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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照月不夜青杏堂(四)
宋萤月话落此处,似乎有些崩溃地低头喃喃自语:“他骗我,他全都是骗我的,骗我……”
她身上青幽的鬼火似乎有增长的趋势,吓得君诺赶紧几步后撤站在何夜身后。何夜伸手扔出一条锁链缠绕在宋萤月的怨魂上,陷入崩溃情绪中的宋萤月终于清醒几分:“两位道长多有得罪。”
那是仙界法器缚魂锁,能够束缚魂灵压制法力。
为了防止宋萤月再次暴走,何夜将缚魂锁松开几寸,虚虚地挂在宋萤月身上。
宋萤月低头垂眸,一滴泪珠滚落,砸在地上激起青色火焰。
回到东宫的赵郢发现宋萤月似乎比以前更加体贴可人,被红袖添香佳人相伴冲昏了头脑,烛火葳蕤之间什么都说了出去。
宋萤月悄悄记下青杏堂的构造和详细信息,传书给了赵庸。
这次过了五日才有回信,赵庸信中说依旧筹备好计划发动宫变,但还差最后一步部署,需要宋萤月将赵郢和丞相都引去青杏堂。
宋萤月不懂其中缘由,但她还是照做了。她对赵郢说青杏堂多有幼童需要照料,自己愿以太子妃的身份做些什么,也请丞相一同前往,看看他的女儿是否懂事体贴许多。
赵郢自然是高兴应许的,有太子妃出面更能笼络人心,于是选个日子装点好便都去了青杏堂。
青杏堂早就得了消息太子妃要来,孩子少年还有几个老人出门迎接,好不热闹。
进了青杏堂正院,赵郢与丞相正低声商议着什么,宋萤月四下张望时突然被一只手拉了过去。
宋萤月惊恐地刚想张嘴求救,发现眼前人正是赵庸。
“五哥!人我都带过来了,然后该如何是好?”
赵庸伸手示意宋萤月小声,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一把匕首给宋萤月:“太子不能留,他若不死我如何娶你?”
宋萤月抗拒着不愿去接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可你先前不是答应我,若你登基太子殿下也不会……”
赵庸没等宋萤月把话说完便凶狠地用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你不想他死?你能原谅他背地里虚与委蛇拆散我们?你能原谅他同你爹勾结把你送入深宫?你不过就是他手上一枚棋子罢了!如今事情近在眼前,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不?”
赵庸的话像一把重拳打在宋萤月心里,陈年往事浮上心头,八岁之前在深宫里黑暗的生活让她感到无端寒冷。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太子和我爹的算计?可我入宫那年太子不过几岁幼童。”
赵庸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你爹送进宫为了日后与后宫皇子里应外合的棋子罢了,哪个皇子封成太子你便嫁与谁,并无区别。”
宋萤月心脏被狠狠地揪在一起,酸楚得让她呼吸都如针扎。她接过那把沉甸甸的匕首藏在袖袋里,转身离开。
她从出生起便没人爱她,所有人只想着如何利用她,将她所剩无几的价值榨取的分毫不剩。
只有赵庸,八岁那年救她于湖心,如今为她逼宫,只有赵庸愿意将她当作“宋萤月”看,也只有赵庸会待她好。
思及此,怒火烧心的宋萤月将匕首狠狠握在掌心,被匕首锋利的边缘刺破了也丝毫没有感觉。
太子与丞相在正院议事,突然一只箭破空而来,直指太子。
赵郢几个利落的转身躲过,上了年纪手脚不便的丞相却中了数箭。
身旁的侍卫慌忙上前救下丞相大呼:“有刺客!保护太子与丞相!”
屋顶上翻身下来几个黑衣人与侍卫陷入缠斗,刀光剑影之间,赵郢听到“砰”的一声。,随后几声“砰砰”此起彼伏。
顺着声音来源寻去,发现青杏堂的大门不知被什么人关上了,正殿和偏殿,还有住人的厢房门全部被关死。
赵郢心下了然中了埋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出声:“去找太子妃!”
宋萤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遇到行刺一定会慌乱害怕,想到这里赵郢心中一片慌乱与心悸,担心宋萤月。
分身的片刻,被黑衣刺客狠狠地擦过肩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一身华服。
赵郢一刻也不敢多等,奋力甩开黑衣刺客对侍卫说:“保护好丞相大人。”转身寻找起宋萤月。
宋萤月站在正殿拐角处的杏树下暗自神伤。
赵郢大步上前一把抱过宋萤月:“萤月,你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
宋萤月一脸不解地问:“太子哥哥何出此言?”
“正院遭遇了刺客,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我的人马都在青杏堂外面,大门被人锁上了,可恶,青杏堂里面有内鬼。”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赵郢松开宋萤月,让她乖乖地躲起来哪里都别去,准备自己只身出去寻找救援。
宋萤月当然不能让赵郢离开,她一眼看见了赵郢肩膀上的伤:“太子哥哥,你受伤了?”
赵郢满不在乎地并不当回事:“小伤无碍。”
宋萤月垂着头低声说:“我先帮太子哥哥处理一下吧,很快的。”
赵郢没想到受伤了竟能换来宋萤月的心疼,便很洒脱地倚着杏树将肩膀往宋萤月的方向倾斜。
等了半天也不见宋萤月动作,赵郢低头去看,猛然感到腹部一痛。
宋萤月终于抬起头,满脸泪痕哭着说:“对不起太子哥哥……对不起……”
腹部的剧烈疼痛快席卷而来,赵郢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跌坐在杏树旁。
宋萤月哭着跪坐在赵郢身边:“是你,是你不顾我心愿背地强娶,是你拆散我与五哥,你莫要怨我……”
赵郢只觉得眼前眩晕一片,宋萤月的话又如此冰冷陌生,他没想到自己在宋萤月心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是宋萤月跌坐在他旁边哭,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时,他还是觉得很心疼。
赵郢一手捂住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擦拭着宋萤月脸上的眼泪。
宋萤月忽然后悔了,赵郢万般不好也从来没害过她,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而宋萤月又做了什么呢?
宋萤月嚎啕大哭起来,把脸埋进赵郢都是血的手掌:“对不起……太子哥哥……萤月知道错了……”
赵郢缓缓触碰着宋萤月满是泪的侧脸:“我……我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萤月妹妹喜欢的是五弟……”
赵郢的声音越来越轻,散在杏树枝叶抖落的“娑娑”声中,轻的像羽毛飘落一般。
宋萤月狠狠抱住赵郢哭喊:“我错了……”
话到后面胡言乱语慌不择口,宋萤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乱的眼泪、模糊的视线和满目的鲜血,还有杏树沙沙而落的叶子,就像一场梦魇深深坠下。
赵郢感到意识飘忽,眼睛慢慢地睁不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宋萤月,气若游丝地说道:“跑,还有丞相……”
话为说完,手已经重重垂下。
宋萤月哽咽地抱着赵郢慢慢发冷的尸身发愣,她也不懂自己如今在做什么,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只要走出去等赵庸继承皇位,就能和意中人长相厮守。
身后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抱的这么黏糊,萤月后悔了?”
赵庸温和的声音一如往日,宋萤月却听出了宛如蛇蝎吐信恶毒的声音。
她转身站起,准备站在赵庸身边,却被赵庸抬手阻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萤月泪眼怒瞪。
赵庸笑得残忍无比:“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要一个别人用过的女人吧?”
“你,你骗我?”宋萤月不敢置信地问。
赵庸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火折子丢在地上,早就提前布置好的油和火药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没错,没想到你这个傻女人这么好骗,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看你这么舍不得,就跟赵郢一起死在这吧。”
宋萤月不顾形象尖叫着:“你骗我!!混蛋你竟敢骗我!”
火势越来越大,赵庸不顾宋萤月的辱骂,毫无顾虑地转身离开了。
宋萤月绝望地坐在火海中,狠毒地盯着赵庸离去的背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赵庸。”
烧毁的青杏堂很快引起皇帝注意,赵庸早已收买好的司星局管事趁机上奏称夜观天象,紫微星旁小星有异动陨落,是凡间皇子作恶糟了天谴之像。
皇帝本不愿相信,赵庸便趁机将收集的青杏堂替太子铲除异党的证据呈上,皇帝再也说不出话,只说天命难违。
在朝臣的拥护之下,五皇子赵庸顺理成章地入东宫成太子。而不久之后皇帝郁郁寡欢驾崩,赵庸顺利登基称帝。
“所以你是说,是赵庸,也就是现在的皇帝烧死了你,青杏堂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一个都没放过?”君诺捧着脸问。
宋萤月感到胸口沉闷,但并不会再失去理智:“没错,不仅如此,连我爹和丞相府的人也都被烧死了,丞相府一朝落寞,我娘受不了家破人亡的打击,自戕了。”
“因为恨赵庸,所以你化作厉鬼,缠着赵庸,诅咒赵庸?”
“没错,”宋萤月残忍地咧开嘴笑了,“他骗我,我就咒他一生孤苦到死,只要日落我能出来,我会杀了街上所有的人给他看,要他一生活在恐惧之下。”
难怪,日落之后钟声四起,人们跟着消失无影踪,原来是为了保护街上的人。
君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次开口:“你因为恨赵庸,怨魂不得超度,可青杏堂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不知道凶手是谁,他们为什么也不能入轮回?”
这一下给宋萤月问住了,她嗫嚅着说:“这,我没想过,我也不知道。”
“宋萤月,你身后有两个影子。”
这句话把宋萤月吓了一跳,她转头认真看了一会儿,才转回来不满地说:“道长怎的开玩笑?我虽然是鬼也怕鬼啊。”
谁知君诺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并非哄你,你身后真的有两个影子,但是因为你满心满意只有对赵庸的仇恨,所以你看不见他们。”
这下轮到宋萤月凌乱了。
君诺伸手捏了给法诀放在宋萤月眼睛上,宋萤月只觉得眼前有光芒闪过温暖如风。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宋萤月缓缓回头,眼泪夺眶而出,化作簇簇青焰落在空中燃烧。
“太子哥哥……爹……”
原本漆黑的空中显出两个人影出来,一个高大俊朗,剑眉星目,细看竟与皇帝赵庸有几分相似,可惜赵庸身上怨气太重,已经将赵庸折磨成了那副模样,而赵郢却永远停在了最好的年纪。
另一个人影有些佝偻,不怒自威,应该就是宋丞相了。
宋萤月飞至赵郢身前,赵郢张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萤月受苦了……”
宋萤月眼泪落的更厉害了,空中燃烧的青焰也越来越多。眼看大火复起,何夜伸手幻化出一个钟罩在青杏堂上,隔绝了青焰的危害。
两人重逢氛围确实很好,但看到被冷落一旁的宋丞相,君诺想到了什么似的打断宋萤月:“宋萤月,为什么他们俩跟在你后面却看不见呢?”
宋萤月依旧一头雾水。
“你还被困在青杏堂,所以即便他们俩不是被烧死的也无法入轮回。”
宋萤月依旧明白:“萤月不懂,还请道长明示。”
“换句话说,因为你还恨他们,所以困住了他们。”
宋丞相似乎不敢置信:“恨我?萤月怎会恨我?”
宋萤月咬着牙轻声说:“怎能不恨?我刚出生您就把我送进深宫,您根本不知道在那种见人下碟的日子我受了什么罪!”
宋丞相一直绷着的表情似乎终于有了松动:“那年我辅佐新帝登基,治理水灾,一时有些功高盖主,皇帝对我早已起了疑心,为防日后相府生出动荡,将你送去太后身边是唯一能护你周全的方法。”
萤月凶狠狠地反驳:“我不信!深宫中人人都当我是丞相为向皇帝示好的人质,你收了这么多好处怎么说?”
“虽然将你送入宫确实保住了相府,可我与你娘也没少为你操心。为了你在后宫的日子好过些,我与你娘这些年往太后身边送了多少东西?打点后宫上下还要不被皇帝发现,难免疏漏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宋萤月突然觉得从前十几年的恨都被打散了,从前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到赵庸身边的恨意竟然全是虚无的泡沫,原来她悲惨的少时并不是因为父母,而是因为人心本恶,她接受了恶意,又将恶意的来源放在了父母头上。
宋萤月不敢去看宋丞相的眼睛。宋丞相年纪大了,眼睛也浑浊了起来,此刻殷切地看向宋萤月,想要接受女儿的原谅。
赵郢站在旁边轻声安慰她:“这不怪你,丞相也未想后宫中如此多心肠歹毒之人。”
听到这话的宋萤月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宋丞相,眼含热泪:“爹,女儿错了。”
女儿不该信了奸佞小人的话,害了丞相府上下。
宋丞相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扶了扶胡子说:“爹年纪大了,并不可惜,如今女儿也回来了,爹已经了无遗憾,要去找你娘了。”
说罢,宋丞相的魂魄越来越淡,化作轻烟散在风中。
“爹!——”宋萤月挣开赵郢飞扑过去,却无法抵挡宋丞相的离开。
君诺看着眼前此景唏嘘不已,靠在何夜肩上摸了摸眼泪:“宋姑娘不必担忧,宋丞相挣脱了你恨意的束缚,已经入轮回去了。”
听闻此言的赵郢站在宋萤月面前,轻声问:“你还在恨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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