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余满地梨花雪

　　大年初一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格外喜庆，而此时此刻的我，正打包收拾着远行的行李，送去柳王府的紧急信函大概已经到了柳湘云的手中，想必此时的他也在准备行李吧。
　　我将最后一本《医理》塞入包裹中，收拾完毕便想去探望一下师姐，毕竟她才是最无法接受安允希病情突然恶化的人。
　　我缓步来到了雪阁，门未锁，我便兀自推门而入。

　　一室寂静，昏暗阴霾席面而来，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高度紧绷了一日一夜的神经瞬间也放松了起来，不禁令我感到有些昏昏欲睡。我的到来，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阳光，给一室的压抑划上了句号。贵妃榻上卷缩着的红衣小人微微颤了颤身，蠕动了一下，将自己埋得更深。我轻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到榻前，为她遮挡了这一缕刺目的阳光。榻上的小人松了松圈成虾米般的身子，露出脸来。
　　我蹲下身凝视着师姐平静的睡容，若不是泪痕犹在，我可能会以为她正在做一个美梦吧……
　　我轻抚了抚一缕垂下的发丝，低声喃喃道：“师姐，陪着小希等我回来。”
　　阴影中的小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伸出手抓住了我正欲抽离的手。
　　“一路……当心。”
　　“恩。”

　　天空飘起了司翰三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我抬头仰望天空，看着漫天晶莹飘落，心中一片空荡。
　　视线忽的被一把伞挡住，我转头看向师父，他手执着伞，正微笑着凝视着我，片刻，他习惯性的轻柔抚了抚我的头，柔声道：“别担心，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会尽力拖延时间的。”
　　我看着师父一双琉璃目下若有似无的黑眼圈，不禁有一丝哀伤，心知肚明就算是师父也很难在没有药引的情况下拖延卿雨露发作的时间。我感激的望了眼师父，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谢谢。”
　　“傻瓜，快去吧。”师父轻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背，琉璃目转向停在一边的马车，又补充道：“路上小心。”

　　我爬上马车，目光一一扫过车内的众人，徐炀，君慕白还有柳湘云，不大的马车在容纳了四人之后也略显拥挤，徐炀见我怔怔不知该坐在哪里，便起身让我做到他的位子上，自己却出了马车与车夫同坐。又是一室的寂静，只余三人的呼吸声，君慕白正闭目小憩，柳湘云想必也从信中得知了安允希病情恶化的消息，此时却是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我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淡淡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没事。”
　　他微启了启口，欲言又止，微微锁起眉头，嘟着嘴咕哝道：“笨蛋还不老实！”说着拿出一面小巧的铜镜放到我的眼前，又愤愤道：“你看看你，为了那个安允希，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啦！”
　　“闭嘴。”我面无表情的看向柳湘云，强压住心底的不适，沉声道：“别把一切都归咎于小希。”
　　“我没……”柳湘云一脸冤枉的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只是喃喃道：“那你先休息会，到了我叫你。”
　　我看着柳湘云眉头微蹙的侧脸，心下突地一软，他也只是在担心我，我又何必咄咄逼人呢……我微微闭起双眼，披散着的发丝随着我低下的头滑落于两颊，我闷闷的张口道：“谢谢。”忽的一只手轻轻环过我的后脑，将我的头拉靠在了一个软软的肩膀上，那肩膀并不宽阔，但是却很舒适，我嘴角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缓缓放松了几日来紧绷的身心，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连续赶三天的路，风餐露宿了三日，众人都略显疲态。我翻身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在柳湘云带来的珊瑚绒毯中，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个少爷，出门办事也要带那么多的随行物品，刚上马车时并没有注意，半天下来才发现车厢后半部黑压压的压了两大箱的行李。索性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这些个手炉被毯在这三天中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马车悠悠的停了下来，徐炀掀起帘布对着车内的三人道：“我们已经出了琉璃国的国境，今日便在这向家村休息一日，明日继续赶路。”他将帘布挂上挂钩，夕阳斜斜射入车内，我用手遮挡住刺目的阳光缓缓起身跳下马车。
　　“今天只好先在这向家村客栈落脚了。”徐炀边吩咐着车夫牵马去马棚，边领着我们向客栈内走去。
　　“哎哟，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呐？”刚踏入客栈内，小二便一脸掐媚的迎了上来，看我们一行衣着不凡，想必是如此小的村庄难得见到我们这般的贵客。
　　我四下打量了下这个客栈，一楼大厅只摆放着三张简陋的木桌，沿着墙边阴影处的木楼梯向上而去便是二楼的客房。向家村果然是个国境边界的小村庄，村内的唯一一间小客栈竟也如此寒酸。我倒是不以为意，而身边的柳湘云却蹙眉鄙夷了起来：“真破，小爷我要四间这里最好的房。”小二哥连忙打起哈哈，恭敬道：“是是……客官楼上请。”
　　“小二！”身后猛地想起一声暴喝，众人皆是一惊，走在最前领路的小二哥更是惊吓的跳了起来，待反应过来，忙屁颠屁颠的向门口跑去，又是一阵哈腰，只听他颤巍巍地道：“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吗？”
　　我回头打量着门口的三个男子，一个瘦高身材，长得一脸尖嘴猴腮，一个又胖又高，手上还抡着一柄大锤，显然一脸来者不善的样子，领头那人身材魁梧，长了一张国字脸满脸暴戾，现在正一脸的不耐烦，那声暴喝可见是出自他口，他伸手搓了搓鼻子，又大声道：“给老子弄三间上房！”
　　小二一脸尴尬的赔笑道：“客官不好意思，小店一共只有四间上房就在刚才已经被之前几位客官要了去，能不能委屈……”
　　“委屈？”瘦高身材的男子一脸阴郁的打断了小二哥的话，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敢说要委屈爷几个？谁不要命了跟爷们抢上房住啊？”后半句音量提高数倍，显然是冲着我们一行而来。
　　“看来来者不善，你们三个小心。”徐炀一脸严肃的低声道。
　　“哎呀呀，几位客官啊，凡是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啊，小店还有几间雅致小间可供客官们住，保管上房服务啊！”小二哥一脸焦急，双手胡乱比划着，试图想要平息眼前几人的挑衅。
　　“恩……恩……大哥要不就这样吧，赶了那么久的路我肚子都饿死啦！”一边抡着锤子的大胖子摸了摸肚子，向大厅中央的桌子走去。
　　“小二，不想死就快拿好酒好菜伺候着！”大胖子一屁股坐到长板凳上，我甚至隐隐听见板凳发出的“卡啦”声。
　　小二转头向厨房内大吼了声上菜，便又急急忙忙跑过来引我们上楼。
　　转头的刹那，我隐约扫到一束阴狠的目光，待我仔细向那桌人看去时，却只见他们低头喝着茶水。
　　我不以为意的跟着众人上了楼。二楼深处的四间房两两相对，房门框上多了一些粗糙的雕花图案，显然是这个客栈最好的四个房间了。
　　“小梨，你和柳公子住里间，我和慕白住在靠外，刚才的几人显然是来找茬的，晚上没事不要出来走动，知道吗？”徐炀一本正经道。
　　我朝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这里就我一个人不会武功，我心里明白的。”

　　房里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堪，左侧靠窗是一张木板床，右侧靠墙摆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中间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只陶土茶壶和几只水杯，只是稍显空荡而已。我随意的拉开小圆凳坐了下来，倒了杯水解解渴。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身后响起了小二掐媚的声音：“姑娘一行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必很想先沐浴一番再行用餐吧？”
　　我起身转向小二，淡淡一笑道：“多谢小二哥，是觉得全身痒的紧呢，麻烦你了。”
　　小二见我和颜悦色的对他淡笑，与楼下几位难伺候的大爷一比，简直就像菩萨般和蔼可亲，脸上不觉露出淡淡的羞涩，真心笑道：“哪里哪里，那我这就帮姑娘把水打上来？”
　　“好，谢谢小二哥。”

　　小二将最后一桶水倒入澡盆后便笑着退出了房间，我起身将门窗反锁好，褪去身上的衣物便向澡盆里滑去，几日来的疲惫瞬时间一扫而光，悠悠飘起的水雾使我的视线朦胧，渐渐困意席上心头，我迷蒙的躺倒在澡盆中，思绪逐渐抽离，眼前开始飘过一个个人影，有师姐璀璨的火眸，安允希紧促的眉头，师父温柔的琉璃目，意识远离之前的最后定格，是君慕白的焦急的眼神？

　　头疼欲裂……
　　眼皮像有万斤般沉重，我深锁起眉头，痛苦的与脑中隐隐的疼痛对抗，抢忍下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我使劲张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徐炀一脸的严肃与担忧和柳湘云喷火的双眸。
　　“我……”我挣扎欲起身，徐炀忙边托起我的头颈，边道：“别急，你中毒了。”
　　“什……么？”我不可思议的望着徐炀闪烁的双眼，喃喃道。
　　“笨丫头，你没听见吗？你中毒了，真是笨死了，亏你还是谢师傅的徒弟！”一边的柳湘云急不可耐的捧起我的脑袋摇晃着，一脸的愤愤不平。
　　徐炀忙阻止柳湘云的动作，又阴狠的看向另一侧。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之前还对我客客气气的店小二正被君慕白反手扣着，他见我看他，忙凄凄艾艾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你说，为何小梨会中迷幻软骨香？”徐炀沉声质问道。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店小二被吓的就要哭了出来，他颤抖的看着眼前的众人，忽的仿佛想起了什么，大叫道：“对了！刚才我送水上来的时候，楼下的大爷赏了我一瓶醉仙露，说是泡澡时候用能缓解身心疲惫，我见姑娘待我厚道，便想送给姑娘用，谁知道……”
　　“醉仙露？你还有吗？”柳湘云早已冲到小二身边，一把抓着他的领口，急道。
　　“有有，我只用了三成的量。”他用下巴指了指他的领口，柳湘云会意的将手伸入摸索，果然拿出一瓶东西。
　　他打开瓶塞，以手为扇轻扇着瓶口，忽的面色一凛，盖上盖子，说：“的确是醉仙露，入水即化成迷幻软骨香，可恶，这琉璃国宫廷中的毒药他们是哪里来的？！”
　　柳湘云刚欲夺门而出问个究竟，却被君慕白给拦了下来，只听徐炀道：“别冲动，硬碰硬我们斗不过他们，更何况还有小梨在。”他看了看我，又道：“当务之急是要小心度过今晚，明天一早我们便上路。”
　　“可是……”
　　“大师哥……我……”忽的一阵眩晕袭来，我又忍不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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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公子，你说他们是何人？”
　　“不知道，但这毒不是我们柳家人是得不到的！”
　　“那，他们的目标难道是你？”
　　“我也觉得，啊！我想起来了，我六岁那年我家大黑子打翻了我的莲子羹，添了两口便一命呜呼了，大哥告诉我那羹里被人下了醉仙露！”
　　“大黑子？”
　　“啊啊……是我的爱犬，啊……我一定要抓住他们问个清楚！”
　　“……”
　　“哑巴你又拦我路干吗！”
　　“柳公子你这样冒冒失失冲下去会惹来麻烦的！别忘了还有小梨。”
　　“切，算了，反正我迟早要抓出幕后凶手来！”
　　“今日为防万一，大家都在这里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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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梨……”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正在叫我，我缓缓撑开眼皮，窗外依旧一片漆黑，转过头，对上的却是君慕白的双眼。
　　他面无表情的抓起一件披风，快速披在了我的肩头，转过身，微蹲下身示意我爬上他的背。
　　我想起昨日昏迷前最后见到的人影，冷不丁的联想到了那日的乌龙事件，满脸黑线的无奈道：“昨天……又是你救得我？”
　　眼前的人顿了顿，站了起来转向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越发尴尬，脸腾地一下便红了起来，低声咕哝道：“那衣服……是，是谁帮我穿的呀……”
　　君慕白微怔了怔，从袖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笔墨，从桌上随手抽了张白纸，写道：反正不是第一次。
　　我恼羞成怒的看着面容平静无波的他，低声质问道：“你怎么能擅自进我的房间呢？”
　　他眼中扫过一丝不耐，却依旧提笔写道：大师哥让我叫你一起用膳。
　　写完他便收起笔墨，再次走到我的面前，这次他并没有等我爬上他的背，只是打横将我抱了起来，抱起八岁的小娃娃对他而言其实就像提小鸡一般的轻松，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以他的武功，提起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对当时的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大师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吗？”我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色，有些茫然的问道。
　　“客栈里的那几个人要对我们不利，只能乘夜离开了。”
　　君慕白将我抱进马车车厢内，放在早已铺好的珊瑚绒毯上，我立刻陷入一片柔软，我又向他道了声谢，他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坐到了另一侧的位置上。
　　我用力撑起身对车外的大师哥道：“柳湘云呢？”
　　“笨丫头，这么会就想人家啦？”人未到声先到。
　　片刻，柳湘云翻身进了马车内，对徐炀说道：“翻过前面的九华山便到黄玉国境内了。”
　　说着向我走来，一双凤眼凝视了我片刻，才道：“恩，毒性散的差不多了，你这个笨丫头。”他边说边用手指弹了弹我的脑门，咧嘴笑道：“还好没事。”
　　“那些人是谁？”我茫然道。
　　“不知道，但是目标应该是我。”他不以为然道。
　　我鼓起腮帮子，假装生气的嘟起了嘴，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人：“原来我是当了某人的挡箭牌了。”
　　“哎呀，恶女好凶啊……”
　　“嘘，笨蛋你轻点，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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