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须弥幻境

　　养伤的日子，沉香明白了撒娇能从『杨戬』处得到优待，于是他就像每一个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从父母那儿得到好处的幼童那样乐此不疲。
　　『杨戬』可没有应对过这样难缠的对手，光是念故事哄沉香睡觉就不知道念完了几本书。
　　“今天我不想听故事了，那些书我都背来了，舅舅唱一首歌吧，要不然我很无聊会睡不着，或者你不愿意，我可以先唱一首歌给你听，你就不吃亏了。”
　　『杨戬』觉得有些头疼：“我不想唱，也不想听你唱，你快点养好伤，法力恢复可以开辟空间渠道，回另一边世界吧。”
　　沉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小声咕哝：“我不想出去了。”
　　“你说什么？”
　　“虽然我现在受伤了，浑身上下都疼，但我觉得这里让我感到幸福，我希望这身伤永远都不要好，在这里一辈子这样养伤，我能就这样靠着你，你会温和地跟我说话念故事给我听，等我出去了，外面的你总是一副恨我厌我的样子，不是要杀我就是逼我杀你。”
　　“那么你也不要救母亲了吗？”
　　沉香默默垂下眼睑。
　　『杨戬』的表情变得严厉，手中墨扇边缘散发出法力的幽光：“你又开始懒惰懈怠，这幅模样令人不齿，你是笃定这里的我不会下狠手杀你？”
　　“那请你动手吧。”沉香昂头看着对方，“我实在不想杀你，所以还是你早些杀了我吧。”
　　『杨戬』简直就要被气笑：“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杀得了我？现在的你虽然已经强了许多，但那个我只是看你一眼，你就几乎要死了。”
　　“诚然如此，可你扪心自问，你一直放水，从不下狠手杀我，那样只能把我不断地向着强者的路上赶，须菩提祖师也说过，我的悟性并不差。你一直在原地等我追上你，总有一天，我能够杀死你。”沉香的眼中有些委屈的泪光：“我不想那样，真的不想，你就是他，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掩藏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杨戬』和沉香对视了很久：“对不起，我不能说。”
　　“再让我靠一会儿吧。”沉香垂下了眼睑，神情变得冷漠：“如果在我这样的向您自剖心意的情况下，您依然不愿告诉告诉我真相，那么按理推断外面的杨戬自然也是如此，诚心相待没有任何意义，未免你出去让本我的杨戬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会把你困在这个空间里，直到外面的真相被我解开。”
　　“困住我？！”『杨戬』一惊，他到底是本体的一丝神识，有杨戬全副所思所想，他深知杨戬所做的一切及其良苦用心，眼前的沉香状态已不太对劲，他得把在这里知道的一切带回彼世，回归杨戬的本体。
　　“你想走吗？你走不了的。”沉香心念一动，『杨戬』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沉香从软榻上坐起，冷冷道：“你哪里也去不了，你虽然是他的神识，但你现在的法身是我的一瓣心脏铸就，我的心不要你出去，你自然就出不去。”
　　“你怎敢如此无礼！我还以为你用心筑我躯壳只是出于你的善良以及你对杨戬的孺慕，没想你竟是别有用心……”
　　“嘘，不要再说话，我已经不高兴了。”沉香走近『杨戬』，低下头，那张俊逸的脸庞就近在咫尺：“舅舅，你做神仙做久了，忘记了我其实是个凡人，你忘了凡人是怎样反复无常的卑劣存在，不会有任何一个凡人在独自一人度过几十多年的时光，心中只想着怎样打败另一个人完成一件事之后还会是个正常人。我在方寸山度过了三十六年，在华山的幻境里背了三十年的书，我早就不是你想象里那个善良的孩子了，六十多年的执念已经让我从人变成了另一个扭曲的东西，而这拜你所赐，你不会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用心。”
　　“沉香……”震惊还有更多的自责懊悔，『杨戬』眼中带着歉意，轻声开口，想要让沉香从眼前这种狂躁的负面状态中平复下来。
　　“我喜欢听你温柔地呼唤我名字。”沉香靠近，在『杨戬』的耳侧深深呼吸了一口，『杨戬』微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放大的面孔，那个他熟悉的乖巧少年，正用一种痴狂的眼神看着他：“可你我一旦出去，就再也听不到了，我不想出去，也不准你出去。”
　　“沉香，你冷静……”话没有说完，嘴唇已经被两片温软覆盖，『杨戬』睁大双眼看着沉香，愤怒与狂躁慢慢从少年的脸上消失，沉香闭着眼，安静地吻在他的唇上，只是这样单纯地唇瓣之间贴着，少年的脸上便带上了幸福的恬静与羞涩的红晕，少年也许知道后续能做什么，也许并不知道，毕竟他做人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六年，便被一把长命锁套到了另一条漫长艰苦的路上。
　　『杨戬』觉得可能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没有几个呼吸，沉香退开，看着一脸复杂看向自己的『杨戬』，仿佛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舅舅，对不起，我……”无数情绪从少年脸上闪过，懊悔羞耻爱慕与惊慌，他扶起了坐在床边的『杨戬』，『杨戬』感到束缚力猛然从身上消失了。
　　“滚开。”愤怒地打开伸到面前的手，『杨戬』脸有些红，羞恼和怒火涌上心头，作为位高权重的神灵，杨戬何时受过这样侮辱：“原来你竟有这样龌龊的想法，我真是看错了你。”
　　少年脸上刚刚浮现的红晕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惨白绝望，沉香慢慢退开，低下头。
　　“是的，我龌龊肮脏。”沉香握手成拳，『杨戬』抬头冷漠地看着沉香，等他恼羞成怒挥拳，却看见沉香双膝一曲，跪在了自己身前，抬起拳头灌注神力猛地击向自己的胸膛，一声闷响传出。
　　“舅舅，对不起。”
　　拳头再次抬起，猛地击下，每击打一下，沉香便说个对不起，三声之后，『杨戬』似乎听到了骨碎的声音，沉香喉咙动了动，紧紧抿着唇，像是吞咽下了涌到咽喉的东西，又是一拳打在已经凹陷的胸骨上，『杨戬』惊恐地看见有血从沉香的鼻子里喷出，沉香忍不住张口咳出了一口血雾，血里似乎带有肉絮一样的内脏碎屑。
　　“停下！”
　　沉香听话地停下了手，抬头看着『杨戬』：“我深知自己的想法肮脏卑劣并且背离道德，但是我没有办法阻止这种思想，我的心在看到你时会有力地跳动，我即使这样用力击打它，它依然不能长点记性，不信你看。”
　　沉香又一拳击在已经不堪重负的心脏上。
　　『杨戬』看见有灿然的金光从沉香的胸膛前露出，那里不久前剖开后又愈合的伤口重新绽裂了开来，沉香抬头朝着『杨戬』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看见它了吗？如果我抬头看着你，它跳得那样地开心，它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为人接受的肮脏东西。我是神和人的杂种，是欲念的丑陋产物，我克制不住自己，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说罢，沉香又一次抬起拳头，
　　“住口！我让你停下！”『杨戬』愤怒地喝道，一拳打在了沉香脸上，沉香头也不偏跪在原地。
　　“谁准许你这样说自己的！”『杨戬』已经怒不可遏。
　　“是你。”沉香抬头看着杨戬笑：“你是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你关押三圣母，天上地下的追捕我，不就是在向我强调这个事实吗？你刚刚不是在说我龌龊吗？龌龊的脏东西不是应该消失吗？”
　　『杨戬』隐隐觉得沉香在偷换概念，他想说他刚才的重点是在沉香对自己的不伦无礼上，而不是攀扯什么人神血统。
　　“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把这样的情感埋藏一生，可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控制不住情绪，我很后悔对你做出了这些举动，这不是不尊重，只是当我知道不论自己做什么您都还依然选择蒙蔽我摆布我，我就觉得再也没有力量去维持那些克制忍耐。”沉香深呼吸了一口：“我知道您从一开始就讨厌我，现在这样的局面再和我共处一室一定会让你难堪。给你造成困扰，真的很抱歉，即使你只是他的一丝一毫，我也想尽我所能敬你爱你。”
　　沉香起身，努力凝结全身的法力到指尖，点在空间上，缓缓划开一道虚空裂痕：“我不再控制你了，你说我剖心给你铸造法身是别有用心，我告诉你不是，当时我就只是想救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现在我重新打开通道，你走吧，回本界吧。”
　　能容一人通过的虚空通道渐渐形成。
　　“你快走吧，这个出口我撑不了多久。”沉香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杨戬』觉得脑海中一阵混乱，短时间内发生的事让他根本来不及整理思绪，完全被沉香带着节奏，混混沌沌跨过出口，『杨戬』站在了空间夹层中，透过通道可以看见对面就是彼界的真君神殿外，他回头看向书阁里沉香的方向，他知道通道夹层之中的空间能看见两边空间，空间那头的沉香却看不见自己。
　　“吵死了，你安分一点。”少年脸色苍白地坐倒在地，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创口里跳跃着的心脏，举起了手，按住了那个跳动不止的家伙，他凝结了最后的法力，掌心发出强烈的神光：“他是天上圣洁的神，如何能容忍你这样的秽物呢？即使他能，我又怎么能让他蒙尘？脏东西应该被擦除。”
　　『杨戬』吓得肝胆欲裂，慌忙退回书阁，墨扇击在沉香手背上，沉香一瞬间露出惊诧戒备地神情，看着见是他又垂下头。
　　“沉香，你不是真的求死，你是故意做出这样吓我想逼迫我回来对不对？”
　　沉香大笑：“正是如此，我猜到你在夹层中看我，才故意做出这幅样子，想骗你别走，没想到被你看穿了，真没办法，你看，我的法力快耗尽了，通道变小了，你走不了了。”
　　『杨戬』面带惊恐地看着沉香的嬉笑，他能感觉到沉香的状态极为不稳定。
　　“我吓唬你的，放心，可以回去，如果你想走我会让你走，我尊重你的想法。”沉香闭眼，金色的法光从全身散发而出，他伸手指在通道上，通道口又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他在燃烧元神，他是真的想要自我毁灭。『杨戬』的瞳孔微微缩紧。
　　“沉香，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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