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无情

　　金纸与白纸还有支离破碎的鞭炮红，是他的足迹，告诉他回家的方向。我不忍心踩在上面。林老大拉着我的手，往另一头出了古榕巷。
　　西街上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几个惠安大妈头戴金黄色斗笠，脸包蓝白色方巾，身着露脐的惠安女服饰，在街道边用带着惠安腔的闽南话叫卖蚵仔和海蛏。
　　林老大开玩笑道：“惠安喳某，日日见脐。（惠安女人，日日见财）是个好兆头。”
　　妈妈笑着附和：“你还知道不少，以后你就天天盯着人家肚脐看，看你能能发财不。”
　　我并没有笑，只是看着遥遥相对的东西塔发呆，任由林老大和妈妈拉着我走。这对四十多米高的石塔历经了千年风霜，依然巍峨耸立，伴着一代又一代泉州人老去。如果说石头不会老去，那也不奇怪。但是石塔下百千年的古桑树和老榕树也是如此，依然郁郁葱葱。唯有寺内的僧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真的是，千年玫瑰千年红，十年青丝已成空。
　　我们一路走着，却被紫云屏下的一个老先生拦了下来。他身着道袍，结着发髻。却跑到和尚的家门口讨生活，实在是滑稽。不过泉州向来如此，一条涂门街上，府文庙，清净寺，关岳庙并排而立，三教相知相伴一团和气。
　　老先生捋一捋山羊胡子，对着林老大一通捧吹：“这位先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嘴宽眼亮两耳招风，是大富大贵之命，而且先生气质儒雅，却气魄逼人，隐隐有龙腾之势，想必是八字极重之人。先生此生必定位尊九五，手眼通天，喜则上天揽月，怒则翻江倒海。但凡先生所求，无一不成。”
　　林老大看都不看他一眼，拉着我和妈妈径直而过。连我都不信的骗人鬼话，林老大怎么可能被他忽悠了。
　　但是那老道士却不死心，提升音调说道：“但是先生右眼眼袋下长了妨女痣，必定祸及子女。小女孩看着虽然伶俐乖巧，却有一魄神游，若不寻回，必然剑走偏锋后患无穷。”
　　林老大听到此处，停下了脚步，往回走去。老道喜笑颜开，说道：“但是先生不必慌张，贫道断易天机自有……”
　　还不等他吹嘘，林老大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光，骂道：“再你胡说八道，我把你道观拆了。”
　　老道神色黯然，委屈地嘀咕道：“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林老大不再理他，拉着我和妈妈，径直离开。一边安慰我：“伊凡，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三种人，一种是骗爷爷买保健品的医生，另一种是骗爸爸给女儿改运的算命先生，还有一种是骗小孩子吃糖果的坏叔叔。他们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全都吓唬人的鬼话。”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伊凡中午想吃什么？”妈妈问道。
　　“我没什么胃口吃饭。要不吃面线糊吧。”
　　“好，那就吃面线糊。”
　　中午面线糊店里的人并不多，因为面线糊不顶饱，所以一般只把它当早餐吃。虽然我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还是没有多大的胃口吃饭。喝一喝面线糊，对我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油条已经卖完了。我只能点了醋肉和大肠，还要了一个卤蛋。爸妈看我能吃能喝也是开心万分。
　　在我们吃得正开心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只灰白斑纹的猫来。我一见那猫，整个人都不好了，脑子嗡嗡作响像炸了一样，抄起那碗滚烫的面线糊就泼了过去。那只猫被烫了一身，一阵凄惨的哀嚎。
　　爸妈和老板，皆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清。我怒目圆争，看着那只猫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心里一阵畅快，“这无情的东西，就该死。要不是它，陈山禾就不会死了。”
　　“伊凡，你怎么了？”妈妈拉着我的手臂，着急地问道。
　　我像是没有事人一样，平静地回答：“没事。”
　　“老板，再给我来一份一样的。”我不知道我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有多恐怖。但是爸爸一直张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仿佛我是地狱里的修罗。
　　“卖完了。”老板颇为不悦，就算我是个孩子，他也不能容忍我如此冷酷。
　　“歹势，歹势，头家。这三百块，你拿去，带恁厝的猫去看医生。这小孩仔心情不好，歹势歹势。（抱歉，抱歉，老板。这三百块，你拿去，带你家的猫看看医生。这小孩子心情不好，真是抱歉。）”林老大生怕我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赶紧拉着我回家。
　　“你刚才为什么要拿面线糊泼那只猫啊？”虽然父母极力反对我和猫有什么交集。但是我这冷酷的手段，实在让他们更为接受不了。
　　“因为它们都该死。太无情了，比水还无情。”我冷冷道，并不为自己刚才做的事情有什么内疚的感觉。
　　“你知道它们会疼吗？”
　　“知道，所以我才泼它。”
　　“你知道它可能会死吗？”
　　“那最好了。”
　　爸妈都沉默了，似乎眼前这个平静的小姑娘是个魔鬼。丝毫看不出和早上那个，一脸泪水，自责悲伤的善良小孩有什么联系。
　　“你好好陪伊凡，我出去一下。”林老大慌慌张张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深了。
　　他轻轻地推门进来，疲惫地握着我的手，自言自语道：“爸爸，一定会让你变回原本那个活泼天真善良的开心果。”我在睡梦中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拉着我的手，把我从水里提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睛，用力的呼吸。林老大见我如此惊恐，怜惜的将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打我的背，将我的气息抚顺。“爸爸在这里，伊凡不怕，不怕。爸爸今晚陪着你。”
　　我的眼泪哭湿了他的衬衫，他也没有换衣服，就这样穿着西装和衬衫，躺在我身边，一整夜都抱着我，我在他怀里睡得极安稳，就算有无数只猫在我梦中游窜，也不能将我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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