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商品车的新生

　　会议结束后，李仁明匆匆走回了办公室，在进办公室之前告诉宋秘书，他要打个电话，一会谁来也不要给开门。
　　宋秘书应答后，他进了办公室把门反锁上，然后快速的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拔了出去。
　　姜总，我仁明，你什么时候到松江呀？
　　哦，行，你到之后，我派司机过去接你。
　　行，我等你电话。对了，姜总，我刚才正在和闹事的代表开会，突然就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保证您到来之前职工的暂时稳定。我现在汇报给您。
　　李仁明快速的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电话那头的姜胜北，得到领导的初步认可之后，他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轻轻的把还响着蜂音的电话放下。
　　他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把茶叶吹开，慢慢地喝了一口。今天的茶无比的甘甜，他不禁精神一振，他看向窗外，外面的雨渐渐的小了，天空都有些放亮。窗外是老军工集团的一堵长长的大墙，大墙之内就是飞机场的范围，李仁明来这短短的一个多月，经常能够听到窗外传来直升飞机，或者小型客机起飞与降落的声音。军工集团，这几年，因为国家的重视，军工企业的生产任务已经干不过来了，生产计划也已经排到了十年之后，不像汽车企业，都是在从老百姓的兜里掏钱，那得哄老百姓高兴了，才会掏。而军工企业不是，是国家拿钱，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到时间就把钱打了过来。
　　现在军工企业已经不像前几年自己找饭吃，是国家给饭吃。
　　就是一墙之隔，军工那边，每天试飞着才生产的各种机型，干得热火朝天。汽车这边厂区冷清，平时看不到人影。只是员工闹事时，才显出这个厂子还有一些人气在。
　　李仁明在琢磨，姜胜北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姜胜北从松江厂走了才有不到两个月，就突然间又回到了松江市，而且李仁明说是要去接他，他也没有答应，而且也没有约定两人见面的具体时间，这个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李仁明心里又开始没底了，他从姜胜北接手以来，可以说是完全按照西风集团高层的指示，在以最快的速度将松江厂推向破产的边缘，员工买断已经启动，接下来就是剩余资产的处置，然后是各种手续的办理。最后，他就等着，厂子成了空壳，他回集团复职，然后西风集团承诺给他封官进爵。
　　他细数了一下，自己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什么产生不良影响的事情。而且自己也是谨小慎微，每一步都是经过认真的思考，反复的讨论，才做出决定，然后又上报到西风集团，领导告之后，才会执行。所以，姜胜北做为上级领导，这次来，并不会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
　　那么姜胜北来是为了什么？
　　他是要帮助自己？这不可能，李仁明知道姜胜北在这将近六年的时间，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李仁明在西风厂的时候，曾经见过时任松江厂总经理的姜胜北。当时姜胜北已经比他大一个级别。姜胜北与李仁明在西风厂共事时间长，两人之间有了一定的感情，当李仁明看到姜胜北时，没有想到姜胜北的头发都白了一半，而且姜胜北的精神头也远不如前。
　　两人简短的谈了一会，姜胜北就离开了，但是就是那么几句交谈，李仁明已经看出姜胜北身上有着巨大的压力，也能看出姜胜北已经憔悴了许多。
　　所以姜胜北不会没什么事，又跑回来自己找罪受。
　　那么是为了什么？他想不明白，他想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他想起了怀名远。
　　怀名远，是松江厂的老人，对于姜胜北在松江厂的那段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只有怀名远最清楚。所以姜胜北突然杀了回来，李仁明觉得怀名远应该能猜出一个□□来。
　　姜总回来？
　　李仁明来到怀名远办公事，怀名远正在手机上翻看着那张“松江车销售分布图”，这张图，太熟悉了，当年，他还是销售公司经理时，曾经带着队走遍了图上的所有网点，他每走到一处，都能看到松江厂红火的销售场面。从长江以北到长江以南，当年的松江车，换现在的话说，就是一款神车。所有的中国老百姓都知道。所有想买微型车的人，首推的都是松江车。
　　松江车皮实，松江车省油，松江车抗造，松江车有劲。
　　各种好听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怀名远觉得自己的销售经理做的也是脸上有光。
　　和他当年一行的还有销售公司的副总，还有办公室的人。
　　每到一处，都被迎来送往，热情款待。每个驻站的销售经理，也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销售经理，有些是因为军工集团不景气，被从飞机那边招来充实销售队伍的，有些是从汽车内部选拔的精英员工。
　　这些销售精英，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赛一个的能喝。那不是一般的能喝，因为怀名远到全国各地，经销商闻信，也都蜂拥而上，与厂家的销售老大搞好关系，那是各路神仙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们能喝，是逼出来的，当年一杯酒两台车，你喝不喝。
　　副总在酒桌上，告诉了怀名远事情的真相。为了多卖车，为了给自己的销售业绩增光，这些销售经理真是把自己的身体都赔了出去。他们年青，他们有闯劲，每每为了打开一块市场，都是与经销商生死与共的，为了表现诚意，为了拿回经销商的大单，在经销商摆好的龙门宴上，怎么能够不喝呢，就这样，酒成杯的下，经销商的钱成摞的给。
　　怀名远心疼这些销售经理，每到一处，能不让他们喝，就不要喝了，只和他们聊工作，聊生活，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而且一走就是大半年，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这是多么大的付出。
　　销售经理们不答应，为了表示对于领导的尊敬，怀名远不让喝，他们也要干了，当怀名远问起有什么困难时，他们答的都是没有困难，请领导放心，当年的销售任务保证完成。
　　就有那么一个人，说了让怀名远，到现在还记得的话。那是在长沙站，当时是一个中级站，他的面前坐着一个人商马大的经理。此人叫王闯。怀名远跟他开着玩笑。
　　你的名字调过来，是不是能进北京城了。
　　当时王闯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发凉，甚至后来回想起来，都后背冒冷风的一句话。
　　怀总，咱们现在轿车与微车同时上马了，但是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太慢。我怕，将来咱们的河山会越来越小。
　　也许是王闯喝多了，也许是少不经事，反正在坐的销售领导都只是端着酒，哈哈着，把这句话喝到了肚子里，化成了流到下水道里的东西。
　　王闯也就在销售队伍里被传成了反面典型。
　　过了几年，销售形势真的发生了变化，微车市场已经涌现出了多个品牌，有老军工企业，也有老三线厂子。他们都是看到了国家这块肉好吃，纷纷大力上马，一口气推出了多款与松江车可以形成竞争优势的车型，松江车微车市场萎缩，轿车市场疲软。
　　那时，怀名远猛然间想起了王闯的话。
　　是呀，松江厂一直睡在自己的功劳本上，一直抱着那么几款经典车型，在卖着缺货，当市场开始多元化，当产品不断涌现，松江车的光辉渐渐的被埋没下去。当时西风厂的，西骏车已经开始发力，还有同为一个系统的南方飞机厂，也推出他们的南河系列车型，大有三国鼎力，一统天下的架式。
　　松江厂的高层才开始转变思想，才开始准备研究新的换代车型。
　　当时怀名远已经做了松江厂的副总，他想快速推进新车研发，可是自己主管的是生产，也就爱莫能及了。
　　就这样，松江厂失去了保住市场的机会，同时王闯也自己离开了销售系统做起了医药销售。
　　王闯回过松江市，约大明，四指，小科，小慧，在兵工区里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顿。
　　王闯已经闯出了一条经济血路。现在他自己已经有了一个规模型的医药公司，这次回来，他是来与松江市老牌的医药制造厂商谈进药的事情，顺路来看看当年的好朋友。
　　大家都是言谈尽欢，每个人都恭维着王闯，王总的事业有成。
　　王闯听完，挥了挥手。
　　这不算什么，我还要干药厂，哎，我听说西风厂把咱们并了。我当年就看到了，早晚的事，所以我跳了出来。哎，你们要不然也走吧，跟我一起干，我那里正是缺一个帮我。你看，你们有没有想法？
　　大明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他是没有这个想法，大明已经在这个企业里待惯了，他觉得松江厂就是他的生命，就是西风厂来了，也就是国家的行为，是一个形势，最后一定会给松江员工一个善终的。而且当时他刚和高春红结了婚，现在就跟着这个闯王，一起出去拼那看不清的未来，他还是没有这样的勇气。四指，小科，也是频频的摇着头。小慧没有说什么，只是举起了酒杯。
　　来咱们一起敬王总，希望王总，多回来看看咱们。
　　那顿饭，席尽人散，各自回家，小慧说和王闯顺路，让王闯开着车带他回家。大明和他们招手告别，他没有注意到小慧他们打的车发动时，小慧望向他背影的目光。

　　李仁明走进怀名远的办公室，怀名远，把手机关掉。热情的迎过来。
　　怀总，我想和你聊一下。
　　好，李总，我到你办公室？
　　不用。
　　李仁明说着，把门反锁上，怀名远一愣。
　　怀总，姜总要过来，你说，他过来要干什么？
　　怀名远听了又是一愣。他犹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李仁明。
　　李总，我想我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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