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过往
宋子琛端着熬好的汤药正要进房,就听着薛洋还在絮叨。
“我刚才说半天你听懂了没啊,晓星尘,你能不能别遇到什么事儿受不了了就寻死自杀啊,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出来的人还真是生死置之度外啊,抹脖子就跟杀鸡似得那么简单,你这是上瘾了么?得亏我进来的及时,你就那么信我每次都能把你起死回生啊?你知不知道我复活你很费劲啊,你怕我丢了这门儿手艺么?所以拿自己练练手?”
宋子琛听薛洋越说越离谱,连忙抬腿进去,喊了他一声:“薛洋,别说了。”宋子琛如今是彻底怕了,他什么都不想计较了,他终于明白了晓星尘为什么肯委身于不共戴天的仇敌,虽然自己和晓星尘只是朋友,但其中情谊足以让他对“晓星尘又要死了”这件事低头。果然人不去试试就不会知道,原来真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他活着,自己就能对过往一概既往不咎。
薛洋被宋子琛打断,心中不满,心想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还管起我来了。薛洋本是很笃定这件事可以瞒一辈子,因为知晓此事的人除了自己和抱山散人,其余的都已不在人世,至于抱山,以前没说,以后肯定也不会说的。结果没想到宋子琛这个二愣子就这么给捅出来了,还搞得晓星尘崩溃到又一次挥剑自刎,要不是薛洋发现及时救了回来,怕是又要来一遍复活戏码。
关键是还不一定能成功。薛洋想到此处心中的恐惧如同一条麻绳死死地勒着自己的脖颈,他太怕这种窒息的感觉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一直一直张口说点什么才能平复自己的慌张和不安。
薛洋扭头瞪了宋子琛一眼,转回头又盯着晓星尘开口:“你能不能别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动不动就自杀,你要是照着我这一路走一遭,估计你都死了百八十回了。我那会儿又不认识你,没人复活你,你早就死透透的了你知道么?”
晓星尘半倚在软枕上,本是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出神,听到薛洋这话,心中的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薛洋一眼,薛洋看晓星尘终于看向自己,又要张口,却听晓星尘出声:“你这一路,怎么了?”
“啊?”薛洋没想到晓星尘会问这个,一时脑子白了一下,“你问什么?”
“你,记得他们么?”晓星尘语气依然清淡,但他自己却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问出这句话,语调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薛洋知道晓星尘是在问父母亲族。薛洋苦笑,一时语塞。但转瞬就明白了,晓星尘记事前就被抱山抱走了,他对之后薛家发生的一切很可能就像自己想的那样,是完全不知的。
“抱山没和你说过么?你离开后,没多久就被灭门了,那时我尚未满周岁,脸都还没揉开呢,怎么会记得。”薛洋似乎满不在乎。
“那你,是如何长大的?”
“我?可能老天爷觉得我命不该绝吧,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薛洋眼底漫过一层阴鸷,语气狠厉了起来。
晓星尘和宋子琛看薛洋似乎陷入了回忆,靠猜想也知道那是和他们截然相反的人生。为了一根手指就去灭人满门,为了恶心一个人就去屠了不相干的道观,杀人只为性起,出手必有亡魂,薛洋该是在怎样狠辣污糟的毒液中淬炼过,才能生就如此惨绝心性。
晓星尘在心里叹了口气,咬了咬牙,终还是又问:“那这些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薛洋看着晓星尘,索性全说了,“是家中死士,封了我的穴道,将我裹在衣内,藏身深井之中,井水深深瞒过了仇家,死里逃生。后来他把我养大,教我剑术,助我结丹,但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日子过得很苦。他死前,告诉了我灭门之事,还有…还有我还有个哥哥,在死战之前被家人托付给了抱山散人。”
“既可托付,那为何不将你一同带走?”晓星尘脱口问道。
“要不说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皆是自满之辈,当时我刚出生,母亲不舍得,而父亲也觉得虽然对方强大,但自己也不是毫无把握,所以就把我留下了。要不是父亲自以为是,哥哥早就是我的人了,哪里会有这么多波折!”薛洋愤恨的握住了拳头。
而晓星尘被薛洋最后一句话激到,猛地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薛洋质问道:“你到如今还在想这个?难道自己父母亲族一夕全亡在你眼中竟不值一提么?你早知我二人的关系,竟然还与我…”说到此处晓星尘握紧了拳头抵住床撑住自己才没有倒下,但语气已满是绝望,“还与我行苟且之事,薛洋,你竟真的毫无礼仪廉耻之心么?”
“礼仪廉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晓星尘,你不要说笑了,我能活着,已是不易,拼尽全力只为两餐,礼仪廉耻那是你们吃得饱的人才会去看在眼里的大话空谈而已,对我来说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我知礼仪廉耻,就会有人捧了衣裳馒头许我温饱么?”薛洋情绪激动起来,霍地起身,盯死晓星尘,语速越来越快:“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你的师兄师姐年岁相差许多,那是因为抱山早已关山门,因为祖父相托所以破例收了你!你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作为最小的弟子,又有家族余荫,过得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吧,是不是想吃什么糖就有什么糖,想要什么点心就有什么点心,而我呢!我和你一母所出,我还小你两岁,为什么父亲觉得他保护不了你却能保护我?!”薛洋越说越激动,双眼泛红,似乎胸中燎着一团巨焰,火舌烈烈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章法,变回当年那个初识险恶人心的幼童,满腹委屈和愤懑此刻收也收不住,“当九岁的晓星尘在世外仙山过得逍遥自在的时候,七岁的薛洋要在肮脏俗世里为了一碟点心被碾烂了一根手指!你这么多年死去活来的一直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死盯着你,我今天就告诉你,因为我恨你!为什么薛家这些破烂事放过了你却要让我来承担后果!你知不知道当你一脸正义地质问我为什么因一根手指灭人满门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真是讽刺啊,全天下都有资格来问我,但你没有!清风明月晓星尘,哈哈哈哈,清风明月!晓星尘,只要我活着,你就永远都别想干干净净的!我要让你和我一样!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从骨子里脏透了烂透了!”薛洋用尽所有力气嘶吼,最后像是力气用尽了似得,慢慢蹲下身,用仅剩的右手抱住自己,明明是最热的日子,他却像是寒风中被吹打的枯叶,在锋利的往事前止不住的抖着身子。
房内静静的,静到发闷,反衬得房外的风声愈加清晰,这声音,应是暴雨将至,狂风卷着热浪呼啸而过,竟像是把晓星尘明亮的前尘和薛洋晦涩的过往一帧帧怕打在内墙之上,袒露着锥心刺骨的疼。
晓星尘看着蹲在地上的薛洋,不自知已泪流满面。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能说什么呢?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作为晓星尘,是完全没办法理解和接受的。而就在这时,薛洋突然站起身冲至床边跪下,扑抱在晓星尘的身上,失神又情深地诉说:“可是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管你是谁,你是晓星尘也好,是仇敌也好,是哥哥也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肯定是受不了的,所以我就想一直瞒着瞒着,能瞒多久瞒多久,我设想过无数你知道后的场景,我唯独没想过你会自杀,我也不敢想。就算是兄弟又能如何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寻死,你不要寻死了好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没有你。”
晓星尘低头看着薛洋,心中已不是苦涩,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了。和薛洋比起来,自己确实太脆弱了,不想面对,唯有死可得解脱。他才刚刚下定决定要和薛洋白头到老啊,不过短短三个月,事情竟脱轨到了一个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地步。晓星尘伸出手去捧起薛洋的脸,指尖温柔,目光缱绻,他用目光描摹了薛洋的脸,他的眉眼,他的鼻唇。晓星尘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说服自己放下过往的,如今已没有力气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人是自己亲弟弟的事实。
“薛洋,事已至此,我不应该怪你。对不起,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晓星尘用力压着自己的心酸,笑着对薛洋说道。
薛洋没有想到晓星尘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眼泪再也止不住,瞬间脱眶而出。
“我不会再寻死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但是,我们要像兄弟一样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薛洋刚被暖热的表情瞬间冰冻,迟疑地对晓星尘说:“我没明白。”
“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们,我们一样可以一处生,一处死的。”晓星尘见薛洋变脸,急忙解释。在晓星尘心里,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不!不可能!我不会接受的!你是我的人,你只能作为我的人和我生活在一起!”薛洋站起身,惊恐地望着晓星尘,他不能理解晓星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晓星尘已经明白他和薛洋三观相差甚远,他不能祈求薛洋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或许在薛杨眼里确实没什么,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总比杀人灭门省力简单。可是晓星尘一想到往日与自己账中枕边耳鬓厮磨,每每把自己欺负到颤抖和流泪的那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就如坠寒潭,恨不得封闭住每一处毛孔每一处感知,凌迟了自己或许也不能平复。又何止是心如刀绞。晓星尘原是不知道造化竟如此心怀鬼胎,弄人的手段如此残忍决绝。
“可世人终会知道,到时会如何看待薛家,如何看待我的师门,这些我们不可能不管不顾。”晓星尘希望薛洋至少能够知道,他在这世上,并不是孤身一人,无挂无累。
“世人?世人要是在意这件事我才觉得奇怪。不挡着他人吃穿,不挡着他人财路,谁会在意你是和弟弟在一起,还是和山野精怪在一起。这种事,也只有在世人闲得无聊时才可能被当作谈资聊上一句,聊不了两次就会索然无味再也没人提了”薛洋语调充满不屑,芸芸众生在他眼里不过尔尔,“而且,世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世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抱山你我和宋道长,其余的已经都死光了。抱山不会说的,你我更不会说,只有宋道长。”薛洋话至此,突然起身,转身看向身后一直未曾出声的宋子琛:“宋道长,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宋子琛突然被问,一时未回过神,还未开口,只听薛洋接着说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么?”
“不,我以前一直都未曾仔细看清楚你的眉眼,如今同住这许久,我越看越觉得你与星尘眉眼相似,不过诈你罢了。”宋子琛知道如果告诉薛洋栎阳的传言,以薛洋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会前去赶尽杀绝,于是编了个谎言。
薛洋只觉得有一寸金,宋子琛应该不会也不敢骗自己。但仅靠相貌就敢这样猜测么?他回想当时的对话,思忖片刻,复转回身对晓星尘说,“你信我么?”
“啊?我信你,何来此问?”晓星尘被薛洋问懵了。
“你信我就好。”薛洋握了握晓星尘的手,转向宋子琛说:“宋道长,你骗了我吧,你肯定是听了什么传言的。告诉我,谁和你说了什么。”
宋子琛听出了语气中薛洋惯常的邪魅语调,静了静心,回答说:“没有传言。”
“哦?那也就是说,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这世上,我和晓星尘,自是不会和人说的,抱山肯定也不会。唯有你,我不放心。宋道长,你自己上路吧。”
晓星尘和宋子琛听到薛洋语气如此平静说出了这番话,皆是吓了一跳。宋子琛刚想说“不”,张口却喷出一大口鲜血。宋子琛心中一惊,是一寸金!薛洋是下了命令让自己了结自己,如果不执行,一寸金就会动手。晓星尘不知一寸金的事,见宋子琛口吐鲜血,急忙下床过来查看。而薛洋就在此时心中戾气渐浓,他想起这两次晓星尘寻死都是因为宋子琛,忽略了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的事实。又见晓星尘关切的眼神,杀心已起。
“宋子琛,拿起霜华,自尽去吧!”薛洋抓住晓星尘大力拉至身后,冲着宋子琛大喝一声。
此时晓星尘已明白过来,薛洋一定是用了什么诡道术法在宋子琛身上,逼他就范。只听得自宋子琛处传来几声清脆诡异地啪啪声,接着周身腾起一层血雾,宋子琛痛苦倒地,还未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听得薛洋又喊:“宋子琛,拿起霜华!自尽去吧!”
“咻!”
一道金光自薛洋身后飞出,直直扑向倒在地上的宋子琛,瞬间展开一张耀眼金网,将宋子琛整个笼在其中,只一瞬,金光自空中断然消失,连带着满身是血匐倒在地的宋子琛。
“传送符?!”薛洋大惊,但已来不及出手拦截。接着只听“咣当”一声,晓星尘脱力摔倒在地。薛洋急忙去扶,却被晓星尘带着一起摔倒在地。
“晓星尘!”薛洋急得大喊,他不是不知道用传送符需要多少灵力加持,此时距离晓星尘意欲自尽不过12个时辰,他的身体能够支撑他用传送符么?原来前几日夜里听到晓星尘窸窸窣窣地,竟然是在做传送符?他早就打算把宋子琛送走么?!
晓星尘确实消耗了巨大的灵力,此刻虚脱不支,气息微弱的依偎在薛洋怀里。端午那日,他瞥见酒肆外的蓝家弟子,不动声色地找了机会,拜托店小二送了手信出去,一是怕蓝家弟子回到云深不知处后提及自己,引得魏无羡来寻;二是拜托仙督日后若见到宋子琛请施以援手。如今,便是时候了。
薛洋又气又恨又担心,晓星尘却缓缓抬手抚上薛洋失了血色的脸庞,轻声说:“让他走吧,只留我们两个在这里,好不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