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初见

　　江城最好的律师事务所，坐落在中央商务区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城市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阴沉的天空下。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穿着手工定制西装的律师姓张，是施家礼托了关系才约到的金牌律师。他的语速平稳，用词精准，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法律条文复读机。

　　“钱小姐，根据你提供的线索——那张写着‘SOS’的照片，和郁然女士失联的现状，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她的人身自由确实受到了限制。”张律师将面前的文件轻轻推过来，“理论上，成年女性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可以直接报警，由警方介入调查。”

　　“但，”他十指交叉，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龙家不是普通家庭。一旦我们报警，他们有九成的可能会以‘家庭内部纠纷’为由进行反诉。他们可以说郁然女士情绪不稳，为了她的健康和安全着想，暂时需要静养。毕竟，他们是合法夫妻，晓晓也在他们手上。到时候，事情会陷入漫长的扯皮和取证阶段，对郁然女士来说，未必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法律也帮不了她？”钱一辰的声音很低，像一块被投入深井的石头，没有激起太多波澜，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一直沉默的施家礼忍不住开口：“张律师，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强行闯入带人出来呢？”

　　张律师摇了摇头：“风险太大。那属于私闯民宅，还会涉及抢夺。龙宇完全可以把你们送进去。钱小姐，恕我直言，目前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案，也是唯一的方案，就是让郁然女士自己‘走出来’。”

　　自己走出来。

　　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钱一辰没有再说话。她站起身，看着窗外那片灰色的城市天际线，聿霖地产和龙天传媒的大楼在云雾中遥遥相望。她的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

　　“我知道了。”许久，她开口，对施家礼说，“表哥，谢了。律师费我会付。”

　　说完，她便径直朝外走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决绝。

　　施家礼追了出去，在电梯口拉住她：“一辰，你别冲动。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钱一辰看着电梯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冷得像冰，“他敢把她关起来，就意味着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等不了。”

　　她等不了法律的裁决，也等不了所谓的“从长计议”。

　　郁然在等她，这就够了。

　　夜色如墨，将龙家老宅那栋巨大的别墅吞噬。

　　郁然被关在二楼的主卧里，窗户从外面被锁死了。这里是龙宇父母的住处，比她和龙宇的婚房更像一座真正的堡垒。一日三餐由保姆送到门口，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人与她交流。

　　她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幽灵，在这间装修奢华的房间里游荡。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钱一辰怎么样了，更不知道晓晓在哪里。

　　龙宇剥夺了她的一切，包括思念的权利。

　　她靠在冰冷的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黑夜，心脏被巨大的空洞感啃噬着。她想，或许自己真的就要被这样无声无息地囚禁至死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嗡嗡”声，突兀地闯入了这片死寂。

　　郁然一怔，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

　　黑夜中，一个极小的红色光点，正悬停在她的窗外不远处，像一只来自异世界的萤火虫。那声音，是无人机螺旋桨发出的。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疯狂又不敢置信的念头涌上心头。

　　是她吗？

　　无人机缓缓靠近，飞得很稳，悬停在离窗户玻璃不到半米的地方。郁然能清晰地看到，机身下方用细线吊着一个很小的白色物体。

　　是她。

　　一定是她。

　　除了钱一辰，不会有第二个人，会用这种方式来找她。

　　郁然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么多天的恐惧、绝望和无助，在看到这个小小的飞行器时，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无人机做了一个轻微的下降动作，吊着的白色物体碰到了玻璃，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细线被自动切断，那个东西顺着光滑的玻璃滑落，卡在了窗台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无人机迅速拉升，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郁然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腔。她趴在窗户上，死死地盯着窗台那个小小的白色纸卷。窗户的锁很牢固，但下方有一条通风用的小缝，刚好能让她伸出两根手指。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道缝隙推开到最大。冷风灌了进来，她顾不上寒冷，颤抖着手指，一点点地，将那个小纸卷往里勾。

　　一次，两次……

　　终于，她触到了它。

　　将纸卷捏在手心，她迅速关好通风口，躲进了浴室。手心里全是冷汗，那张小小的纸条已经被濡湿。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

　　纸上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行字，是钱一辰那熟悉又凌厉的笔迹。

　　“明天幼儿园，我等你。”

　　短短六个字，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郁然整个灰败的世界。

　　明天，幼儿园。

　　她等你。

　　郁然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是新生。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愿意为了这六个字，赌上一切。

　　第二天一早，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死气沉沉，而是精心化了一个淡妆，遮住了眼下的憔悴。她从衣柜里选了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那是龙宇曾经夸过“得体”的款式。

　　当保姆送来早餐时，她第一次主动开了口，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的疲惫。

　　“我想通了。”她对门口看守的两个黑衣保镖说，“你们告诉龙宇，我同意去澳洲。什么时候走，我配合。”

　　保镖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意外。其中一个立刻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去汇报。

　　很快，龙宇的电话打了过来，由保镖开着免提放在门口。

　　“想通了？”龙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郁然垂下眼眸，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命般的无奈，“我斗不过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

　　“去机场之前，我想再见一次晓晓。”郁然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这是一个母亲最本能的请求，真实得不容置疑，“我不知道这次去要多久，或许……就当是和她告个别。”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龙宇需要她“自愿”离开，在大众面前营造出夫妻和睦、她只是出国休养的假象。一个母亲在远行前想见女儿一面，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甚至能为他“体贴”的形象加分。如果拒绝，反而显得他冷酷无情，会逼得郁然再次反抗。

　　“可以。”几秒钟后，龙宇给了答复，“下午四点，她们幼儿园放学。司机会带你过去，见一面，然后直接去机场。”

　　“好。”郁然应道，挂断电话的瞬间，她攥紧的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下午三点半，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驶离了龙家老宅。

　　郁然坐在后座，两旁各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像两座沉默的山，将她夹在中间。司机也是龙宇的人，面无表情地开着车。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郁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钱一辰的那句话：明天幼儿园，我等你。

　　她不知道钱一辰会用什么方式带她走，也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风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她。

　　车子在金色阳光幼儿园门口停下。

　　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校门口已经聚满了等待的家长，孩童的欢声笑语穿透车窗，让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格外荒诞。

　　郁然的目光穿过人群，疯狂地搜索着。

　　然后，她看见了。

　　马路对面，一辆极其低调的黑色奥迪A8静静地停在树荫下，车牌是她不熟悉的数字。但郁然知道，那就是钱一辰。她的车。

　　她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我去接晓晓。”郁然推开车门，旁边的保镖立刻跟了下来，寸步不离。

　　晓晓被老师牵着手走出来，看到郁然，眼睛一亮，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妈妈！”

　　“晓晓。”郁然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小小的身体。她把脸埋在女儿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妈，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外婆说你不舒服。”晓晓仰着小脸，关切地问。

　　“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郁然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颤抖，“你要听外公外婆的话，知道吗？”

　　她不敢说太多，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然后站起身，将她交到另一个前来接应的保姆手里。

　　“走吧。”她对身旁的保镖说，转身朝着奔驰车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就在她与保镖擦身而过，距离车门只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猛然转向，朝着马路对面冲了过去！

　　“拦住她！”保镖的反应极快，怒吼一声，立刻追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马路对面的奥迪A8车门“唰”地一下弹开，钱一辰的身影出现在驾驶座旁，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向她奔来的郁然，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决然。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郁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过不算宽阔的马路，她能听到身后保镖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她离钱一辰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三米……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异变陡生。

　　“吱——”

　　几声无比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

　　三四辆黑色的商务车不知从何处冒出，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瞬间完成了合围。一辆横着截断了奥迪A8的车头，另外几辆则将郁然和钱一辰所有的去路都死死堵住。

　　车门齐刷刷地打开，十几个黑衣人训练有素地跳下车，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最后，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的车门，缓缓打开。

　　龙宇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昂贵的西装，金丝眼镜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胜利的微笑。

　　他看着停在路中间，离钱一辰的车只有一步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的郁然，声音不大，却像寒冬的冰凌，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郁然，”他微笑着说，“还有钱小姐。你们觉得，你们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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