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火

　　是肖瓴。
　　黎懿宁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这甚至都不用其他人来提示他，他在挂起那熟稔的笑容时，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有些不受控制。
　　黎懿宁跟肖瓴见过，次数不多，大概一只手能数过来吧，自己单方面看到他跟成宇一起出去玩不作数。
　　肖瓴冲他打招呼，黎懿宁也笑着回应，眼神却不住往阳台上瞟。
　　肖瓴看到他的眼神，说：“噢，成宇在跟他妈妈通电话。”
　　黎懿宁点点头，没有接话。两人就这样站了片刻，没了成宇这个当事人在，他们俩连朋友都算不上，话也没得说。肖瓴又蹲下去开始逗狗玩。黎懿宁左看右看，走到沙发前坐下。电视是静音状态，播放的是最近比较火的真人秀。
　　分明是在自己家里。黎懿宁暗暗想着，不自在极了，仿佛他是来做客的一样。肖瓴蹲地上跟仔仔玩得开心，黎懿宁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仔仔脖子，多了一个项圈，估计是今天给它买的，和肖瓴一起。交握着的手不自觉用力，硬邦邦的骨节硌得他难受。他又往肖瓴身上看，看到了他脚上踩着的一次性鞋套。
　　黎懿宁觉得自己跟漏了气的气球一样，贴在沙发上，突然就平静了。他又转头往阳台看，成宇还在讲电话，似乎是跟自己妈妈有了什么分歧，他来回踱着步，一手揉着自己的肩膀。
　　“哈哈，常事啦。”肖瓴突然开口，放过那只被他逗得来回滚的小狗，坐到黎懿宁身边，“长辈的惯性咯，关心自己的孩子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照顾，尤其是一个早早就跟家里出柜了结果这么多年什么水花都没一个的孩子。”
　　肖瓴笑眯眯地说，仔仔跟过来靠着他的鞋躺下了，“很累吧，喜欢上这么个不开窍的。”
　　黎懿宁觉得那个洞被堵上了，又有人开始悠悠地往里填着气，他收回视线，专心盯着自己衣服上一道道褶皱。
　　就算没有得到黎懿宁的反应，肖瓴也慢里斯条地说着话，“虽然成宇没跟我说过你们到底什么情况，但是看你的眼神看得出来哦，我太能感受了，他公开出柜那段时间我快感觉全世界都想要拿这种眼神唰唰唰把我搞死…”
　　黎懿宁坐直了，握着的双手分开放在膝头。这是要向他炫耀什么吗，他又开始乱想，他当然知道，因为他现在也很烦，想要把人踢出去，再做一个扫除，要把屋子里都喷满自己的香水。可他是成宇的客人。
　　“他知道吗？”肖瓴突然问。
　　当然不！
　　还没等黎懿宁回答，肖瓴就拍了一下手，“我居然会有这么蠢的问题，他要是能知道才是见了鬼。”
　　“你是想说什么？”黎懿宁终于开了口，视线又转移到电视机上，屏幕里那个艺人出了糗，被放慢动作重复播放了好几次，他突然想找一下遥控器，一般这种时候会配上笑声的，也许这个时候那些平时被他嫌弃的东西，能拯救他。
　　肖瓴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从抱枕下摸出了遥控器递给他。黎懿宁握着，又不动了。
　　“我记得，你们都快一起住了两年了吧？”
　　黎懿宁点点头，准确来说是一年十个月零二十七天。在手机里他有一个备忘录，是成宇答应退掉那边的房子来跟他一起分摊房租后建立的。
　　“这不应该啊，”肖瓴说着，又看了黎懿宁好几眼，要不是这么些年被成宇拉出来挡了好几次枪，对这些眼神太熟悉了，他都快认为自己判断错了。
　　“你们吃饭了吗。”
　　肖瓴正要开口，直接被黎懿宁挡下来了，似乎是没想到突然会跳到晚餐这件事上，肖瓴卡了一下才回答道，“没…还没。成宇点了汤锅说要等你回来一起。”
　　所以餐桌上那一大箱就是汤锅吗。
　　黎懿宁站起来，他只想快点躲进另一个空间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抱着那一大盒进了厨房开始检查，只有两副餐具，他猛地把外卖盒盖上，他又退了两步去看坐在沙发上的肖瓴，那人抬起头冲他笑，他又立刻缩回去。
　　“你怎么还没走？”成宇进来了，看到还在沙发上坐着的肖瓴问道。
　　“你家狗狗太黏人，而且你室友回来了，跟你室友聊两句呗。”
　　成宇看了看在厨房里木着的人，肖瓴站起来冲他晃晃手，带上自己的东西就晃了出去，仔仔还想跟出去，到了门口又屁颠屁颠跑回成宇脚边趴好。
　　成宇轻轻踢了一脚这个见人就跟着跑的傻狗，又进了厨房看，黎懿宁已经把那些菜用盘子分好了，砂锅先上了灶热着，手边放了三个碗，人盯着那火在发呆。
　　“想什么呢？”成宇突然开口。
　　黎懿宁吓了一跳，“没事啊，发呆。”
　　成宇走过去洗手，又陪着他在灶台前站着。
　　“你怎么不在外面？”
　　“在外面干嘛？”
　　“肖瓴他一个人坐在外面不太好吧，这汤热热了就能端出去了，你待会把电磁炉摆上。”
　　“他？”成宇面色古怪，看了黎懿宁一眼，这人还是木着看火，“他走了啊，在这待着干嘛，又没准备他的晚饭。”
　　黎懿宁转头看了成宇一眼，这人正经地盯着锅里飘着的肉。又打发人去热了米饭。
　　“成宇！”黎懿宁突然喊了一声，成宇把米饭往餐桌上一丢，又跑回厨房。
　　“怎么？”
　　“电磁炉。”黎懿宁提醒他，上次用了后，成宇随手把它塞进了碗柜的顶层，底下摞着碗，黎懿宁也怕自己把碗给弄碎了，只能又叫了他来帮忙。
　　晚餐过后，砂锅泡了水放在碗池里，黎懿宁又说要做一次扫除，使唤成宇去挤了毛巾，一人一块地自个擦着。
　　等好不容易把屋子收拾干净，两个人都累得够呛，黎懿宁抱了抱枕垫在后腰，又招呼成宇坐下，替他按肩。
　　“外婆怎么样？”成宇有些享受，人跟着黎懿宁手上的劲儿晃。
　　“还行，今天给她炖鸡，她吃了一整碗饭。”
　　成宇拍拍他的手，又转过身盘腿坐好，黎懿宁还没反应过情况，成宇把着他的肩膀往右边带了带，他又跟着转过去坐好。
　　成宇的按摩，说实话，不怎么好。黎懿宁很难带着滤镜去说出成宇手艺好这样的话，毕竟那双手像要捏碎自己的骨头一样，他缩了缩脖子，“疼。”
　　“我轻点？”成宇问，手上稍微松了点力。
　　黎懿宁又说：“咱们来聊天吧。”
　　“好啊，聊什么？”
　　“聊一下，你小时候？我记得你是直接跟家里出了柜的吧？”黎懿宁又想起肖瓴之前说的话，
　　“对啊。”
　　“那你父母没说什么吗？”
　　“说什么？”成宇反问他。
　　黎懿宁被问住了，说什么，当然是说你能不能改，能不能结婚生孩子，万一搞出什么病…
　　不过他也不敢问。那些话又出现了，有好多胸前标着字的人，指着他，那些话跟着他们手指的起伏又一句句蹦进了黎懿宁的脑子里，真的是，吵死了。
　　“我妈倒是操心过我的养老问题，说我要是没孩子我老了谁来照顾我。”成宇又开了口。
　　世界又安静了，那些残像被成宇的声音一点一点打了出去。
　　“那…”
　　“等会，这算交换回忆吗？那一人一次？”
　　黎懿宁又哑了火。
　　“黎懿宁？”
　　黎懿宁决定装聋作哑糊弄过去。这人握着他的肩又开始用力晃。黎懿宁把自己卷起来，缩到沙发里，“没有回忆。”
　　计时器又响了，黎懿宁关掉手机，手心已经被烫得有些木，他捏了捏拳头，又点开了跟肖瓴的微信窗口。
　　微信是周末晚上肖瓴来加的他，黎懿宁看了眼厕所的门，里面还有水声。
　　肖瓴的朋友圈没有设置权限，黎懿宁点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堆旅游照和各种聚会，成宇出现的频率不算高，一般都是一堆人在一起喝酒才能看到合照，还都是坐在角落被他们拍进去的。黎懿宁逐张点开，把成宇的照片截下来，偶尔有其他人坐在他旁边，黎懿宁又把人马掉，美滋滋存进相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