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

　　“向晚，这点文件帮我送送。”

　　向晚匆匆回了公司，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转身就看到余蓉蓉手里抱着文件，笑嘻嘻的看着他。

　　她正要再说点什么，瞥见向晚衣领上竟然有红色的印记。

　　“你这是要换口味了？衣领上有口红，好好洗洗？”

　　向晚正接水喝，听到她这一句差点一口水呛出来。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看领子，指着上面的印记说：“我去不是送纸还负责催收款吗？余姐让我催催，我就跟负责人说，到这一步哪些款要结。结果她就跟我说，结不上云云......我稍微提了一下，过会儿就哭起来了，我也不好逼她，反正话带到了。”

　　他这样一说完，余蓉蓉便不好开口让他再去帮她跑这事儿，只好换个人弄。向晚回了自己座位上，把自己的图拎出来，用铅笔划拉了会儿。

　　他们经理就下来了，凡是他们这种人，笑嘻嘻的瞧你时，多半就是什么事有求于你，赏你点好颜色。向晚进来一直被以为是走了向家关系的，实际上向家根本没管他，他是自己进来，自己单做的。

　　王经理心里不屑，什么传的厉害的向家继承人，来了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跑腿。除了之前的几幅图纸是向晚的名字，其它的后来的拿出来，挂的他们公司别人的名字。

　　开始么还是挺唬人的，想着这位来，不得看脸色，结果还不是跟那些自己出来打拼的一样。也就是向晚运气好，开头挂了个他自己的名字，在业内算是有点名气，不然连这一点都没有，拿什么和单位谈条件。

　　向晚在自己位置上吹了会儿风，风把纸张吹得哗哗响。对面坐的不高兴的横他一眼，似乎是责怪打扰到他。经理走进来把他单独叫出去，稍微说了几句，大概就是某某东西挂公司某个人的名字。这个东西向晚赶了一个星期才做出来，刚一做出来这边就来要了。

　　向晚犹豫一下：“可以，但是......”

　　“可以就好了。”经理笑哈哈的，不耐烦再听后面的：“行了你回去吧，后面的我知道了。”

　　向晚不吭声了，往回走。经理知道他默认了，也不多说。

　　余蓉蓉一着急，面有难色来找他：“小向啊，你再帮姐跑这一回，我这边实在是忙不过来。这地方正顺路呢，帮我送送吧。”

　　向晚心里叹口气，把文件接过来。余蓉蓉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就掉头走了，跟办完了一件什么事似的。

　　向晚于是又拿着文件出去打车送，他从来不自己开车。反正各区域都有车转悠，招一辆过来就行，也不必自己养，但是他今天突然有点想自己买车了。

　　送了文件没想到那边耽误了一会儿，晚一点回公司，大家都下班了。回到自己座位上，他盯着外面看会儿，于是也收拾东西回先生家去。

　　先生在做鱼，向晚一闻到这味道头皮发麻。他不是挑食，实在是叶凌送了他好几回鱼汤，他不得不打了个哆嗦。

　　“先生，鱼明天吃吧，今天晚上的菜够了。”

　　先生正在处理呢，看到他门都没进，站在院子里这么说，好像不合他心意一言不发要跑似的，他气笑了。

　　“过来搭把手，你还以为有你的份吗？”

　　向晚把文件放了走过来，先生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先生带他很久，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情的，不过他也不多问。取了一把花刀把鱼片薄，切了一些红辣椒和韭菜。

　　鱼肉和葱姜码好放在一侧，向晚洗完手，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冲进锅里。

　　“把米洗了，烫成粥喝。”

　　向晚照做，洗了会儿白花花的米，才开口：“先生，我…”

　　先生装作没听到，用了点粉和鱼肉，伸手抓着说：“这肉质好啊，够嫩，所以禁不起摔打，筷子一夹，就烂了，当然好吃。”他话里有话，向晚不吭声了。

　　粥已煮好，白米珍珠，粘稠养胃。先生将鱼片涮入，鱼片在白雪浪中卷起，晶莹剔透，像白雪中凝成冰的流水。

　　“端过去吧。”

　　向晚拿起手套，把粥小心端到桌上。

　　“今天工作不顺利？”先生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肉，那鱼肉果真嫩滑无比，一夹就烂。

　　向晚看到这一幕，有点食欲。先生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小碟，里面装的秘制酱汁，轻轻放到桌上。

　　“用这个吧，我还不知道你，没点味道压腥吃不下。”

　　向晚不敢怠慢，忙接过来。那酱汁不知怎么调的，味道鲜美，并不喧宾夺主，里面飘着一两片柠檬粒。

　　“叫你在家里做点精细的手艺活，你从来坐不住。同学隔着墙叫你一声，你就是吃饭也立刻撂筷子走了。年轻人好动是天性，但是也要经得起磨砺，更不要为一点自尊心，就什么都藏着掖着，到头来，耽误了自己。”

　　向晚默默的蘸了点鱼片，埋头喝粥，粥里放了生菜，清淡醇厚。

　　“觉得辞职出来，是在啃老？”

　　他把向晚看了个十成十，他和这小朋友相处这么久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

　　“这么不相信先生？既然这样，就在公司待着啊，能在那里待着也是好事。”

　　向晚简直抬不起头，他一不愿意辞职出来靠先生，二又在公司觉得待不下去。

　　先生怎么这么料事如神呢？

　　先生轻轻叹口气：“我没说你出来跟着我？两头顾虑，两头失利。”

　　“你出来，靠的也是自己，当我给你找个地方一劳永逸？”先生扯扯嘴角：“我还指着你打工挣钱给我养老呢？这点出息，还想出来跟着我？才从向家出来就忍不下去了？你的星际通行还打不打算捡起来了？你这算什么，当我学生真是当的窝囊，等下叫你滚了。去去去，滚远点，你谁啊你。”

　　向晚惊喜，一连叫了几声：“先生先生先生,你这么厉害。”

　　先生也笑起来骂道：“你还真......什么都不管，有奶就是娘。”

　　“好好学习那些资料.......”先生吃完起身：“把碗洗了，回房间里好好给我想清楚，让你出来，可不是让你在摇摆中度日的，好歹混吃等死和努力拼搏占到一样的好，在混吃等死的位置上努力拼搏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早叫你辞吗？我带的学生待在那里，干净利落点辞职了，束手束脚的做什么，向家都不管你了，先生带带你......”

　　——也就这最后带带你了。

　　向晚笑起来，把瓷碗捡好，一个一个的放到铁篮子上，收到洗碗柜里。每个瓷碗自己碰撞发出轻响，一个挨着一个，不能有差池，否则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动全身。

　　向晚想起来找他过度不安的宣檀，喃喃自语：“假如我辞职，恐怕她会更加不安。”

　　然后用更多的手段来阻挠我。

　　所以他不能辞职，他应该换一份真正混吃等死的工作，然后保留自由的时间给先生教他。

　　他在那里像推磨的驴一样，都忘记了如何思考，只知道转圈了。

　　洗完过后欢天喜地的看资料了。看了一小会儿，先生拿着甜品翩然而至，丢在桌上，里面放着芒果和樱桃。果肉做的很脆，浇上了糖水。

　　“这个账号，拿去玩。还有赶紧辞职，明天就开始玩游戏。”

　　向晚愣了一下：“先生，我不出去工作怎么给你养老？”

　　先生不耐烦道：“靠你我就饿死了，我这一套房子的造价，你工作十几年都买不起，当我留给你了，好好学，学不来就算了，就一点儿也不碰老老实实的，别出去给人整了，等下向家断了香火，哭哭啼啼的朝我说，你妹妹怎么办？”

　　这话简直说到向晚心窝子里去了，宣檀怕有一天自己死了，他也怕，但是他更怕借他对付向家，到时候妹妹怎么办？

　　先生把勺子往甜品里面一扔：“既然觉得要走这条路，这条可不比之前的路好走，先生以前出去游历，也是九死一生，这地方的资源快枯竭了，向家如果不能多分一点，你妹妹就活不了。但是你出了事，向家怕是要一蹶不振，让你妹妹跟着边家进“白梅”吧。”

　　似乎想到什么，他轻轻一叹：“先生带你，不说尽心尽力，也是尽责，假如你不能保全自己.......先生拿这些东西来有什么用呢？破铜烂铁，留着烦心。”

　　向晚没想到先生突然这么说话，怔了片刻，正襟危坐：“先生......”

　　先生却打断他：“至于什么恩情不必说了，我也是盼着跟人说说话，享受乐趣。我老了，想点自己学生的好不成了吗？你活着，我有个念想。但是你做什么，我不拦你。星际通行很快就会开始，抓住机会。我是你的老师，但是，我也有作为老师心软的一面。我不希望哪天，这件屋子没用了，我在这里待着烦，老了还从这里搬出去。”

　　他瞥一眼甜点，似乎是觉得自己话多，低头淡淡说一句：“吃东西吧，吃完休息。”说完像是怕向晚叫住他要表决心似的，晃荡着走了。

　　向晚坐在椅子上，吃完了那份甜点，怔怔的想，把情绪寄托在一个随时会死去的人身上不是很受伤吗？

　　先生就在楼下坐着，似乎在弹琴。

　　向晚在这个悠然自得的地方，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虽然在家里他经常受到冷落，但是在先生这里，他一直能得到纵容。假如他撕破了先生才打理好的桃花枝，先生也不责怪他，取一枚新的做好，任由他玩。

　　他突然不敢在这里待，之前的勇气都褪去了。他害怕那样的结果真正的带给先生，对先生造成伤害。这里的一草一木，是他常来寻求慰籍的回忆，也是他和先生相处的回忆。

　　假如他真的在这条路上死了，先生还是领路人，先生是什么感受？如果他不去，怎么办？

　　他突然站起身，往楼下跑，看到先生其实没弹琴，音箱放着音乐，一个人在光线中席地而坐，桌上摆着刚刚做出来的桃花枝和茶。

　　他走过去，到对面坐下。先生冲他笑了一下，手下不停。

　　“你什么时候做事我拦过你？”

　　小时候糟蹋了不少桃花枝，先生做了更多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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