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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发簪
“字没有风骨,重来。”
“没有力度,重来。”
“歪七扭八,重来。”
“……”
狼毫软而无力,轻点在纸上便氤氲出墨色。
机械重复抽去纸张的动作,林浅酌捏着笔,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本就不习惯做这种细之又细的活儿,轮翻下来,耐性再好也被磋磨的差不多了。
魏安然不耐烦的啧了声,倾身上前。
他就不信自己连最简单的习字都教不了。
“看好。”
少年指尖按住笔端,落笔遒劲尖锐,肆意潇洒,行云流水的“魏”字跃然于纸上,带着难掩的桀骜不驯。
【“皆说由字识人,你瞧瞧你这字算个什么?”男子握着手中纸笺,毫不留情的嘲笑道。
“小女子字丑心黑,你若是不要便还我。”
“那可不行,难得林姑娘肯送我诗,在下焉有不收之礼?”】
零星碎片从脑海中溢出,林浅酌猛一闭眼,抓着笔后退几步。
“谢谢公子教诲,奴婢自己再试几回,总会好的。”
魏安然挑挑眉,倒是没说什么。
“继续吧。”捞起刚放下的经书坐回太师椅,一切恢复平静。
望着灯火通明的书房,灵秀趴在窗沿上,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小小的,带了私心的花瓣藏于刚缝好的荷包里侧,被绣它的人抚了又抚。
不知不觉间便已过了数月,院内梨花凋谢,只剩点点绿叶装点树梢。
“浅酌,你在找什么?”灵秀窝在床上,睡眼惺忪的问。
这才刚到卯时,天还没透亮呢。
“学礼数的课在昨日已经结了。”从床底翻出为数不多的月银,林浅酌小心翼翼从其中取出一半装进袖里。
“嬷嬷说可以差人帮我多做几套常服,只要拿布给她就行,我现在去正好能赶上店面开门。”
“老太婆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灵秀哼唧一声表达不满,又将头缩回被子,“那你路上小心,我再睡会儿......”
“好。”
林浅酌笑着出了屋,掩门声惊动了檐上雏燕。
啾鸣细嫩,比起刚出生时却已然有力许多,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同父母一样展翅翱翔于天际。
被子掀开,灵秀清醒地仰头盯着房梁,神情复杂。
京城的繁华林浅酌曾在车内见过,真正走上街却又是不同的感受。
晨光渐起,小贩们哈欠连天的张罗起生意,蒸好的包子带着腾腾热气被小二端上早桌。随着城门开启,市井小巷很快便车马喧阗,行人熙攘。
“姑娘,来瞧瞧簪子吗?我的簪可是京城一绝!”街边小摊的商贩热情招呼着。
“这根怎么卖?”林浅酌拈起一根镶了翡的铜簪。
“不多不多,小本生意。”小贩比了个数。做好跟人讨价还价的准备。
“麻烦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可以捎一根带回去给灵秀,林浅酌将簪子递给小贩。
“好嘞!”小贩顿时喜笑眉开,利索把那根簪子装进长盒。
今儿第一单就遇上个好讲话的姑娘,试都不试就定下了,他巴不得每日多些这种客人。
视线定在琳琅满目的摊位一角,林浅酌脱口道:“等等!”
像从梦里来般晃眼,缀了水晶的流苏簪静静躺在阳光下,镂空雕花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姑娘好眼力。”小贩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他顺着林浅酌的目光瞧去,当下便夸道,“这是我们新到的货,从商贾那儿新收的,漂亮的很!”
“不过这价格嘛,自然也......”小贩讨好地搓搓手,比了个高之前那根一倍的数。
踌躇片刻,林浅酌正准备掏钱,眼前却横过来一只手抢先夺了那簪过去。
盛气凌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敌意道:“这个多少钱,我们家小姐要了。”
扭头回望,林浅酌看见了蒙着面纱的李书瑶。
少女粉藕色的襦裙上桃花片片,外衬的绸纱上衣下埋了数缕金丝。
不愧是丞相家的嫡女。
李书瑶身边的丫鬟狠狠瞪了林浅酌一眼,
低头不再看,林浅酌规矩行了个礼,“李小姐好。”
“我若是没记错,你是魏家大公子的侍女,对吗?”李书瑶语气淡淡,手指摆弄着帕子道。
“回小姐的话,奴婢的确是魏家的。”
“果然是你。”那丫鬟顿时气焰冲天,声音也拔高许多,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你害我们家小姐当着那么多夫人的面丢了面子,现在居然还有脸站这儿回话!”
“怀霜,休得无礼。”少女止住怀霜的嘴,从她手里拿过发簪朝林浅酌递去,“既然你想要,我便不好夺人之爱。”
“小姐!”怀霜不满地跺了跺脚,“那么好看的簪子,凭什么要便宜一个低贱婢子。”
“何必为俗物伤了和气。”李书瑶嘴角微弯,娇艳的唇间带了些讽意,“终究不过是无用之物罢了。”
“小姐说的是。”林浅酌不卑不亢的接过那根发簪,“小姐天生丽质,不像我相貌寡陋,有了这发簪也只不过是暴殄天物。”
“你知道就好,这就当是我们小姐赏你的。”怀霜昂着头,从荷包里取出几锭碎银抛掷给一旁小贩,“既讨了好处,以后就尽量别出现在我家小姐眼前!”
流苏微荡,林浅酌没有出声。
存心想过来发泄怒气也好,真的瞧上这根发簪也罢,她只有受着的份儿。
从一开始决定成为奴婢那刻,三六九等便已尽数知悉透彻。
这不是她能惹的人。
“李小姐真有闲情雅致,这个点怎么会在大街上走动。”贺书迎面向这儿走来,手里还抓着刚买的煎饼,毫无半点官家子弟的模样。
“贺三公子好。”李书瑶眸光流转,虽是跟贺书打招呼,目光却早已欣喜地定在令她魂牵梦萦的少年身上。
“家母去庙宇烧香礼佛,小女子是趁下人不注意偷逃出来的,还望公子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倒是谈不上,我们只是偶然路过,并无其他意思。”贺书摆摆手,他也没想到能在路边随意就遇见一个高门里的闺阁小姐。
温和有礼地冲李书瑶颔首,叶轻闻拎着店里刚买的酥饼糕点站在贺书身边。
他今日穿的恰好是与李书瑶初次遇见的那袭青衣,貌若冠玉的少年身姿孑然,仪表不凡,风度翩翩。
“这不是魏兄身边的小姑娘吗?”越过李书瑶和怀霜,贺书朝林浅酌望去。
他老远便听见斥责声,还是个岁数不大的姑娘在骂,现在看见是谁家人,再联想起昨日的事,便什么都清楚了。
“是,见过贺公子。”在这里久留也只是让大家徒增尴尬,林浅酌将发簪妥帖收好道,“不敢打扰诸位公子小姐,奴婢这就告退。”
怀霜扭头剜了眼林浅酌,巴不得她立刻消失。
“姑娘还请留步。”一直没出声的叶轻闻启唇,却不像李书瑶预想中那样先对她关怀备至。
林浅酌无法,只好停在原地静候少年未说完的话。
“不知姑娘名讳?”
“公子不必待我如此客气。”
无端问一个下人的名字做什么?
虽然不解,林浅酌还是如实道:“奴婢名唤浅酌。”
默了半响,那人终于轻笑一声,道:“香醅浅酌浮如蚁,雪鬓新梳薄似蝉。”
林浅酌倏然抬头。
“是个好名字。”将手中糕点分出一小半,叶轻闻勾着绳子轻轻递到小姑娘怀中。
“拿去吃吧,铺里刚出炉的,还热乎着。”
少年眉目仍如往常那般温润,根根分明错落的睫毛在晴日下晕上一层淡金柔光。
隐在面纱下,李书瑶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忍不住有些扭曲。
待到与李家小姐辞行离去,贺书总算寻了空,瞅着好友的脸奇道:“你平白无故问人家丫鬟的姓名作什么?”
拆开酥饼外包的油纸,叶轻闻看着,却并不吃它,“只是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隐忍大度,天资聪颖,内里那股宁折不屈的芯却怎么也没法被人抽去。
像是破开岩石的柔嫩草叶,外表稚嫩,那般令人胆寒的力气却不容所有人小觑。
若为他所用,稍加指点引拨,必能成一大助力。
“我看小姑娘收人发簪倒是挺麻利。”贺书抓起最上头的酥饼,三两下便进了肚,“你怎么和魏大公子一样对人家那么关注,难不成你审美也有问题?”
“不是收了人家的发簪,是自己掏钱买的。”少年唇角微掀,回想起刚才那幕。
趁旁人不注意,那小姑娘默不作声地将小贩手里的散碎银子全部夺来,扔回怀霜手腕上挂着的布篮内,自己掏钱买下了那根簪子。
蠢笨又执着。
从店里随意挑了几件布料,林浅酌心不在焉地踏上回府的路程。
那句诗她分明听过,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记忆中的画面。
发簪,诗句,梦里的消息......
这些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又为什么与如今所有都恰好能对得上?
手上油纸包着的糕点已经有点凉了,她皱眉摒去一切念头,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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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醅浅酌浮如蚁,雪鬓新梳薄似蝉。——白居易《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