念。

　　盛阳每天都住在柏森那里，短短一个月家里也没什么变化。到家之前的路上还是平静地聊天，回家之后放下东西，某一秒像是突然燃尽引信的炸弹，碰撞在一起——爆炸了。

　　我太想你了。

　　那种疯狂的想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是明明知道对方在哪里，隔着屏幕可以看到听到却不能摸到，不能和他唇齿纠缠肌肤相亲，不能牵着手一起走不能搂着睡觉。他们骨血里都渗透着对方的一部分灵魂，直到相遇才能体会到心安的归属感。

　　快想疯了。

　　走了两步就因为重心不稳一上一下摔在沙发上，小沙发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被喘息声压了下去。柏森很仔细地吻着盛阳，只想再深入一点多尝尝他心爱的小男孩的味道。盛阳腿挂在他腰上，伸手要扯柏森的衣服。

　　“盛阳。”柏森按住他的手，清冷的双眸比以往沉了许多，“小朋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盛阳撇撇嘴，在他脖子上印了个草莓。

　　柏森又拿吻描着盛阳的眉眼鼻唇。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盛阳了，盛阳那么好，那么乖，他的情商和智商都不够用来表达他笨拙的喜欢，只能在生活里一点一滴的小事里试图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或许他们真的是一场双向奔赴，在各自的黑暗里共同奔向中间名为爱的光。

　　盛阳是真的瘦了，柏森为了证明还把人拉到药店里找称称了一下，确实轻了几斤。盛阳说是学习学的，柏森当着他的面打了他同桌的电话，一番带着学霸学长光环的威逼利诱之后同桌果断把盛阳卖了。

　　“他就是在学校食堂吃。”同桌说，“我们学校哪有正儿八经的肉啊！特色就是饼！大饼！切成三角形叫三角饼，抹上酱撒上一堆葱花叫酱香饼，卷两根鸡柳就叫肉夹馍呵呵。”

　　盛阳头埋在被子里试图用意念把同桌掐死。

　　他就知道一包烟收服的人不靠谱。

　　柏森挂了电话后脸色不太好，盘算着在他不在的时候该怎么让盛阳乖乖吃饭。

　　盛阳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往他那里蹭蹭：“柏哥。”

　　柏森板着脸：“嗯？”

　　“你生气啦？”

　　“嗯。”

　　“唉。”盛阳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搜：“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哄？”

　　柏森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柏森在家也就是待六天的时间。他学的是信息工程，在家除了帮盛阳辅导功课之外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做了个小程序，很简单的背公式游戏，每一关闯完都会有一个NPC柏森小人出现，摸摸玩家盛阳小人的脑袋。

　　这六天也是很快就过去，第三天的时候盛又槐给盛阳打过电话，盛阳没有接，电话响了两次也就挂了，换成了一条短信。

　　盛又槐结婚了，娶了一个挺年轻的漂亮女人。

　　盛阳不关心盛又槐的生活，他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柏森也是在暑假里才知道，盛又槐虽然冻了盛阳的卡，但盛阳母亲最终还是给他留了一部分钱，而盛阳在很早之前就学会投资了。

　　在某些方面，盛阳真的很有天赋。

　　盛又槐大概也是放弃了这个儿子，他二婚的目的八成也是想再生一个儿子。盛阳没有让盛又槐占据他超过一分钟的时间，他更喜欢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分给柏森。

　　十月一之后还有元旦，元旦之后还有寒假。高三的假期会大幅度缩水，柏森却在每个假期里回来跟他的小朋友一起过。柏森生日在一月份，两人见不了面，盛阳只能踩着点给柏森打了通电话说了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柏哥，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清明节劳动节这些节日最多也就两天的假，见面也几乎是匆匆一眼过后就要分开。柏森不想让盛阳分太多心，后来几次也就没再回来。

　　从去年的春天到今年的春天，一场时间为一年的长跑就到了终点。而夏天依旧是如约而至，设定了一个新的起点。盛阳忙里偷闲时算着时间，还有一个多星期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柏哥的小朋友要长大了。

　　他要踩着时间奔赴成年人的世界，在他骨血中深埋的爱意早已开出了花。

　　“所以说，当生日撞上高考就很难。”盛阳给柏森打电话，右手按灭了一根烟头。“柏哥你别跑来跑去的了，我生日在考完的那一天过吧，这样过也挺有意义的，双重惊喜。”

　　柏森笑说：“好。”

　　“说好了，我要一出考场就见到你。”

　　柏森点头：“嗯，我去蹲点等你。”

　　“唉你请三天假会不会挂科啊？”盛阳合上课本躺到床上，“感觉你们课好多好难。”

　　“不会挂。”柏森又笑，“而且考试第二天正好是周六。”

　　“天助我也。”盛阳亲了屏幕一口，“晚安柏哥。”

　　有了盼头，干什么都觉得有劲。

　　盛阳在一群头顶黑云的备考生里显得格外荣光焕发，他感觉这个世界真的对他很好，让他遇见柏森，还跟柏森在一起。盛阳都想好了第一场考完后见面要对柏森说什么，想好了假期里要去哪里玩，想好了和柏森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要做的事。

　　如果没有盛又槐的话。

　　盛又槐来找他时，盛阳是感到惊讶的。

　　他比去年最后一面时要沧桑了一些，两鬓甚至有些白发，面容也是掩不住的憔悴。

　　“......什么事？”盛阳问，“我下午还要上学，你快点说。”

　　“我听你老师说你最近成绩很好啊。”盛又槐凉凉地扯扯嘴角，“B大有望啊。”

　　“借您吉言。”盛阳在前面走，盛又槐就在后面跟着。盛阳不想让他跟到柏森家里去，只好停下来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完。”

　　“跟我走。”盛又槐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允许你参加高考，但考完你必须跟我走。”

　　盛阳简直要气笑了。

　　“你好意思这么跟我说？”盛阳嗤笑，“不想要我的是你，现在我自己活得好好的也没碍着你的事儿，你何必让我跟你待在一块，咱俩相看两生厌呢？”

　　盛又槐没说话。

　　“啊。”盛阳踢飞一颗小石子，“难不成是你家太太没能给你生个儿子？”

　　盛阳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盛又槐当即两眼一瞪，目光中竟带着死气：“闭嘴！”

　　盛阳悄悄后退了一步。

　　他还是怕，从小形成的阴影还未散尽，他真的怕。

　　他知道他猜中了。

　　盛又槐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后上面赫然是寒假开学时盛阳送柏森去车站的一幕，那是他们俩到目前为止最后一次见面。盛又槐脸色十分难看，表情近乎狰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找了个男的，不跟我回去，你俩别想有好下场！”

　　“盛老板，现在可是法治社会。”盛阳了解盛又槐，照片根本不会只有手机上这一张，即使把手机抢下来删掉照片也根本无济于事。他自己没关系，但他怕会给柏森带来麻烦。“您不会不知道威胁恐吓的后果吧？”

　　“你是我儿子。”盛又槐笑得诡异，“别人怎么管？我再问一句，你跟不跟我回去？”

　　盛阳摇摇头。

　　“行，行啊。”盛又槐收回手机，朝前走了两步，“吃里扒外的东西，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那我就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刹那间盛阳眼角闪过一道白光，雪白的一道像是反射了太阳一样明晃晃地映在他眼里。他只来得及下意识侧身后退，随即便是感到腰侧一凉。

　　“啊——”

　　中午头人少，学生也都走得差不多了。盛阳转转眼珠，余光看到路边有几道路人的影子。有一个女孩子在尖叫，随后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得给见义勇为的人送锦旗。盛阳想，愣愣地看着地上不知道哪来的一滩血。

　　倒下前他最后想的就是该怎么才能瞒过柏森以及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他知道有个人在等他奔赴至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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