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

　　“今日医馆休息，阁下若不是急症，就请明日再来吧。”慕染习惯性地冲门口回了一句。
　　“我想问，染姑娘在里面么？”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秦姐姐。”慕染认出了声音来，待要开门，被宋扬一把拉住了，皱眉问道：“秦姐姐是谁？”
　　慕染这才意识到，今日这位正主正在房里坐着呢。
　　“小嬴，你要不要先带他回避一下？”慕染还没说完，嬴绍已经点了点头，不由分说拉着宋扬从后窗翻了出去。
　　“诶……你跑什么啊？”宋扬还摸不着头脑，就被嬴绍拉着闪进了隔壁的屋子里，跟做贼一样关好门窗，侧耳听着对面房间里的动静。
　　“怎么了……”宋扬还没问完，就被嬴绍堵住了嘴，低声道：“师父，你小点声。这只隔着一堵墙，旁边能听到的。”
　　宋扬静静听了听，果然听到旁边慕染和一个女子的嬉笑见礼声。
　　“秦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今儿阳春楼客人少，就抽了个空。”
　　“姐姐净会说笑，我每日就在医馆里看着，阳春楼什么时候人少过？”慕染笑魇接话道，“姐姐一个人打理阳春楼，肯定很忙吧？”
　　“我忙也没有你那位师兄忙不是？”
　　“她认得我？”宋扬听不出个原委，接着向嬴绍发问。
　　“你最近确然忙得很，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岂不知这位现在医馆里的常客。”嬴绍咧嘴一笑，虽然声音很小却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师父，你惹到桃花了！”
　　“我还能惹到桃花？”宋扬险些被咽下的一口口水呛死：“谁会喜欢一个瞎子啊？”
　　“我也这么想的。不过人家秦姑娘说了，看中你的是德与才，并非貌。”
　　“她连见都没见过我，怎么称得上看中？”
　　“她虽曾未见过你，但满街的传言也能把你的性子猜出来啊。”
　　宋扬挑眉：“我却没曾想到，这易安城的民风这么开放啊。”
　　嬴绍满脸叹然之色：“若是搁旁的王公小姐，也做不出找上家门这种事。但她是秦鸳，这就很不一样了。”嬴小公子也没管宋扬能否看见，指了指窗户对面，人潮涌动、马上就要踏破第七个门槛的阳春楼：“这位姑娘，可是阳春楼的老板。”
　　“我听她声音，年岁也不大，就有这番作为了？”宋扬讶异问道。
　　“小爷虽然也刚来易安城不久，但和你们南瑜人做交易的时候，也曾接触过这位秦老板，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虽是一介女流，但精明圆通，小爷承认，就算是阳春楼交给小爷打理，也肯定无法办成今天这幅样貌。”嬴小公子撇了撇嘴：“只是没想到啊，这么一位女子，居然能看上你。”
　　“这倒是个麻烦事……”宋扬没有理会嬴小公子最后一句的嘲讽之意，低头喃喃道。
　　“你那位师妹啊，虽然名义上是为你挡桃花，但我看她俩这相谈甚欢，再过两天都能拜把子了，哪有赶人的意思啊？”嬴绍继续自顾自道：“依我看这丫头不靠谱，要不师父你亲自去给她一个准信吧？”
　　宋扬拍了拍嬴绍的肩膀，叹息道：“再等几日吧。”
　　“啊？哦我明白了！”嬴绍做恍然大悟状：“师父是想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个屁。”宋扬良好的翩翩公子形象难得笑骂一句：“你看着，几日后她就原形毕露了。”
　　“原形毕露？”嬴绍挠了挠后脑勺：“师父，这秦鸳姑娘又不是白骨精……”

　　“你最近为我挡桃花，挡的很顺意嘛。”
　　秦鸳走了，小嬴走了，此刻的医馆只有慕染和宋扬在里面，他们二人之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宋扬就大大方方地将白绫取了下来，露出那双清冷的冰蓝色眼眸，眼中满是戏谑的笑容，紧紧地盯着慕染。
　　“听你这语气，很是幽怨嘛。莫非还怪我照顾秦姐姐不周到？”慕染眼神游离，回避着他的灼灼目光，但话语中的气势还是那般凌人。
　　“我看你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宋扬冷哼道：“你是不是很想让我娶了秦老板啊？”
　　“秦姐姐不光人长得一等一的好看，既有才学又有银子，嫁给你我还为她感到不值呢。”慕染不屑地撇了一眼宋扬：“不过，她要是当我嫂子，我倒是欢喜得很。”
　　“你欢喜你就是欢喜多个人陪你打麻将吧？”宋扬眼眸寒光大闪，语气更加幽怨：“你为了人家陪你解闷，就把你哥推出去娶嫂子，你不觉得你这丫头很没良心吗？”
　　“这话说的，跟你很委屈一样。”慕染心中憋笑，一直不知道神仙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你真同意我娶她？”
　　“娶不娶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好。”宋扬带上白绫，一把拉住了慕染的手腕，往医馆门口大步遁去。
　　“诶……宋十六，你去哪啊？”
　　宋扬咬牙切齿：“去见你未来嫂子。”

　　阳春楼依旧门庭若市，门口招客的小二忙的焦头烂额，但看到宋扬二人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陪笑应道：“呦，这不是医仙大人嘛，来小店是吃茶还是用膳？我为您二位挑个好地方。”
　　“我找秦老板。”宋扬斩钉截铁答道。
　　慕染眉间一跳，师兄不会还真要找秦鸳吧？可看他这神情，怎么跟赌气似的……
　　“秦老板啊……”店小二迟疑了一阵，随即想到了这几日阳春楼附近都在传的八卦，瞬间眼睛亮了起来：“随我来吧。”
　　穿过一楼茶楼，二楼酒楼。到了顶层后，楼下熙攘的吵闹声被彻底隔绝开，只是偶尔传来管家拨弄算盘的脆响声。
　　店小二带他们来到了最靠里的房间，恭谨地敲门：“秦老板，庭陌先生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秦鸳好像早就察觉到了并非宋扬一人到访，直接说的“他们”而非“他”。
　　“诶等会等会儿。”慕染拽住了宋扬的胳膊，压低声音，面露难色：“你要跟秦姐姐说什么，我就不方便听了吧。”
　　“怎么不方便？”
　　“这……我是外人啊，多不合适。”慕染叹息，师兄到底是从梵清山出来的，除了自己就没怎么见过女子，心思也就粗了些。
　　“她是你嫂子嘛。”宋扬特意加重了“嫂子”二字，然后继续拽着慕染的胳膊进了房间。
　　这里并不是女子的闺房，所以也没什么进不得的。此刻秦鸳正坐在太师椅上，简单整理了花梨木案桌上的一沓账目，起身平静地微欠一礼：“庭陌先生，染妹妹。二位若是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去楼下吃一盅茶？”
　　“不必了，秦老板客气。”宋扬微微点头，回了一个礼：“宋某今日来，是想跟秦老板说点事。”
　　秦鸳摆了摆手，示意店小二离开，顺便把门关好。
　　“二位请坐，庭陌先生说吧。”秦鸳眼波微转，一肌一容都显得明媚多姿，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宋某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一事，想让秦老板知晓。”宋扬突然握住了慕染的手，吓了她一跳，“宋某师出梵清山，早年就由师父作媒，与师妹定了亲。”
　　“是么？”秦鸳细长的柳叶眉猛烈地跳动了一刻，双眼有些无可适从地垂了下来，嘴唇翕动，半天才缓缓开口：“这个，染妹妹倒是从未与我提及过。”
　　慕染的吃惊程度完全不比秦鸳少。她猛地抬头看向宋扬，神情惘然。
　　“是么？她居然没有告诉你？”宋扬偏过头去，语重心长地看向慕染：“当初这桩婚约本就是你向师父提的，师命难违，我就应允了。怎么现在还不好意思和秦老板提起呢？”
　　他没有等待慕染的回答，自顾自道：“是我莽然冲撞，庭陌先生何来致歉？”秦鸳轻咬着下唇，却倔强地勾起一丝笑容：“那我祝庭陌先生和染妹妹，百年好合？”
　　“诶你……”慕染瞪大了双眼，看着瞎子说不出话来。
　　宋扬微微一笑：“既然事情都已言明，那宋某和师妹就不打搅秦老板了。”
　　“恕不远送。”秦鸳顽强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师兄，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婚约，不是真的吧？”慕染感觉心脏突突直跳，明明走出阳春楼有一阵时间了也没好转，是紧张了么？
　　宋扬看她紧张的模样，轻轻一笑：“我骗她的。”
　　“噢，是这样啊……”慕染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明明听到了自己本就想好的答案，心中却没有本该有的喜悦与轻松。
　　“我说，你拒绝人家有千种万种理由，为何非要拖我下水啊？”慕染扁着嘴，愤恨说道：“还跟她说你我有婚约，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你让我有何颜面？”
　　“你以为秦老板也像你一样不稳重，有点儿八卦就传的满城风雨么？” 宋扬嘴角上挑，仰天长叹：“再说，跟我有婚约，让你觉得很失颜面？”
　　慕染被说的有些脸热，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恼，只是觉得吵架的气势不能输，仍旧不松口道：“反正就是你为了拒绝她的推辞，不是真的就罢了。”
　　“诚然，是假的。”宋扬很认真地点点头。
　　慕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感觉不管宋扬作出什么态度自己都不会开心，心中还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宋扬走近她一步：“我假意说和你订过婚约只是为了骗秦老板这种事，自然是信不得的。”

　　“小姐，刚才庭陌先生说什么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盏茶和一封信。茶是上好的雨花茶，从不用来茶楼待客。信是无名信，上面的火漆还未凝固，看来是迅速寄来的。
　　“他说，看不上我。”秦鸳此刻潋去了刚才的诸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接过丫鬟递来的雨花茶呷了一口。
　　“也就是个瞎子才会看不上小姐。”丫鬟在旁安慰道。
　　“是啊。他是个瞎子，他也是个瞎子。”秦鸳取出一只小巧的铜镜，看着对面风情万种的面庞，不禁自嘲一笑。
　　“噢对了，贵人那边来信了。”丫鬟将托盘里的信封双手递了上去。秦鸳撕开信封，草草地过了一遍内容，就撕碎用旁边的火烛烧了。
　　“小姐，晚上万老板那边邀请您去赴宴，您看……”
　　“推了吧。”秦鸳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贵人的命令，对付对面那个瞎子，才是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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