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旁风

　　“保兄……郎情缱绻，素妹心怀感激。只是……郎心似落花，而我心如流水。”

　　司徒保合上了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中颤抖。沉默片刻，他从鼻孔中轻笑一声。

　　“到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浓眉下刀刻般的一双大眼睛虽然粗犷，但眼神却很温柔。

　　“你到底还是只挂念着珩兄。”

　　木庭素不说话，只垂着眼，双唇微微颤抖。

　　素妹，你对于我，竟然没有一分一毫的情谊吗？”

　　木庭素抬起头来，直视司徒保，神情十分真挚。

　　“素儿对于保兄一向十分仰慕。虽然并非男女情谊，却也是万分的真切。今夜保兄前来看我，又说出此番真情诺诺的话，素儿的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得知保兄对于素儿竟竟然这般用心守护，素儿今夜之后，不论身在何处，都可永葆这份情谊，聊以慰籍了。”

　　这番话，既是拒绝，又是鼓励。虽断了他的念想，却又默许他永远守护在自己身边。

　　司徒保只觉得心中既有恋爱的心痒，又有失恋的落寞，一时间昏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木庭素顺水推舟。

　　“保兄，你我既然已经兄妹相称，不如就即刻拜为结义兄妹。素儿虽有兄弟，但保兄你，仍然是素儿心中，最特别的哥哥。”

　　司徒保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木庭素的结拜哥哥。

　　木庭素在宫中侍奉姬太后期间，司徒保曾跟随哥哥入宫拜见太后，见到了嫁作人妇的木庭素。

　　大约是木庭素入宫七个月的时候，司徒保的哥哥司徒勋带着妻子入宫请安，司徒保陪同。说是陪同哥哥请安，实则是为了能见上木庭素一面。

　　司徒保生性洒脱，并非儿女情长之人。自从那晚被木庭素拒绝，虽然曾经略微消沉了十天半个月，天天上酒馆子里面泡着，但却也没有什么刻骨的愁苦。

　　他既已经放手争取过了，虽没有结果，却也不留遗憾。

　　不过若是说他的心中再没有什么旁的了，也是不确实的。司徒保的内心中，其实从投壶大会的初次见面开始，就一直挂念着木庭素。

　　只是他自诩为君子，对于那求而不得之人，他也不愿意去强求，只在心中默默祝愿素妹一切安好，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地像兄长一样去守护她。

　　两人再见面时，木庭素着一袭香妃色的衣裙，手持一条绣金丝的桃红色帕子，侍奉在太后身后。明丽的装扮衬得她面色更加娇艳欲滴，粉红的小脸蛋像是能掐出水来。

　　司徒保头一回看到木庭素打扮得如此艳丽，虽然与她素日里沉静低调的性子不同，但却使得整个人容光焕发，多了一种少妇的华贵风韵，他倒也爱看。

　　而带着妻子前来请安的司徒勋则是头一回见到木庭素。

　　司徒勋自幼不在锦州城生长。克焉虽然是全国上下数得上的富贵之地，但其父克焉王司徒劶醉心兵法，平日里一向爱好简朴，亦不近女色。

　　因此，克焉城中虽然富饶，也有不少的好东西，却难得见到这样娇俏花哨的美女。再加上司徒勋时常住在军中，如今眼前的这番风味则更是少见。

　　司徒勋的妻子，表妹吴氏自幼在克焉长大，本就不懂得华贵的装扮，平日里更是习惯了朴素。衣裙的样式都是素得不能再素，脸上也少着脂粉，在木庭素的华光映衬下，顿时显得相形见绌。

　　行礼的时候，司徒勋又注意到，自己妻子的手因为时常在外骑射，又爱亲自操持家务，不懂得保养，而已经变得粗糙了。

　　妻子的手不仅不似木庭素那双水葱似的纤纤玉手那样细腻白滑，而且竟然连指甲都没有染过。

　　再看木庭素那一双手，真可称得上是冰肌玉骨，十根手指头全都那样尖嫩，指甲盖上都用桃花瓣点了，透出轻轻薄薄的粉红色，看着叫人着实心痒。

　　毕竟，这世间哪有男子不喜欢自己身旁的妻子容光焕发呢？司徒勋这样想着，已经有了别样的心思。

　　一行人陪太后聊了半个时辰，太后说乏了，要午睡，叫木庭素引着大家去院子里赏花。

　　此时是初春，满园的春色含苞待放，正是最蠢蠢欲动的时候。

　　木庭素叫宫女在前面引路，自己跟吴氏紧随其后，相互搀扶着聊天，而司徒兄弟两人则走在最后。

　　这样一来，司徒勋不仅能够得以欣赏木庭素走路时独特的婀娜纤姿，更能在清风徐来的时候，闻到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幽幽芳香。

　　院子里养着的黄鹂鸟鸣个不停，歌声清脆，这股幽香更是扰得司徒勋心神不宁，只觉得心尖儿上一阵阵的酥麻。

　　太后的院子里栽着一棵据说树龄五百年的白玉兰，是太祖建宫殿时期就移了来的。现下满树已长满了花苞，各个饱满圆润，紧绷绷的，仿佛顷刻间便要全数开放一般。

　　木庭素命人摆了桌椅茶具，一行人在树下坐着品茶。

　　三个进宫探望的克焉人都不懂得什么茶道，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木庭素忙活。

　　“十日前锦州下了一场难得的春雪，我带着人取了落在这玉兰花苞上的雪，用来烹茶再好不过了。”

　　木庭素说着，将瓷罐子里的雪水在小火上慢慢烧开。等着水开的时候，她用手中的金柄丝扇在那炉火旁缓缓扇着，垂着双眼，显得稳重沉静。

　　司徒保看着她，脸上不禁泛起微笑。

　　“数月不见，素妹倒是沉稳雍容了许多。看来在太后身旁，由太后亲自调教，确是有用。”

　　木庭素淡淡一笑。

　　“我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字眼呢？不过是人靠衣装罢了。”

　　“素妹的衣着比起还在阁中的时候，确实华丽了不少。”

　　“太后只说自己近来眼神越发的不好了，让我多穿些艳丽衣裳，方便她认得。但我知道，这是她老人家可怜我，不忍心见我总穿些绿的白的。”

　　聊到这里，司徒勋突然抢上一句。

　　“我看木夫人面若桃花，穿些艳丽衣裳，甚是好看！太后果然好眼光。木夫人还懂得茶道，再看这面丝扇，绣工也及精致。看来我也该将家眷们送进太后宫中，学一学这些女儿家该学的本领。”

　　木庭素眼皮一撩，向着司徒勋飞快地送上一汪亮晶晶的眼波。

　　“多谢世子夸奖，妾身愧不敢当。妾身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哪里能跟世子妃精通骑射相提并论。妾身看世子妃素净高雅，气质不凡，心中好生倾慕。”

　　吴氏也一笑。

　　“多谢妹妹夸奖。我自幼习骑射之术，身子自然糙些，比不得锦州城里这些闺秀们一般娇皮细肉。只怕世子今日回去，是要嫌我不如你们这般娇艳呢。”

　　“怎会？世子妃说笑了。妾身之流不学无术，怎可与世子妃这样的女中豪杰相提并论。”

　　吴氏斜着眼向司徒勋瞥上一眼。

　　说笑不说笑的，世子会不明白？”

　　司徒保见势不妙，急忙打圆场。

　　“都说了这半日的话，口也渴了。既然这里有如此好茶，那我等不如趁热品尝，也不枉素妹亲自收集春雪的一番心意。”

　　一触即发的夫妻危机总算是避了过去。然而这司徒勋虽然坐在妻子身边喝着茶，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地往木庭素那里瞟。

　　木庭素并不回应，只当是没有看见。不过她举手投足间，却多加入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风姿。

　　司徒保虽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却也觉得此时的木庭素已经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

　　大概是装扮不同了，也可能是气质改变了，总觉得她不似从前那般羞怯，倒是更加妩媚了。

　　或许是已嫁作了人妇的缘由吧。少女变作少妇，有些改变也是很正常的。

　　日一行人用了晚膳才出宫。司徒保见到自己的素妹现在过得这样好，人也这样容光焕发，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却也生出了丝丝点点的失落之感。

　　看着所爱之人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过得幸福自在，所以才失落着，也欣慰着。

　　那天夜里木庭素回到房间，只觉累得全身酸痛。

　　毕竟是端着身子妩媚作态一整天，还只能让该看见的人看见，她也是累坏了。

　　侍女束莲伺候她更衣。橱柜一打开，竟是工工整整地分了左右两边。

　　左边尽是些素净淡雅的衣裙，淡绿色、象白色、浅粉色，料子也不甚华丽。而右边则娇艳异常，都是些桃红色、妃红色、海棠色，用料也十分考究。就连手帕、丝扇、绣鞋，都按照颜色，分了左右两侧摆着。

　　束莲是木庭素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侍女，虽说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却也是从九岁起就买回府里养着，好生教养，好叫能配得上做一个闺秀家的侍女。

　　木家家底并不丰厚，女使原本只有两位嬷嬷，都是夫人陪嫁带进来的，另外两位妾室各有一位丫鬟，也都是些粗人，上不得台面的。

　　当木庭素显露出渴望嫁入豪门的野心之后，木齐礼便心一横，花了不少银钱，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一位比木庭素略年幼的女孩做她的贴身丫鬟，取名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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