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嫁不嫁

　　朱常荨是被殿外秉笔太监的说话声吵醒的，只听得他跟自己的宫女在说些什么，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朱常荨半是疑惑，半是警惕的起身，披了件常服外裳往外殿走去，这才听清了些许。
　　“边关急奏，你这丫头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非要拦着！你可知道误了军机要事，你九族都不够灭的！”李晟急的跳脚，可是守在外殿的贴身宫女就是不放他进去，他倒是想闯进去，可惜闯了就是以下犯上的死罪。
　　“李公公，平日里别的事，我什么时候拦过你，可长公主昨夜子时才跟皇上商讨完辽东局势，丑时才将将歇下，眼下才过去一个时辰，睡得且不沉呢，你这卯时一刻就来扰人清梦，未免太不体恤了。”
　　朱常荨听得出来，这是若兰的声音。她身边的人，信得过的还是有那么几个，都是父皇早年安排好，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
　　“你……”朱常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殿外的两人禁声，一阵慌慌张张的跪倒声。
　　“奴婢见过皇上。”
　　“奴才见过皇上。”
　　朱常荨见事情消停，皇上也过来了，自己也该现身了。
　　几下将常服穿在身上，收拾好仪容，‘吱呀’一声，朱常荨亲自将厚重的殿门打开，信步走了出来。
　　“这天还没亮，皇上起的甚早，所为何事。”朱常荨问的平淡无奇，门外已经立了乌央乌央一片。
　　“朕刚刚接到急报，西平堡，被攻破了！金兵已经入城，且……入城后屠城三日！西平堡无一活口……”
　　“什么！”朱常荨万万没有想到辽东局势变化如此快，昨日还想着辽东防线有五员大将，且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谁知几个时辰一过，局势便是瞬息万变。
　　想起自己睡前跟皇上还在协商安置流民，如今……屠城三日……
　　我朝百姓何辜，黎民百姓何辜！
　　“祖言呢！城中的数万将士何在！”朱常荨几乎是喊出这一句，她的声音抖得难以自抑，仿佛再有一丁点动静，这辅政的长公主就再无法承受。
　　她昨夜之所以还能够睡着，是因为她想着边防稳固，且有近十万兵马囤聚辽东防线。
　　可现在，她清晰地看到了满州的野心，他们不是单纯来扰边扰民的，而是南下来推翻吞并这辰国江山的！是来侵夺朱家这百年祖宗基业的！
　　“回长公主，祖言将军在城破前跟满州金兵血战力竭而死，现今尸身被高悬在西平堡的城门外。祖家一百零四口，女的皆被收监关押，男的也被处以极刑，仆人腰斩，主家男丁皆被五马分尸……”回话的，是李晟。
　　“好了！”朱常荨吼道，“吩咐下去，着广宁城守将程四海即日起死守广宁城，再由应天府增派两万精兵前去加固边防。”
　　“是，奴才这就去拟旨。”李晟应了一声，匆匆退下，丝毫没了方才跟若兰争执的模样。
　　“皇姐，这可如何是好？满州来势汹汹，辽东防线是否真挡得住？”皇上已经双眉又拧又蹙的揪成了疙瘩，看着朱常荨的眼睛尽是义愤难平。
　　他是这大乾的君主，虽年幼，却一心学习治国之策治政之道，从不敢松懈。
　　眼下满州金兵压境而来，他却只能看着一封封边关奏报送到京城，递到自己手上。他恨不得把那些奏报全都撕个粉碎，却也知道撕碎了奏报，祖言也活不过来。
　　“皇上，您稍后按照本宫的吩咐，跟内阁的傅相与张阁老留在京城镇守，本宫这就动身前去辽东。”朱常荨目视前方，眼神笃定，这句话出口，愣是吓得一众随侍忙不迭的匆匆跪下。
　　“长公主，不可啊！您上次去江浙奴婢就没拦下，好在没受什么劳苦，那辽东是怎的贫瘠寒苦之地，寻常百姓都难以继日。眼下百姓都知晓要往京城赶，您这个时候，为何非要去那劳什子地方，奴婢这次万万不敢再让您使性子了！”若兰说的如泣如诉。上次长公主离京南下浙江从轻从简，连她都没带，让若兰在宫中好一阵担忧。
　　朱常荨亲自抬手搀扶她起身，随后言道，“若兰，你该是明白的。”
　　“可，公主！！”若兰还想说什么，却在看清楚朱常荨的神色之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就这样定了，若兰你去备几件寻常人家的男子常服……”朱常荨看着若兰湿润的大眼睛，扶起她后安慰道。
　　“朕不许！”朱常荨的话才将将说了大半，皇上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他顾不得自己应有的天家仪态，将朱常荨整日耳提面命的大小礼仪皆抛诸脑后，上前一步，急声阻止道。
　　“皇上，事有轻重缓急，本宫一人的安危早已无足轻重，只要我辰国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便是我朝之幸，也是你我之幸。”朱常荨转过身来，眼神定定的看着皇上。她必须亲自看到边防真实战况，她等不及这几百里传来的战报。
　　或者说……她也怕，她怕父皇交付的江山毁在她手里，她怕再有更多诸如萧青禾或是祖言这等为国捐躯！
　　朱常荨面色平静的看着皇上，他长高了，明明才十二岁的娃娃，身量也到了自己的肩头，再过上三两年，待他成熟稳重些，这江山社稷也该慢慢的转手交给他了，自己就尽力帮他把外围的这些虎豹豺狼多消一消吧。
　　朱常荨这样想着，看着皇上的眼珠稍稍黯淡，她敛去了所有神色，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皇姐！”皇上还在外面喊了声，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他不想皇姐去，是因为明知道辽东眼下危机重重。但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个人。他不想让皇姐再想起他，还记起他。
　　承欢殿的卧榻上，朱常荨再次躺下，不是为了再次睡去，而是有些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萧青禾，你终究是不能放过我是吗？所以一死来缠我终生？你还真是……得势不饶人呢。
　　你可知道，我这重身份，注定你我什么都不能有……我这一生，注定要背负许多……
　　朱常荨从自己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了一块折叠整齐的白帕子，上面精巧的装裱着一张揉皱的信纸，那纸张略显陈旧，字迹斑驳，是萧青禾临死前写下的那首藏头诗。
　　“萧青禾，你要本宫珍重，眼下却在天上悠闲自在的看着……若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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