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

　　西坞山庄地势高，而且环境优美，一到晚上就星河璀璨，双手枕着躺在屋顶的瓦片上，就这么看着，别有一番风味。
　　沐秋也学着宋璟的姿势躺下，发现星河就像一幅水墨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他们面前是玉女湖，湖水宛如玉璧，倒映天上的繁星点点，还有地上的灯火万千。
　　沐秋觉得眼前此景，只能用“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来形容。
　　两人就这么看了好久，宋璟看着星河出神，沐秋看着他。
　　沐秋：“阿璟，带我认天上的星星吧，长这么大还没人教过我呢。”
　　沐秋没骗宋璟，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惯了，很少有这么静的时候，后来每天都泡在习武场，就连躺下休息都变得珍贵，更没时间和闲心爬屋顶上赏月看星星了。
　　宋璟愣了会，抬手指着天空中最亮的星说：“这颗最亮的叫天狼星，属井宿，位于天狼星官，传说它的明暗代表边疆安危，所以在它的西南方向架设起一把满弓，用以震慑。往它的西北方看去还有一颗亮星南河三，与南河一、南河二形成一个边长相差无几的三角，是冬天的标志之一……”
　　“恒星天藏着整个自然的秘密，是上天赐予我们的财富。上古人们根据北斗星运动的轨迹定立二十四节气，一直盛传不衰。而今，在皇宫会有专门负责观测星象的司天监，他们根据观测的星象判断吉凶，预测自然灾害。在民间则会根据二十八星宿择吉凶，推算适合修造、婚娶、葬埋、祭祀等重大活动的日子……”
　　“牛宿为玄武第二宿，仔细看的话像一只牛角。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牵牛星与织女星，他们每年会在七夕时于鹊桥相会，美好而浪漫。但如此催人泪下的故事也无法改变牛宿多凶的事实。”
　　听到这里，沐秋心想，定这些规矩的人跟相信牵牛织女故事的人会不会在阴曹地府吵起来？
　　宋璟看见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讲着讲着他忽然想起很早之前阿娘问他的话，他看着漫天的
　　星河，呼出一口浊气。
　　宋璟：“阿娘曾问我，若是有一天我困在命中注定的死局，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我会怎么做？”
　　沐秋：“你怎么说的？”
　　宋璟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我说，天地间的事物每一刻都在变化，没有一定会发生的事，就像树上的花朵，今天盛开，保不准明天就会凋谢，夏天的蝉虽活不过秋天，却已经见识过他认为最美的风景。假如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死局，我想在死之前竭尽全力做我能做的，像阿爹一样做个悬壶济世的医者。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生前能为天下万民做点事，孩儿也死而无憾了。
　　说完，宋璟自己先笑了：“我当时才十四五岁，年纪尚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没了爹娘也可以闯出一片天来，挺傻的，你听听就好。”
　　沐秋摇头，语气温柔：“阿璟，你能跟我讲这些，我真的很开心。你一点也不傻，可爱着呢。年少的理想总是最纯粹的，从字里行间应该能猜出来，宋夫人很满意你的回答。我想这也是她选择留下你的原因，你足够善良，有才华有胆识，还有一颗悍不畏死的心。”
　　沐秋话锋一转，目光专注地看着宋璟：“但阿璟你得答应我，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一个人往前冲，你还有我。”
　　沐秋的眼神过于专注，幽静而深邃，宋璟只觉得有一个大锤在他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记，灵魂都跟着动荡。
　　他怔怔地点头，心中的悲戚少了大半，他过了一会问道：“你呢，假如你遇到这种情况，你待如何？”
　　沐秋敏锐的感觉出这是一个试探，他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把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走马灯似的过一遍，又想了许久，久到宋璟以为他不准备回答而想开始下一个话题，他才开口道：“假如是我，我不信这些，既然是死局，就一定有形成死局的关键，我会找到他，然后将他消灭。生死就在一念之间，我的生死只握在自己手里，假如命运要杀我，我会扼住命运的咽喉，把它摔得粉碎。”
　　沐秋抬头凝望无尽的深空：“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宋璟立刻察觉出沐秋的弦外之音，喉咙忽然哽咽，，好半晌才颤颤巍巍挤出几个字：“什么第一次第二次，你，说清楚。”
　　经过半年的相处，沐秋心里还是没底，他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眼前这人会不会恨他，会不会怨他，会不会……再也不理他。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沐秋：“一开始，母亲给我的命令是保住岳云，她老人家推算过，以魔教的实力可以一试。可没过一年光景，局势急转直下，江湖流传起长生不老药的传闻，宋城主接皇命远赴西北小国交流医术心得，紧接着就是武林世家围城，岳云就此败落。他们的命运就像被什么干扰了一般，脱离原来的轨迹，我接到消息就连夜赶过去，却只救回了你。”
　　沐秋抹了把脸：“这事我已经交给青画去查了，他近几年都在边疆小国间游走，刚来信说一月后回来，兴许能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阿璟，对不……”
　　宋璟打断他，眼里带了点怒气。沐秋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又要盘算怎么暗中保护他了。
　　宋璟：“老沐，这不是你的错，我岳云甘愿以身为棋，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你不必因此难过，也不必因此感到愧疚，更不必觉得欠了我，然后纵容我。你能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帮岳云一把，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你还收留了千夫所指的我，给岳云留下最后一颗火种。我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埋怨。”
　　宋璟在无尽的追杀中想过就此了结，从看不到头的命运中解脱，但那天他遇到了沐秋。
　　那人把他救下，并且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口就是一句“做我夫人吧“，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震得一干二净，开启了他人生的分叉路。
　　他因为不想给任何人再添麻烦而离开，固执地在九幽城支起了义诊的摊子，沐秋没有阻拦，还给了他安定，给了他一个家。
　　宋璟继续道：“你允许我进藏书阁查药经，魔教不养闲人，你却纵容我白天出去义诊，药田、药堂、药材还有钱财，这些我需要的，你在我没开口前就替我谋划好了。你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我还能有什么怨言？”
　　是眼前这个人给了他另一个身份，给了他重新立足世间的资本。
　　宋璟轻轻一笑：“老沐，我早就把魔教当家了，非生死不离弃，即便你用剑指着我的脑门，我也无理由相信你。”
　　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沐秋何许人也，自然听出了宋璟话里的玄机，他摇头，无奈又宠溺：“你就不怕一辈子都得做我的夫人？那样可没哪个女子敢嫁给你。”
　　宋璟还真思索了一下：“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不过是一个头衔，他的名声早就给毁得七七八八了，多一个也不算多。
　　再者，若真能和这家伙常伴一生，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沐秋听了眼瞳微缩，回头怔怔地看着宋璟，看得宋璟把手放在他眼前轻晃几下才转回去。
　　沐秋：“咳，继续看星星吧，刚讲到哪了，讲到奎宿？”
　　宋璟嗯了声，就着沐秋的话往下讲：“奎宿，又名奎木狼，为西方第一宿，有天府之库的美称，关于这个星宿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宋璟的声音清而不冷，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温柔在里面，将故事娓娓道来。沐秋眼里只有讲故事的人，他捂着心口试图控制越来越快的心跳，呼吸都有些不稳。
　　一辈子啊。

　　又讲了不知多久，宋璟手抬起停了一会又放下，几不可闻地咳了一声，稳稳地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于是奎木狼官复原职，他的故事也流传下来，民间认为奎宿多吉，是个适合葬埋婚娶修造的好日子。”
　　沐秋起身，向宋璟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胸口又疼了吧？虽然经过两三个月的疏导，已经没有大碍，但你还是要注意。走吧，夜深了，只要按照我教你的功法调理，再过半月你就可以自如地运用体内的真气了。”
　　自从那次宋璟受伤，体内真气横流导致吐血昏厥之后，沐秋一直都在用内力帮他梳理经脉，但疗效缓慢，沐秋就把自己在练的“九阳玄天心经”教给他，经过两个多三个月的疏导调理，他体内的真气已经平稳下来。
　　宋璟借着沐秋的力站起身来，拍拍衣裳上的尘，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只是刚刚谈及阿爹，体内的真气碰见原主，一时太兴奋而已。”
　　民间流传着岳云子弟不习武的传言，殊不知岳云城主宋岳年少时曾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武学天才，这一代豪侠遇到花容月貌的挽月教小师妹才消停下来，创立岳云城，定下岳云子弟不得习武的规矩。
　　宋璟猜测这是为了削弱江湖人士对岳云城的敌意，因为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里，没有刀不会武就等同于一个人没了两条胳膊，不足为惧。
　　就着清风，宋璟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可这江湖讲的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你们输定了。”
　　沐秋小心扶着宋璟，足尖轻点把人带下地面。脚踏实地，宋璟伸手想打理刚因风打乱的发丝，有一双手已经快他一步，温柔地为他挽起鬓边的散发。
　　宋璟：“老沐，我明天不想戴帷帽了。”
　　沐秋什么都没问，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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