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周五晚上。
　　“嘉嘉，你奶奶病了，现在在县医院，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行，你们先走，我马上到。”
　　隔着房门这么喊了一句，听到爸爸妈妈的关门声，我才慢吞吞从电脑旁拖起身子。扯条毛巾擦擦脸，用手指扒拉扒拉马尾，捡起手机，戴上手表，这就是邋遢女的出门准备。
　　想了一想，觉得拿着手机挺麻烦，索性又扔回床上。抬头看见默默读书的萨菲罗斯，我道：“这周末我没啥安排，明天有时间就一起上街吧。”
　　“嗯。”
　　早已习惯了他冷淡回应的我，正要走，就看到他缓缓抬起脸看向我，清冽的冰眸倒映着我的影子：“你去西班牙这几天，我出了趟远门。”
　　“出远门？你去哪了？”
　　“很多地方。”
　　“哈……就是说，你有翅膀……”我指指他右边。
　　他点头，顿了顿：“你想看？”
　　“嘿嘿，你要是害羞就算了。”我嘻嘻笑。
　　他放下书，起身，迈步到阳台门口稍微宽敞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一举一动，不急不缓张弛有度却又显得很是稳健有力，比起温诺他们张弛着华丽的贵雅来，就像沉默着锐利的刀芒。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我不禁又想起先前苦苦纠结的问题——我到底该不该带他来到这个世界来？
　　突然唰一声，犹如电闪之声，拉回了我的注意。映入眼帘的，就是在视频里见过无数次的黑色片翼——优美如水，坚毅如山。片片羽毛流淌着熠熠暗光，条条脉络勾勒出铮铮铁骨，美丽与危险协调而微妙地融为一体。
　　“呃……我可以摸么？”
　　他平直的唇角划过一缕弯弧，片翼微扬，伸到我面前。
　　我轻轻抚上这黑色丝缎般的羽翼，捏了捏，异常坚硬有力。
　　“这玩意儿可以用来打人么？”
　　“……明嘉，什么叫‘这玩意儿’？”
　　“哎哟，你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嘛。”我嘿嘿笑，挑根羽毛拽了拽。
　　“可以，可攻可防，只是大多数情况下，我只是用来飞行……明嘉！”他一把捉住我用力拽他羽毛的手！
　　“呃……我就是……有点好奇。”我毫不愧疚地笑，“因为视频里你好像老是掉毛嘛，尤其是一飞冲天的时候，常常满天洒下来一大堆羽毛……所以我就试一下嘛。”
　　“结果呢？”他咬牙切齿地问我。
　　“嗯，挺结实的，一级良品，视频里只是电影效果，耍帅需要，鉴定完毕。”我笑，然后向后退了点，“你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我这么仰着头看你，比坐第一排看3D电影还累，迟早要得颈椎炎。”
　　他被我一气又一逗，表情有点扭曲，最终无奈地松开我作怪的手，翅膀一收，坐到床上，如此却还比我高一个头：“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香港。”
　　我顿了下，皱眉：“工作？”
　　“你不高兴么？”他看着我的表情。
　　“也不是……如果你是想融入这个世界的话……可是，不是因为这个吧？”
　　他沉默了几秒，却没有回答我：“以后，我可能需要时常出门，你不必担心我。”
　　我听了他的话，颇有种“孩子长大要飞了”的无奈父母感……
　　“让我猜猜，你找的工作，不会是□□杀手之类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这世上不问身份不问来历只看身手的工作，除了□□相关还有什么。”我耸肩，“我知道了，不过我会给你留着阳台的窗户，记得常回家看看~”看看点，该走了。
　　转过身去的时候，听见他迟疑的声音：“你，不希望我杀人么？”
　　我边走边道：“萨菲罗斯，那是你的选择，你要做什么，我无权过问，你也不会在意，不是么？”
　　身后，只是沉默。
　　医院，陪着奶奶和来探病的小堂妹唠了会嗑，跟爸妈一起走出病房。
　　“嘉嘉，生活费还有吗？”我妈从她那闪亮亮的钱包里抽出两张毛爷爷给我。
　　我接过钱：“妈啊，你舞厅还缺不缺人啊？”
　　“又想去我那儿打工啊？你也去赚点外人的钱行不行？”
　　“哎哟，反正发工资的是大老板，又不是你。”
　　“没事别老去那种地方，太乱。”我爸皱着眉插话。
　　“我的地方就乱了？你赌钱的地方不算乱吗？”
　　我赶紧打断：“好好好，我去别的地方找工作吧。你们先走，我去个厕所，不用等了。”说着就闪人，留下这两位大神继续吵架。
　　唉……果然还是找个兼职什么的吧，这回给我家萨殿买完衣服，我恐怕就得破产了。但饶是如此，秉着死忠粉的盲目崇拜之心，我也绝对要给他买B格十分的优质服装，一定要衬托出我家男神的冷艳、倨傲、高贵！
　　捏着拳头面向苍天作发誓状，然后我就看见了……一间解剖室？
　　东张西望了一圈，蹑手蹑脚潜进去，我在解剖室内间找到了人体脏器展示台。装了透明液体的瓶子里，鲜红的器官或漂浮或沉淀，仿佛刚从活人身体里取出来似的，鲜艳极了。我忍了忍反胃，凑上前去细细观察。
　　最近也恶补了不少人体构造的知识，但总归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深刻。我猜测，我的意念创造能力是有一定蔓延性的，就是说，我只单单想象了萨菲罗斯的外形，就能创造出包括了骨骼筋脉乃至心脏大脑的□□，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只要创造出肝脏之类的器官，就能也同时衍生出它们相关的结构来？换句话说，就是宏观上的创造可以涵盖微观，而微观上的创造也能衍生出宏观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创造出完整的活人来并不难。
　　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多次尝试和足够的知识积累，我不能容许一丝错误。
　　我也不知道自己盯着这些瓶子多久，当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窗外，天已全黑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赶忙冲到墙角一个柜子里躲进去。
　　天知道我有多后悔！
　　里面堆放着两具人体骨架和一具半解剖的人体模型！
　　我说过我胆子很小，是真的很小很小的——
　　来人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大概在拿东西，又走了出去。
　　就在我捂着嘴拼命忍住尖叫斗争着要不要奔出来的时候，啪一声，灯关了，门锁了，我傻了。
　　不——是——吧？！
　　我赶紧想推开门冲出去喊人，随即就惊悚地发现，橱子也被锁了。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我咚一声坐倒在地。
　　这个一点也不好笑……我想哭啊！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衰的人吗！明明傍上了一个吸血鬼亲王男朋友，明明家里养了一只超一流特种兵战士，结果该被揍还是被揍，该倒霉还是倒霉！我的主角光环难道是被诅咒的衰神光环吗！真想以头抢地啊！
　　我这边正欲哭无泪地跟两具尸体坐在一起，门外突然响起啪嗒一声。
　　瞬间，我屏住了呼吸，心跳立即爆表，比跟温诺KISS时快多了……
　　我没有听错，什么人在房内走来走去，诡异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像刚刚下海回来的老渔夫，湿哒哒又缓慢沉重，拖着湿漉漉的泥水，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我捂住自己的口鼻，大气也不敢出。
　　啪嗒声依然不止，从外间到里间，再到橱柜旁。哗啦一声，橱柜门被拉了几下，没拉开，啪嗒声又渐行渐远。
　　其实，一开始我还心存侥幸，可能来者只是小偷之类的，虽然上锁的大门没被打开他也没可能从十多楼的窗户爬上来……可是当我听到接下来的声音，我知道，那的确是不同于人世的存在。
　　因为我听见了——罐子被打碎的声音和呼噜呼噜的吞咽声。那一刻，注意力高度紧绷高度集中的我，连血液流淌在地板上的声音也听得见。随即，柜子门渐渐变得透明，我看见了匍匐在地板上大口吞吃的怪物身影。
　　借着一束月亮清辉，我看见形状怪异的人形侧面和捧着脏器、皮肉腐烂的手骨。
　　我用尽全部的力量保持着安静，默默看着它吃了大半的器官，又舔干净血液，缓缓挪动着身躯，手骨抓进墙壁里，从窗口攀下去了。
　　意识放松的同时，超乎寻常的听觉恢复了原状，柜子门也回到我的视野。
　　我不知道又呆坐了多久，半醒半睡间，隐隐听见翅膀迎击夜风的破空声，有人在房内走了一圈，幽灵般悄无声息，我却能感觉到他。
　　“明嘉，你在这里吗？”压得极低的询问声。
　　我推了推柜子门。
　　“后退些。”他一拳将柜子打烂，在乱飞的木板碎屑中，我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迎着月芒，抬头看见银发飞扬、紧蹙着眉宇的片翼天使。他眼中，倒映着面无表情的我。
　　他蹲下身，打量着我。
　　“你父母回来后，我又等了两个小时，迟迟不见你回家，就出来找你。”握住我的胳膊，“出什么事了？你嘴唇发紫。”
　　“可能是太冷了。”我顺着他的力量站起，活动活动双腿。
　　“那这个怎么解释？”他眼神微冷，指向一地的残骸，却不等我回话，一把抱起我，冷冷道，“明嘉，不想说就不说，你没必要撒谎。”一跃，黑翼张开，融入天际。
　　我撇嘴。
　　“……萨菲，多飞几圈吧，凉空气挺舒服的。”
　　他垂眸望了我一眼，目光放缓了几分，瞬间拔高，很快城市变小变远，脚下一片灯火迷蒙，交织成光与影的幻梦。
　　我上次看见他展翅高飞，是在他死的时候。那个时候，淡金色的光从乌云中打下来，将他笼罩其中，他以片翼包裹住自己，隐藏了昔日骄傲美丽的银发冰眸，然后片片消散不见。
　　我有点困了，将脑袋靠在他冷硬的肩甲上。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看电影入了迷，到半夜两三点才睡。那个深夜，窗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如死寂静。我刚躺上床，就听见窗外街道远远地传来什么人的哭号声。隐隐约约地，像隔着雾气般稀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缕一缕传来。先是一个人，再是一群人，然后越走越近，奋力哭号着，声音又长又空旷。我躲进被子里，就当自己睡着了，死死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群人经过我家窗外，朝远方去了，过了很久我还是能听到哭号声。从那之后，每年十月月底的午夜都会出现同样的情况，就像百鬼夜行。
　　“我也设想过原因。你看，隔着一条马路，我家对面就是东墨山和县医院，这些低山之间，树木掩映的阴暗处，有着不计其数的坟墓；而医院最顶层，常年不开灯的房间，就是太平间。而且，第四座与第五座低山交界处，顺着山路向南走，有一个荒废的小山村，那是东墨县最初居民的住所，现在只剩下废弃的土屋和黑洞洞的窗口。”
　　萨菲罗斯安静地听着，在我沉默下来后，才开口道：“明嘉，你想调查这个事件吗？”
　　“我有种……时机到了的感觉。”
　　他点点头。
　　“那我们就将它查清楚。”
　　“萨菲啊，你现在全都恢复了吗？都能用什么技能啊？”
　　他眉峰微扬，看着我，美型的唇漾起微微的涟漪：“不用担心，我能保护你。”
　　“那你会使八刀一闪么？”
　　他沉默了下，略有点无奈地道：“明嘉，我连正宗也没有。”说到此，轻笑了下看向我，“现在，板砖也不敢用了。”
　　我呛了一下，笑道：“那我们回家吧，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的宝刀造出来。”
　　萨菲罗斯的技能，我现在也算比较了解了。除了八刀一闪，还有暗黑融合术、超新星等，另外，还拥有幻象能力，能制造分身迷惑敌人。所谓八刀一闪，很简单，快速砍八刀之后，再重砍一刀，最后那刀就是“一闪”。暗黑融合术，召唤出多个魔法球包围敌人，将其融合产生爆炸。
　　Super Nova（超新星），算是终极技能，召唤一颗星球冲击敌人，其所造成的灭星级伤害，足以融化任何强大的对手。不过，这里存在着一个假象。其实，该技能并非在现实空间召唤星球，而是将敌手转移至另一维度，或者说，转移至萨菲罗斯自己的维度，在那里召唤星球进行攻击。这也就代表着，能够穿越维度的人、能够看破这个假象的人，便可能避开超新星这一技能造成的恐怖伤害。
　　至于其他的技能，像把敌人挑到空中的天照等，没有太大的破坏力，也就不多说了。
　　不过，现在的萨菲啥技能也用不了，毕竟，他那些技能的发动，前提是有最终幻想世界里的能量。而这个世界，压根没有那种能量。他现在只不过是个打架超级厉害的普通人。
　　因为心中有些祈愿，我的注意力非常集中，将正宗刀的形状刻印进脑海里，随即闭上双眼，掌心向下悬在桌面上，开始一点一点将它重铸。
　　依稀间仿若感觉到，一股清华气息从掌心涌动溢出，凉薄又温柔，顺着四肢百骸，潺潺流淌，缓缓凝聚成我想要的形态。接着，从虚无的状态，一分一寸实质化，成为这个世界切实可见的存在。
　　纤细的刀柄，叶片般薄削的刀刃，寒凉的光芒，两米多长的刀身以及刀尾弦月般略略弯曲的弧度……当脑海中的铸造即将告罄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鼻腔有腥热缓缓流出……
　　“明嘉！”
　　被黑暗吞吃前，我从满天乱转的小星星中，看见萨菲罗斯焦虑的目光及他身后迸射出冷冷寒光的正宗长刀，当然，还有自己热情流淌染红了衣衫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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