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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灵
弯洲如月,水波浩渺,水上烟雾弥漫,远处白云飘摇。脉脉如镜的水面,被一蓑孤舟滑破平静,波纹斜开,舟前一蓬莱弟子划着杆,朝着那弯洲前行。
蓬莱远看很近,当划舟前行时,却发现很远。飘飘渺渺的烟雾弥散开合,几块汀州在侧首飘过,汀面水鸟低飞,香花开遍,近处藻荇交横,水蛇游行。
“这就是蓬莱仙岛了。”持竿弟子一手指向前方。
巨大的青山破雾而出,露出真容。
连绵的山脉有如青色的巨浪扑面而来,山体高大直插云霄,只见白色的飞鸟徜徉其间。细看之下,青山之畔,楼台迤逦,复道交错;青山之巅,白云缭绕,偶然可见殿台檐角。
小舟靠了岸,又有一名弟子引路:“前面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登上之后,自会另有蓬莱弟子引路,届时跟着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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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登上台阶,走过雕栏楼阁,来到一扇雕花门前,向后侧了侧脑袋:“先呆在这儿。”
刚要敲门,朱红的门吱呀一声,自动豁开。立时,香风扑面,这是那个人特有的异香。这异香不知让少女为之迷离痴狂,为之心醉神往。
她整了整衣衫,稳了稳心神,垮过门槛,步入内室。
红罗铺地,红色罗幔从高处一倾而下,将四壁连带着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前面一面屏风,屏风上烛影摇晃,仿佛一对对肢体纠缠的人。树型宫灯灯烛飘摇,烟雾袅袅上升。
天窗之上,一根根红线低垂,红线下系着竖笛,乌木的、红玉的、黄木的、桃花木的、海石的、造型各异,或长或短,无不精美。
上百根红线,上百支竖笛,在屋内低垂。
她小心翼翼绕过它们,屋子的尽头,一张大床平铺,朱红的床幔盖地,上垂层层红色薄纱帐幔。
她跪下,低头,张口:“阁主。”
一只白玉的素手覆在红色罗帐之上:“蒟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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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满地。厚厚地铺了一层。
脚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蓬莱的桃花仿佛多情,间或沾染上人的衣衫、长发,不肯离去。
“两位,这就是测灵台了。”
青山耸入云霄,青山之下,百米大殿空阔无垠,已站着百十来个人,个个都是通过初步灵根测试,被带入这大殿之上。
前来参加蓬莱大选的千人不止,如今站进这测灵台的,不过区区几十人,人人张着惶惑的眼睛打量四处。
娇皇哪里见过这等气象壮阔的地方。
他张大了口,环顾周围,四周青山缭绕,极目望去,山体峥嵘,耸入云霄,高处隐没白云,只能依稀见得一点复道和环形梯台。
低处,左面、右面和正前方修建了一圈观礼台,上有数人身着华服,傲立当下。
偌大空阔的测灵台,除了站着的几十个孩童,中有一方巨大的白色石头,白色石头前又有十来个手持长剑的蓬莱弟子侍立当前,额后发带飘飘,神态傲岸,颜色肃穆。
娇皇呼吸着清甜的空气,几乎手舞足蹈。这样美的景,这样美的人,这样大的门派,他从前做梦也没有梦见过,如今却纷纷在他近旁。
那日,他去香清谷捡拾丹丸,果然是人生中最正确的事了,若不去香清谷,如何遇得到仙女妹妹?若没有仙女妹妹,恐怕自己是一辈子都见不着这样的好山好水。
蓬莱,确实如古书所称道:巍巍青山,俯首白云,仰止九天。
真是诚不欺人!
和兴奋激动的娇皇不同,花月摇只略微抬眼,默默将高楼上所站的人扫视了一遍。
情境何曾相识。
五年前,花新月站在香清殿前方,背对着她。如今五年后,纤纤月侍立测灵石前,亦背对着自己。此时纤纤月身边站着的是无多叶,日后蓬莱新一代弟子中的领袖人物。
高台之上,站立五人,分别是蓬莱五丘的守山人,丹阳真人、南野真人、昭陵真人、秀华真人和锦阳真人,分别镇守丹阳山、南野山、昭陵山、秀华山和锦阳山。
花月摇一一看去,心内记起:丹阳真人,五位真人中最先突破元婴,擅长炼丹,方脸长髯,满脸的刚直不阿;南野真人,乍看去还是翩翩美少年,实际上命数已近千年,金丹后期巅峰,擅长八卦布阵;昭陵真人,身材颀长,身段挺拔,背后负一把长剑,以舞剑闻名遐迩,是五人中第二位达到元婴的真人;秀华真人,五人当中唯一的女性,鬓丝已泛白,手持一把玉骨折扇。
花月摇记得这把扇子叫蓬莱桃花扇,具有拔山覆海的威力,只是那扇子最后落入了纤纤月手中;锦阳真人,肚腩高挺,同是蓬莱仙家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的可是比旁人大出许多,一个光头,两眉慈善。
这五人,在正魔交战后,几乎是全军覆没。而促使蓬莱伤亡惨重的,正是花月摇本尊……
花月摇按抐下心头的异样,去看高台之上。那里左手处站立着两人。
一人白衣,一人黑衣。
梨上漫。百里拓。
两人均是正在闭关修炼的风月盛关门弟子。风月盛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死后,千年来只有这硕果仅存的两人。
梨上漫白衣翩翩,黑发如瀑,倾斜肩头,软软地用一只软银镯子系住。腰间一根粉色的玉带,玉带下坠着一只香囊。
他抱着怀中的九节洞箫,笑意吟吟地望着台下的数人:“师兄,我们刚来蓬莱测灵时,也是这般手足无措吧。”
百里拓目不斜视,他着一身黑衣,细看之下,那衣服上点点红色镂空碎花,像是暗夜之下开出的一朵朵血色之花。
他一手背后,持着一把阔剑,剑身黑稠裹挟。而他自己,也正如手中的那把阔剑,笔挺,坚毅,间不容情,冷气森森。
他看了一眼高台之下,说道:“你是说如此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如无头之蝇?”
梨上漫以手扶额,笑得颇无奈:“真不知道哪些人说你不苟言笑,这样毒舌怕是要吓煞那些仰慕你的女仙子,也只有小弟我安可承受。不过……不是还有一人镇定若素么?”
百里拓顺着梨上漫的眼光看去,只见人群之后,立着个身形分外娇小的小丫头,青布衣、黑麻鞋、头发高高在头顶挽成一个团子,一截枯木枝横插其中,下巴细小,皮肤有如月色。只见她只是目色沉沉,不动声色地仰视高台。
“她……”
百里拓还未真正开口,只见一道气如虹钟的声音从高台之上响彻整个测灵台:“蓬莱十年一选,距离上一次,不过五年,诸位可知为何?”
“你是说,那孩子逃跑了。”十丈软纱后,声音雌雄莫辩。
“是,阁主,已有一月有余未见人。”蒟蒻眼中一抹恨色一闪而过。自己的人看管不住,叫她受了多少闲言碎语。
“我记得,他曾有半月余不见,后来在山涧下找到,摔断了腿骨。这次莫不是也是一样?”
“他是阁主赏给蒟蒻的人,蒟蒻自然不敢随意惩罚他。只是,这次蒟蒻得到确切消息,娇皇他竟逃到了蓬莱,人证物证俱在!”说罢,她一偏头,眼尾朝身后扫去,“进来罢。”
雕花琉璃门打开,抬脚慢慢移进一人,怯生生看了蒟蒻一眼,跪立当下,倒头便拜下去:“阁主,蒟蒻姑姑。”
“抬起你的头。”
红纱背后的声音仿佛具备某种能力,温柔舒缓,妩媚多情。
小志脸不禁红起来,他在这十丈软红地位颇低。
阁主下有七花使,花使下又有左右从者,他不过是从者最末一等级的从侍,按道理是见不着阁主的,如今阁主竟亲自发话,立时磕头如捣蒜,结巴道:“阁,阁主,小的名为小志,是蒟蒻姑姑的十等从侍。”
“还不把你那传音符给阁主看!”蒟蒻凤眼一横,小志一耸肩,他哭丧着脸,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哭到:“阁,阁主,蒟蒻姑姑,你们就原谅了娇皇吧,他,他也是一时糊涂,才从十丈软红逃走的,今后一定会回来的,你们就放了他吧,千万别给他施那法子。”一想到“那法子”,小志禁不住紧紧抱住自己,用力颤抖起来。
“奥?看来是确有其事了……”帐后人仿佛陷入思索,“我且问你,送与你至今,将近二十年,他功力几成?”
小志不确定这话是问自己还是问蒟蒻,颤抖着不能说话。
“从阁主赐予蒟蒻至今,业已有十八年了,仍是练气三层。”蒟蒻低下头,言语之间有些动摇。
当时阁主将娇皇送给娘亲,娘亲宝贝似的转赠与她,说是这炉鼎是玉雪香姣之骨,那时她也不过黄条垂垂,为的是日后能够凭这极品炉鼎功力有所大成。
哪知十八年过去了,仍是这般颓丧。只是阁主赐予的人又不能轻易杀掉,索性让他做些粗活,如今却有胆子逃走!
“可惜了……”红纱之后的人仿佛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低声喃喃,言语轻柔,似有无限柔情,“如此说来,就照我软红阁的法子处罚吧。”
小志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神思恍惚。忽而醒转过来,涕泗横流:“求阁主开恩,不要赐死娇皇,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呜呜……”说罢,小志重重地不断磕头。
那地上铺着红色稠毯,几磕之下,红绫之上沾染数点深红。
蒟蒻反手一掌,扇在小志脸上,小志迷迷糊糊地扇倒在地,左脸发馒头一般,肿得山高,躺在地上,仍旧喃喃哀求:“阁主,求求您……求求……”
“听说前日你的近身侍者又枯萎一人。”待那哀求声小下去,软红阁主才又问道。
蒟蒻闻言大惊,低首道:“这些日子蒟蒻为求功力速成,确实,确实未能控制好进境。”
一阵沉默后,九层软红后的声音忽然染上一丝哀愁:“侍者易得,遇之可如鱼得水者难求。今日我也乏了,下去罢。”
“是。”
蒟蒻提了小志的衣领,已到门边,忽身后人又道:“命人将我的红毯换了。”
“是,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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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丹阳真人正运气将声音放大,又有四面环山,声音响彻当空:“中原三大门派,北有昆仑,中有方丈,南有我蓬莱,兼之外海瀛洲,为修真之头领。近年,魔教蠢蠢欲动,大大小小战事已不下百次,如若正面开战,死伤无数,今诸位入我蓬莱,将不再是孩子,不再是平民,更不是什么公子少爷。他日,都将是维护修真正道的战士,这意味着你要远离亲人,要上战场,要流血,要承受他人不能承受之苦。蓬莱,远不是安逸度日之所,诸位可想好了,若有一丝悔意,蓬莱弟子会送诸位回到罗城。”说罢,丹阳真人拿眼扫视台上面面相觑的数人。
“唉,丹阳真人每次说话都是如此滔滔不绝,延绵不断,若真与魔教大规模开战,也是你我首当其冲,轮不到这些小师弟小师妹。哎,真想喝桃花酿……”梨上漫大大地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百里拓倒苦水,眉眼间尽是无奈的哀伤。
百里拓不理他,只将视线放在测灵台上新入门弟子身上,道:“近些年入门弟子有资质的已经越来越少,中土灵脉已趋断绝,难怪魔修肆意妄为。”
“所以什么时候去瀛洲看看,不知那里有灵根的小师妹多不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像南野真人那样举行个双修大典。”梨上漫笑嘻嘻道。
百里拓横了梨上漫一眼,皱了皱眉:“你可否有一天不提酒和女人。”
梨上漫摸摸自己怀中的九节洞箫,目中情意满满:“可也可也,我便与我的小情人钩吻厮守终身罢了。”
百里拓再不理会梨上漫胡言乱语,只放眼测灵台,那里的弟子已经开始测灵,将手放入测灵石指印凹槽处后,凹槽四周五个象征金、木、水、火、土的极地渊珠就会闪射亮光。
极地渊珠是地珠,与海珠不同,吸纳地华,且在深渊处,极难得,测灵也极为准确。
花月摇将手放在测灵石上,五颗极地渊珠同时亮起。她默默放下手,低了低头,不去在意周围鄙薄的视线。
五珠并亮,是杂灵根。
杂灵根,或许比大多数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要好些,却也注定终其一身不会有太大的修为和作为。
当初在古修洞府,前辈留给她的东西不少。
单单补灵丹丸就有百颗,其余治伤灵药无数,兼之上品灵石数千,中下品灵石无数。其中却又有掩灵木一枝。
掩灵木输入灵气之后,可掩盖本身的修为,她将它用作了发簪。
花月瑶低着头,表情淡然。
蓬莱,本就不会是她的安身之所,何须计较其他人的视线?
看着周围人用鄙夷的眼睛瞅着花月摇,而仙女妹妹在众人的视线中难过地低头不语,娇皇快要气炸了。
他恨恨地拿眼反瞪视周围的人,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就差龇牙咧嘴,大声嚎啁了。
花月摇看得好笑,将手放在他的肩头:“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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