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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雷克菲尔德
时针第二次指到数字六，克莱瑞塔.戴尔蒙德从椅子上站起，带着满身的华丽，从容和尊贵走下楼，去以主人的身份迎接宾客。
她看着客人们穿过她引以为豪的花园，一个人伫立在宴会大厅中，站在二楼俯视众人。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了那位高大的执事，然而她所熟识的朋友都从她的脸上看不出阴影来。
脚步声慢慢逼近她，克莱瑞塔踏着高跟鞋，步履从容地走到门口处，带着微笑迎接每一位来人。大约三四位来宾走入宴会厅后，她的朋友艾薇.斯万一加德斯小姐来了，身旁还有一位她不知道的年轻人。
“晚上好，艾薇。”她微笑着和这位比她稍年长的女士互行见面礼，又向她身边的年轻人行过提裙礼，“请问您是？……”
“我的名字是维克托.斯佩莱特，维奥莱特.斯佩莱特小姐的堂兄。”年轻人拿出邀请函，“维奥莱特接到您的邀请函后非常开心，可是她临时有事抽不开身，就委托我前来代她参加舞会，如果打扰到了您请允许我说声抱歉。”
“哪里的话。”克莱瑞塔应答着，开始端详起这位年轻的先生。他棕发紫眸，不算高，却十分挺拔，从内而外透出一种向上的精神气息，再加上那张俊秀的脸，只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爱。
她不禁觉得这位斯佩莱特先生和斯佩莱特小姐的相似不像是表兄妹，倒像是亲兄妹。
接下来到场的客人大多是她所愿意接近的：戈顿.戴尔蒙德伯爵，凯瑟琳.戴尔蒙德伯爵夫人，她的两位堂姐阿薇尔.戴尔蒙德小姐和安贝尔.戴尔蒙德小姐，为她处理遗产的约瑟夫.戴尔蒙德及其长子乔治.戴尔蒙德。
当然，如果说来宾中谁最让她感到高兴，那自然就是松下雪子小姐，以及她的朋友肯尼斯.普莱什斯。他们中肯尼斯最先到场，她在不知第几次重复了那遍礼仪后小声开了口：“晚上好，普莱什斯先生，德里夫特先生没和您一起吗？”
“是这样。”肯尼斯低声回答，又用手指指向脖颈———那里的饰物是领结，而不是领带。
“看来我刚说了一句废话。”克莱瑞塔在刹那间懂得，抿了抿嘴唇。
她和肯尼斯认识没多久就已经认识到，他擅长和女人打交道，喜欢跟她们待在一起，但这不代表他有多喜欢她们。今天她邀请的宾客数目不多，男性数量稍长于女性，他便去和他姓戴尔蒙德的远方表妹交谈。
她还注意到，肯尼斯.普莱什斯似乎与维克托.斯佩莱特格外投缘。在他和他交谈时艾薇一直站在他身旁一语不发，即使和她关系近的戴尔蒙德姐妹过来跟她说话，她也不肯离开半步。
肯尼斯看向维克托时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对此她可以感到理解，因为维克托的举手投足都太像一位他们都熟悉的人了。
大约离舞会开始还有十分钟时，休.斯万一加德斯与一个黑发黑瞳，举止大方的东方女性一同来到宴会厅，克莱瑞塔从他那里知道她就是松下雪子小姐。
她没有孔洲人当时普遍具有的种族歧视心理，听到休的介绍之后也只是面向她，微笑着对她说晚上好，然后又拿和语说了一遍同样的话。松下雪子感到意外，也用母语回答她，然后她们便一起用和语交谈起来。
“我听说您也在兰瑟斯顿大学克.默学院读书，而且是德里夫特先生的同学。”克莱瑞塔开口时脸上满是欣赏之色，“兰瑟斯顿大学从现在的皇帝继位才开始招收女性学生，您能以留学生身份进入这个一直被男性垄断的校园一定是因为本身出类拔萃吧？我听德里夫特先生说起过您，他说您是他见过的最认真的学生。”
“德里夫特先生的这番话言过其实了。”松下雪子习惯性地放出谦词。克莱瑞塔对东方人的这一传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笑了笑，随即岔开了话题。
她在与松下雪子交谈时并没有忘记周围维克托那边的情况。不知为何，一旁的艾薇只是抿着嘴唇，好像不愿多说一个字。她保持着礼仪，没有插话，眼睛却一直在看维克托和肯尼斯。
这实属异常。她暗自思量着。斯万一加德斯小姐居然对斯佩莱特小姐之外的人如此用心，她不是一向对包括德里夫特先生在内的所有同辈男性都不太注意的吗。
舞会开了场，一对对男女聚集在一起，伴着音乐起舞。克莱瑞塔眼看旁边的三人散开，维克托面向艾薇绽开笑容，端端正正地做出邀舞的手势：“斯万一加德斯小姐，请问我可以和您共舞一曲吗？”
艾薇明显地怔住了，竟连一句“荣幸之至”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克莱瑞塔不禁为她这样不合礼节的举动心下一惊，维克托却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只是微微一笑，一手牵住她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身，然后就拥着她滑入了舞池中央。
尽管现在她已和他没有关系，克莱瑞塔还是与她的前未婚夫纳瑞伦.哈亚特跳了第一支舞。他们离维克托和艾薇很远，克莱瑞塔只能判断出维克托与艾薇似乎在低声说些什么，却无法判断他们谈话的内容。
“别露出那种表情啊，艾丽。”维克托凝视着她的双眼，悄声对她说道，“我说要以男伴的身份带你来雷克菲尔德参加舞会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吗。”
艾薇面对着他，随乐曲做出的舞步略显僵硬。她离他如此之近，以至于说话的声调都有些不自然了：“说真的，我有点后悔———你就没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当然没有了，艾丽。”维克托把原本要说的“我亲爱的”吞了回去，“不管导致了怎样的后果，我毕竟已经和你共舞过了，不是吗？”
艾薇无奈地笑笑，似乎已经对他的做派习以为常：“果然你还是你。”
她眼光一转，余光瞥见休正与雪子共舞，又把目光转回到维克托的脸上来：“休终于圆了再次和雪子共舞的梦了。他只有在雷恩菲尔德的那次和她一起跳过，就是因为这一点，他离开时才恋恋不舍的。”
维克托也向那边穿黑西装的男士与着紫玫瑰色长裙的女士望去：“如果要说实话，艾丽，从休的角度来讲，你真的觉得他娶一个贵小姐会幸福？你是他的亲人，一定能比我注意到他和雪子在一起时的不同吧。”
艾薇只是点了点头：“任谁都能看出来，休的确对雪子有心，雪子却似乎对他没什么别的想法。本来我们家联姻的第一选择是德里夫特家，所以我和德里夫特先生订了婚。我母亲本来还想让休娶一位德里夫特家族的小姐，但瑞秋.德里夫特小姐早就成了萨瑟兰公爵夫人，海莉.德里夫特小姐名声又不好，最后只得作罢，德里夫特公爵夫人还为此失望了很久。现在休的婚事已经被暂时搁下不提了，但我觉得我父母好像想让他娶菲欧娜.普莱什斯小姐。”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只希望我们家里后代的婚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维克托不想沉默，却只得沉默。他们正与休、松下雪子互相靠近，他可以看到，休此时双眸生辉，神采飞扬，脸上已沾上几丝红色，这是他面对那些与他身份同等的女子时从未有过的。
“你说的没错，我也希望这件事能不提就不提。”他应和着。
周围有一小片空气安静下来，不再受人声污染，艾薇在舞曲的旋律下发觉自己的心脏正猛烈跳动。她好像到这一秒才真正明白，她的手在维克托的手里，腰被维克托挽着，又距离他如此之近，只要再靠近一点就是被人指摘的禁忌距离。
于是一抹晚霞附上了她的两颊，她连吐气都显得有些局促。她已经和无数人共舞过，早已对此轻车熟路，但眼前的人不一样。和他共舞的机会实在太难得，她珍惜都嫌不够，只有完完全全，从灵魂到□□都完全淹没其中。
她和维克托便自觉停止了这样令气氛沉重的话题，只是随着乐曲舞动，为满场的裙裾飞扬中增添一块色彩。今晚的艾薇一席湖绿色长裙，踏起舞步来裙摆就随之摇曳，似风中摆动的柳条，若湖里潋滟的春水。
维克托看着她，想起他们在塞恩特斯村初见的那年，他教她跳弗洛斯特传统舞蹈的时候，她的神情也是这样。那时她面若桃花，原本平静的目光忽然有些飘忽不定，他握着她的手时能感觉到她手心里已经湿了一片。
从这次以后他就没再和她跳过舞，好在今天他终于补上了这个遗憾。
第一支舞结束，维克托与艾薇面对面站定，对彼此行礼。他只恨自己没有好好抓住刚才的几分钟，尽管他并不缺乏与她靠近的机会，但刚才的靠近与这些意义不同。
阿薇尔.戴尔蒙德没有去跳第一支舞，而是在克莱瑞塔回到舞池外后一闪身到她身边，目光往维克托那边飘去，神色中有几分狡黠跑了出来：“如果肯尼斯没来，维克托可以称得上这里唯一最可爱的年轻人了，不是吗？”
“可以说是这样。”克莱瑞塔终于读懂了肯尼斯的眼神，嘴角向上扬了扬。
阿薇尔把声音放低，对她耳语道：“尽管这话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想说，我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位斯佩莱特先生和艾薇看起来更像一对恋人，或者说一对未婚夫妻。我总是认为科尔文和艾薇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看上去十分恩爱，实际上关系却一点都不亲近。你也有同感吧，瑞亚？”
克莱瑞塔赞许地点点头，为自己的发现有人支持感到高兴：“这是自然，我相信肯定不止我们两个这么认为……对了，你敢不敢把圣莉莉思节宫廷舞会上你跟我打的赌再说一遍？”
阿薇尔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夸张的笑意。她瞅瞅四周，拉着克莱瑞塔跑出宴会厅，一直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才趴在她耳边开了口，尽管声细如蚊，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当然敢：科尔文不喜欢女人很正常，但肯尼斯不喜欢女人绝对不可能。如果事实并非如此，我就给你二十镑。”
克莱瑞塔笑眯眯地听完这句话，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了，瑞亚。你想想，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亲爱的堂姐阿薇尔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阿薇尔，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坦率。”克莱瑞塔说道。为了区分开两个人，她总是称阿薇尔的名字，而不是昵称。
她们又闪回宴会厅，阿薇尔.戴尔蒙德的妹妹安贝尔.戴尔蒙德正站在门口：“你们去说什么事？”
阿薇尔故作神秘：“不太受欢迎的事。”
“那是什么？”
“就是因为不受欢迎才不能说。”克莱瑞塔和阿薇尔异口同声地回答，又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到这个时候，克莱瑞塔就带着几个闺中密友退了场，一起躲到隔壁房间里大嚼奶油蛋糕、巧克力派和夹着水果味冰淇凌的泡芙。
舞会按时按点退场，宾客们适时退去，克莱瑞塔依旧站在窗前俯瞰着雷克菲尔德的花园。她清楚地瞧见了，艾薇与维克托没有上马车，而是一直站在门口/交谈，直到所有人都走开了才一起向外走去。看来斯万—加德斯小姐和她所注意的人相处十分愉快。
她故作轻松地想。只是不知道这些日子里普莱什斯先生和他所注意的人相处是否愉快呢。
艾薇并没有发觉楼上看着她的眼睛———或者说，即使她发现了也不会为此忧虑，因为戴尔蒙德小姐并不喜欢给一件小事添油加醋。
雷克菲尔德处在西城边缘，出门往东就是一片旷野，她便和维克托一起向那里走去。
“好了，维拉。”她终于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游戏该结束了。”
这位可爱的“年轻先生”嘴角一扬：“别这样，艾丽，别在这美丽的风景前揭穿我。”
说罢，这个小伙子摘下礼帽，一扯假发和发网，洋娃娃般蓬松浓密的深褐色长发顷刻间散下。被这浑若天成的装饰一衬，那张面孔终于像平时看起来那样，是个少女的样子了。
“在西装里垫东西可真够不舒服的，整场舞会下来必须要用假音说话更不是什么让人好受的事。”她笑着开口，声音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不过能像在塞恩特斯村时那样和你共舞，这就是我得到的最好报偿了。”
艾薇的脸颊又透出一片红晕。她记起那一次维奥莱特挽着她起舞，在一曲终了之后忽然俯下头吻她的发丝。她至今记得她当时说过的话。“这是弗洛斯特人向女子表示喜爱的方式。”
“是啊……”艾薇轻轻点点头，不自觉地把手背到身后，搓着衣裙的布料，“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规矩，我真想整个晚上都和你跳。”
“没关系。”维奥莱特不在乎地摆摆手，“美是因其光辉，而不是因其寿命而永恒的。《欢舞者》里莱斯特不就是和海瑞塔共舞了吗，我就像他一样，只要能抓住一次这种机会就满足了。”
一个华国人在这里碰巧目睹了这一切并为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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