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作者:白萝卜与金蔷薇恋曲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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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年轻的沈夏曾想象过自己结婚的情景。
      青春期的幻想总是这样没头没尾,去回忆里翻找,只能想起想象中男人挽着自己的手,走在冰蓝色的城堡里的场景。再仔仔细细地回想,想象的部分被放空,可以实体化的是触发幻想的现实场景——窗户旁边的男生从睡梦里醒来,揉了揉眼睛,他的头发乱糟糟,上衣也显得皱巴巴,但他并不理会。男孩子睡醒,抹了抹嘴角,睡眼惺忪地开始敲键盘,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过后,他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江淮止。

      沈夏突然睁开眼,化妆师手里的眼线笔一顿,她在结尾的地方重重画了一笔,赶紧一边补救一边道歉。只见沈夏摆摆手示意化妆师停下,抬眼去看镜子里自己的妆。
      彼时沈夏坐在教堂的内室,阳光穿过窗户软软地打在她身上,穿了一身白色的纱裙,短袖婚纱贴身,在胸口露出一朵花的形状。镜子里的她妆容精致,露出的皮肤白皙细腻,眼睛直视前方,眼角的黑线断了一截,好像点出了一滴泪痣。
      她对化妆师点点头,说:“我觉得可以了。”

      化妆师犹豫了一下:“可是我还没化完……”
      沈夏转过身,去看长椅上服装整齐的伴娘,三位大学室友神态各异,但都是高兴偏多,毕业以后重聚的间隔以年计数,上次相见也是婚礼上,唐玥把捧花扔给沈夏,几个人开玩笑,说沈夏很快就会结婚了。
      没想到成了真。

      沈夏安抚化妆师,让她先出去望风,几个女孩子留在内室讲悄悄话。
      唐玥:“祝福你。”
      沈夏低头不语。

      方棠棠走到沈夏身边,和她一起俯视教堂的长凳,末了抬起头讲话,说:“你之前在群里讲话,我在上课,没有即时回,后来你没在群里讲话了,我就没再问你。”
      “你说你那天看到江淮止了?”

      沈夏抬眼看她。
      她们寝室四个人,唐玥嫁人了,因为她算半个娱乐圈,和沈夏联系最多;其次是何知旖,自己建了一个公众号,创立了一个十人规模的小公司;只有方棠棠联系最少。
      毕业以后,沈夏游走娱乐圈,碰的壁多了,慢慢获得了察言观色的能力,想来步入工作的唐玥和何老师也差不多,见风使舵的本事有了,知道分开这么多年,维持表面的寒暄已经够难了,不敢轻易交心。

      但方棠棠不一样,她还在读书,学校的环境保留了她的赤子之心,所以问起问题来百无禁忌,最是诛心。
      她说:“我们都以为你会和江淮止结婚。”

      沈夏自嘲地笑了笑。

      但她还是很高兴。
      也许方棠棠没有这种感觉,但毕业这么多年的沈夏,回忆起过往时分,总觉得大学生活是她最后的黄金时代,好朋友三五成群,在深夜的海底捞谈论鲜活的梦想,那时候方棠棠就想读博,唐玥想当演员,何老师想成为最优秀的后端工程师,为男女平权做出努力。
      只有方棠棠梦想成真。

      所以沈夏的话说得发自内心,她叫了方棠棠的名字。
      方棠棠闻言停顿了片刻,她从疑惑的情绪里抽离,终于触及了整个屋子平静和欢喜背后的悲伤气氛,她听到沈夏说:“我和他没有缘分。”

      唐玥出来打圆场:“说起来,你和何老师当了这么多次伴娘,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归宿啊?”
      何知旖:“我不婚。”
      于是大家看向方棠棠。

      方棠棠被看得有点窘迫,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要开始了。”
      方棠棠转身开门。

      门口是老毛。
      按照正常的婚礼流程,此刻开门的应该是沈爸爸,但沈夏和阮朔关系特殊,阮朔跟他爸那关系不用多说,沈夏询问了沈爹,奈何老狐狸找了一堆托辞,最后派了老毛出来救场。
      沈夏的段位这些年节节攀升,但比起亲爹自问还是差上一截,她自知没辙,于是心理安慰道,今天的婚礼主要是给几个投资人和老板们看的,在他们心中,老毛一直是沈爹的臂膀,他出面也是一样的。

      老毛伸出手,沈夏搭在他的手上。
      这些年,老毛帮了沈夏很多。真的很多,多到沈夏一一清点不过来。在刚开始到公司做助理的时候,沈夏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是老毛不厌其烦地跟沈夏讲公司的具体章程,从给她剖析市场的现状,到亲自带她去看出品的权利划分,五年过去了,老毛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让他此刻看起来衰老了很多。
      沈夏跟着他走出内室,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谢谢”。
      室友们站在沈夏身后。

      音乐响起。

      最前面的花童只到沈夏的大腿三分之一的地方,他们也不贪玩,一丝不苟的像个小大人,认认真真地拎着花篮。
      花童们撒花,迈着小小的步子往前走。
      沈夏则被老毛扶了出来,从在教堂的入口处开始出现于人前,姗姗走上了那条冗长的地毯。

      她面前是坐在教堂长椅上鼓掌的人群,正前方是礼台上的牧师和阮朔,再往后,是乐队,五人一排坐在最后,背靠教堂明亮的镂空玻璃窗。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礼台的阮朔。男人一身黑西装,一丝不苟,长发别在耳后,一双眼睛深邃晶莹,没有什么笑意。

      沈夏下意识避开目光,侧头和场上的来宾互动,余光看到老毛接起电话,中年男人不知怎的神色大变,慌张消失于门外。沈夏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但面前众目睽睽,她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往前走,教堂的红毯似乎把时间拉得很长,她觉得自己走了好久,走过大股东们,投资方,还有各种各样的出品人,几乎全是业内的大佬,借着这个机会互相低声攀谈着。
      没有什么亲友,所以没有人看到沈夏的眼睛,忧郁,失落,和一点点和干练柔和的妆容有异的不知所措。

      教堂的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开的。

      婚礼设计师在设计这场婚礼的时候用了巧思,当新娘走上礼台之时,灯光渐渐熄灭,在昏黄的光照下,大堂里所有人的椅子上绑着的灯束开始发光,音乐转成合声。
      但此刻,新娘刚刚走上礼台,灯光熄灭,玻璃窗转动,整个室内昏黄一片,只见教堂的大门打开,阳光随着开启的大门迅速射入,照亮了整个婚礼。

      有个人逆着光,高举一只手。
      “——慢着,她妈不同意。”
      “这婚不许结。”

      沈夏觉得自己无法动弹。

      那人一出场,举座皆惊,整个婚礼现场乱成一团,人群的讨论声由小变大,渐渐盖过了她的讲话声。
      来宾有的人站起来,有的人四处张望,有的人看着杜菁和沈夏指指点点。
      而那人毫不在意。

      ——杜菁!
      她冷漠,又怒气冲冲,步伐刚硬如铁,踏着红毯,走过沈夏刚刚走过的路。
      她走过沈夏,右手扯住她的手腕,拉得沈夏踉跄,腕间发麻。

      沈夏小心翼翼的和杜菁的眼神对上,被杜菁的眼神吓得肝胆俱裂,赶紧低下头跟在她身后,咬紧牙关。杜菁拉着沈夏往上走,走到了礼台之上,接过神父的话筒。

      长椅上的人惊疑不定,吵闹声更大了。
      而话筒里,杜菁的声音轻易盖过了他们。

      “在座的都可以走了。”

      人群没动。大部分人已经站了起来,但还有少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这场婚礼进行到这里,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我说——”杜菁的声音又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她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带着明眼人可见的愤怒,从话筒中清晰的传达给众人。
      “你们可以——”
      “滚了。”

      人群四散离开。

      神父早就被杜菁推下了台。阮朔站在一边一动不动,低垂着头,没有和沈夏或者杜菁有任何互动。
      杜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手边瑟瑟发抖的沈夏一眼,冷笑。

      她站在礼台上,高傲地俯视着台下混乱离去的众人,之前迟迟不动的人,被她的冷眼震慑,犹豫后均纷纷起身,跟着众人从大门退了出去。沈夏也跟室友点头示意,三个女孩一步一回头,最后走出教堂。

      教堂一下变得非常冷清。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身后低头不语的两人之后,杜菁才缓缓转身,看着阮朔。
      “你爸马上来,你就在这里等吧。”

      说着也不管阮朔的反应,拉着沈夏就往外走。
      沈夏跟上沈妈的步子,脑袋里一片空白。

      *

      “跪下。”

      沈夏刚回家的时候,低着头战战兢兢,并没有看清屋内的情况。等到她走到客厅,才发现她爸正跪在地上。

      沈夏赶紧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沈爹,小声问他:“爸你怎么了?”
      沈爹没说话,也没看沈夏。如果只看沈爹的气势,沈夏还以为是哪家圣贤正襟危坐,但跪这个姿势实在不好看,并且沈爹膝盖下没有软垫,在这实木地板上不知到跪了多久,沈夏甚至可以看到他身体的轻微摇晃。

      她刚想跟沈爹说些什么,只见杜菁风风火火地从卧室出来,赶紧闭嘴低下头。
      所以沈夏不知道杜菁拿了个什么,“啪”地一声放在了客厅前的茶几上,声音从沈夏所跪位置的正前方传出。
      沈夏抬头一看,愣住了。

      那是沈春的遗像。

      沈夏作势要拉沈爹起来,沈爹不肯,杜菁的声音把沈夏打断。
      “沈夏!”

      沈夏闻声一颤,不语。
      杜菁:“知道错了吗?”

      沈夏:“……”
      她确实是被杜菁今天阵仗吓到了,但在回家的车上被冷风一吹,她也渐渐想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沈夏早就知道杜菁不会同意这场婚事。在沈夏的计划里,她会在今天偷偷结婚,三年五年以后木已成舟,再告诉杜菁,事情会好处理很多,所以她尽力避开所有杜菁的眼线,低调行事,杜菁息影之后,不管圈内事多年,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筹备婚礼的阶段沈夏试探过,那时候杜菁还不知情。
      这场婚礼沈爹没参加,更多原因就是怕杜菁迁怒。没想到杜菁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而且大发雷霆,估计是夺命连环打电话给沈霆,把他从山区支教现场拉了回来,空降到这里跪着。

      沈夏不敢讲话。

      杜菁没继续为难她,转而问沈爹。
      “沈霆,你想明白了吗?”

      沈爹:“我不应该常年在外,没管好小夏,让她做出这种荒唐事。”
      沈夏控制不住稍微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沈爹,他脸上一片正直坦荡、风光霁月的模样,沈夏第一次看到亲爹表现出求生欲如此强烈的模样,有点受到惊吓。

      “啪——”的一声脆响,杜菁手里的茶杯磕在桌子上,茶勺随着晃动在杯壁摩擦了三圈,杜菁:“你想了三个小时,就想出了这种理由吗?我看你沈霆是越活越回去了。”
      “没有你的首肯,毛恪强会参加沈夏的婚礼,做她的证婚人?”
      “你别以为你不参加就能撇清了!”

      沈霆轻颤,但他反应极快地压制住了,在场没有人注意。

      杜菁又丢出了重磅炸弹:“我今天联系了阮壑。”
      半句话说完,也没继续说具体什么事,而是拿起茶杯开始喝茶了。

      沈霆拿眼睛去瞪沈夏。
      沈夏认命:“妈我错了。”

      杜菁没说话,继续喝茶。拨茶的声音像是在掀沈夏的天灵盖,每次都能让她体验到一种新的透心凉。
      沈夏赶紧:“妈我一时糊涂,明明知道阮朔的情况,还跟阮朔结婚。我真的知道错了。”

      杜菁还是没说话。但她没有继续拨茶了。
      只看到她起身,施施然往沈夏和沈霆的方向走。沈夏来的晚,跪在了外边,所以杜菁直接过来,第一个接触到的是沈夏,沈夏心里一慌,下意识抱紧了脑袋,埋在手臂里。
      但走到面前的杜菁久久没有动作。

      沈夏悄悄抬起头去看她,发现她正站在前方,用衣服擦拭着沈春的遗像。

      沈夏都不知道杜菁有沈春的遗像。葬礼是沈霆操持的,祭拜是沈夏去的,杜菁日复一日让阿姨去打扫沈春的房间,沈夏还以为她魔怔了,因为伤心过度,不愿意承认沈春已死。
      但很明显她是知道的。

      杜菁看着沈春的遗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你哥哥要是看到了,该多伤心啊”。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雪纺,长衫外套擦拭着遗像,很快染上了灰尘,她却毫不在意。她轻轻抬起头,像是害怕惊扰什么人休息,声音突然放得很低。
      “你哥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过得幸福了吧。”

      “这些年你一直觉得,你哥走了,对我影响最大,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一味沉溺过去,然后是你爸,从公司隐退,开始信佛,相信一报还一报。”
      “其实啊,夏啊,”杜菁走了过来,把沈夏轻轻扶起,让沈霆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他们三个人坐在沙发这一头,和玄关上的沈春隔了三五米的距离遥遥相望,“这几年,变化最大的人是你啊。”

      “被困住的人,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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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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