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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软弱
悄然离去前,茶蘼询问起了那名正被关押在牢的少年。
寒烈淡淡的道:“茶蘼,你也看的出来,他肌肉瘦弱,皮肤细嫩,骨架松散,十指无茧,步伐轻浮,呼吸浊重,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习武之人。虽然‘血滴子’有很多类型,有些也十分擅于伪装,但他完全没有那种‘味道’。”
“可是……”茶蘼皱起秀眉,就理性而言,寒烈大人的分析与自己的观察不谋而合,但她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感觉——那名少年并不简单。
“茶蘼,你多虑了,他不过是个故弄玄虚,不关紧要之人。”寒烈看到她抿起了嘴欲言又止,知道她还无法完全信服,这个丫头就像她的祖父一样聪敏而倔强啊。暗暗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那么为了保险,就让他在里面呆着吧。”
牢中,捧着一碗冷饭的夏雨听着百郝传来的信息。
“故弄玄虚,无关紧要?”他“叭”一声捏断了手中的木筷,面色阴沉的道:“虽然一语中的,不过听着很令人不爽啊。寒烈这家伙,未免太自大了点吧。”
“已经按照您的命令,时刻监视着他……”百郝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来了。”
两名黑衣狱卒提着饭桶经过,其中一名突然一脚踢在夏雨的牢门上,粗声粗气的喝道:“小子,嘀嘀咕咕的念叨什么……筷子怎么断了,以后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夏雨拨弄着碗里的东西,黄色的糟糠混着几块冷硬的窝头,浑浊的汤料散发着馊味,面无表情的道:“这也算是饭?看着都恶心!”
那狱卒顿时瞪起一双铜铃似的牛眼,牛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旁边那名身形较矮,尖嘴猴腮的老狱卒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念叨几句。那狱卒愤恨的盯了夏雨一会,竟是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那老狱卒看了夏雨一眼,叹息道:“少年郎,你家长辈没教导过你么,民不与官斗啊民不与官斗……”老狱卒摸着山羊胡子,摇了摇头走了。
“主上……”
“明天再说,现在不要烦我!”夏雨阴沉着脸,丢下碗筷,把剑抱进怀里。躺上了床,把身体抱成一团。
他的内心突然说道,所谓恼羞成怒,是否就在形容现在的你呢?被人戳破了小把戏,而觉的狼狈不堪吗?还是……
夏雨斩断思绪,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自从那日起,那名牛鼻子狱卒似乎盯上了夏雨,每次巡检经过总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三天两头的忘记送饭。
夏雨虽然知道寒烈曾经吩咐过这些人不可动他,但他毕竟不想挑战他们的忍耐极限,每次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些狱卒就是牢狱里的土皇帝,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若惹急了他们,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名牛鼻子却不肯就此放过夏雨,仍变着法子与他为难,并引以为乐。忽有一日,他打开牢门,押着夏雨走过一段长长的地下阶梯,来到一间奇怪的地下牢房。
这间牢房昏暗而又闷热,室内燃烧着四座巨大的火盆,跳动的火苗映照在四壁上,如同鬼魅狂舞般诡异而又寂静。
夏雨眯起眼睛,细看周围,只见巨大的火盆上炙烤着几根火红色的铁棍,四壁凌乱的悬挂着长长的铁链和木桩,墙角堆放着很多奇形怪状的器械。
他的身边,牛鼻子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斜视着他。
夏雨突然脸色大变,他意识到这里就是牢狱里的刑房。骤然握紧手上的宝剑,他浑身紧绷起来。这个家伙,难道想要对他行刑!
牛鼻子把夏雨的一切变化收入眼中,得意的“嘿嘿”怪笑一声:“大少爷,您放宽心,可别想歪,平日里在牢里闷的慌吧,今儿就是给您演场好戏,保证让您……一生难忘!”
夏雨冷冷的回视着他。一名年轻的马脸狱卒恭敬的给牛鼻子狱卒呈上一本簿子,看来他在这里竟还是名小官。
牛鼻子吐出猩红的舌头,添了添食指,慢吞吞的翻阅着簿子,用戏谑的口吻嘟囔着:“我来看看……今儿轮到谁了……”
那仿佛漫不经心般的语气,竟比以前的恶声恶气,更令夏雨感到一种潜在的危险。
这家伙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心头第一次浮上些许不安与惊惧,但又很快强自压下这些负面情绪。宝剑就在手上,使令就在身边,他有绝对的力量来自保……无论这家伙想怎么样!
何况他早在历练之初,就已做好经受磨难的心理准备。眼下只是一名小小狱卒的刁难而已,以后的路还很漫长,怎可就此被他吓倒,逃避他的挑衅。
他可是王,刘麒所选择的柳国之王啊!
寒府后院暖阁里,倚在床畔的寒烈,突然抬起了头,警醒的望向窗外。
此时正值七月,一年最好时节,阳光明媚温暖如春,院中菊花绽放似锦,两只红脚青鸟正在花丛中蹦蹦跳跳,偶尔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好似戏耍的正欢。
“是子归呢,已经多年没有看见这种美丽的青鸟了,真是令人怀念啊。”轻柔的女声拉回寒烈的视线,他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正在吃力的坐起来,连忙伸手扶住,并细心的为她铺上靠垫。
“阿娘若是喜欢,孩儿去给您捉来。”他这样说着,就兴匆匆的起身。
“哎,慢着。”被他尊为义母的柔刚夫人,伸手拉住了他。若论外表年纪,她其实不过三十岁左右,有着一头少见的红发,眉目可亲,脸色因常年患病而苍白。只见她轻柔的笑道,“好端端的捉了做什么,而且野鸟关在笼里,也养不长久。”
她此刻绽放的笑容,不似以往那些为了宽慰他而强作,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这令他的内心也不由的欣喜起来,抛去了那才缠上心头的那丝莫名警觉。
“你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行事还这么冲动,风风火火的呢。”
寒烈的脸上现出一丝微惭的神色,垂下了头轻轻的伏在她的腿上。这个在外人眼中稳重如山英明果断的小司马,此刻的姿态却似孩子一般乖顺的听候着教诲。
“说了你几句,就要撒娇吗,羞也不羞。”柔刚夫人戏谑的取笑着他,但在心里,其实也是享受着被他全心信赖的感觉。她与他纵然不是亲生母子,但五十多年来相依为命同甘共苦所孕育出的感情,却比亲生母子来的更为深厚。
今日是他留在她身边的最后一日,今日之后也不知何日再可相见。虽然有很多事情,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但是其实她知道的,比他想象的要更多……
“烈儿……”她轻声的呼唤他的名字,带着淡淡的怜惜,以及深深的沧桑。
寒烈伏在她的腿上,没有给予回应,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安静而深沉的睡了过去。
她温柔的抚弄着他那一头披散在肩的青发,抬头望着窗外的那两只青鸟,轻声的吟唱起一首俚曲:“青青兮子归鸟,春来兮秋去了,子归兮催子归,阿母兮扶门笑……”
夏雨再次回到牢房,已是数日之后。
锁好牢门,牛鼻子狱卒瞥了一眼他那僵硬如同木偶,仿佛依旧傲挺如松的背影,阴阳怪气的冷笑离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夏雨就这样站着,不言不动,使令暗中关注着他,而他直直的望着眼前灰色的墙壁。他的身体归来,但他的心,似乎已被永远的束缚在了那个充满血腥与凄叫的昏暗房间……
他的内心有一个淡淡的声音质问着他,宝剑就在你的手上,任你屠戮;使令就在你的身边,任你差遣;权利、地位、金钱、美色就在你不远的未来,任你享用、挥霍。明明一切尽在掌握,明明身体毫发无伤,为什么……还是如此痛苦?
究竟……哪里错了?
“主上……”女怪自阴影中浮现,一双洁白似雪的手臂,轻轻的拥抱住他。
他似是被毒针扎了一般,奋力一挣,推开了这温暖怀抱:“不要碰我!”这一声嘶吼仿佛喉咙深处咆哮而出,如同闷雷一般惊醒了他陷入混沌的神智。
数日来的记忆如同电影般在心中一幕幕的清晰回放,惊惧、恶心、羞怒、怯懦等种种的负面感情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破他心中的堤坝,淹没他的整个身心,令他难受的几乎窒息。
他剧烈的颤抖着身体,大口大口的深呼吸。手中的宝剑滑落,“哐当”一声沉重的跌落在地,而他恍若未知。
“主上……”女怪不知所措,两行晶莹的泪水滑下白嫩的脸庞。
“滚……都给我滚……”夏雨踉跄着走到床边,躺了下来,把颤抖的身体抱成一团。
在虹光森林里,昼夜不息的偷袭与警戒令他疲惫不堪,日复一日的血腥与杀戮也令他恶心不止,他曾以为世上最痛苦恐怖的事莫过于此,但到现在他才刻骨铭心的体会到,比死亡更痛苦的是生不如此,比妖魔更恐怖的是人心!
宝剑所无法斩断的,使令所无法保护的,浮华所无法掩盖的,是心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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