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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茫茫愁(下篇)
昨夜我奉命护送帝姬去后军时,斡离不曾特意交代不可让任何人冒犯帝姬,他这个“任何人”自然是有所指的。一路行来,帝姬所到之处,人人如痴如醉,连正在巡营的士卒也是一步三回头,险些连手中的长刀都掉落在脚背上。我忍俊不禁地想,如果这也算“冒犯”的话,那整个大营的人(除了已经就寝的)都逃不脱斡离不的责罚。其实在这个大营中,真正敢于冒犯帝姬的除了国相粘罕没有第二个人。
果然,我们一行人堪堪走到国相的大帐前,早看见国相的心腹韩庆和杵在当路,神色不善。我与此人可称得上是老对头了。当年争当辽国驸马时,这个韩庆和就是我最强硬的对手。国灭之后,他也降了金人,投奔到粘罕麾下,极得粘罕的欢心。听说昔日粘罕向完颜阿骨打求取蜀国公主便是受他撺掇,天幸未曾让他得逞,不然阿衍定然生不如死。粘罕性情暴虐,好色不厌,落到他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韩庆和举手拦住我们的去路,傲慢地道:“刘副都统这是往哪里去?国相正有话请问哩!”我停下来,示意身后侍卫止步,微笑着道:“是韩万户啊,这般深夜,国相还未歇息?但不知有何示下?”韩庆和却不答我,越过我的肩头直勾勾地盯住我身后不远处的帝姬,我甚至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啧啧,这个美人儿就是南朝送来的什么帝姬吧?果然名不虚传,竟生得这般俊俏!”他一边轻嘴薄舌地赞叹着,一边试图绕过我接近帝姬。我伸臂拦住了他,冷冷地道:“韩万户越礼了!这位是大宋茂德帝姬,我二太子郎君新纳的侧妃,你怎敢如此轻薄?”韩庆和一楞,转头看我,一脸的将信将疑。正在僵持之际,粘罕突然出现在帐门前,他冷笑道:“刘彦宗,你休得大言欺人!我朝皇子元妃、侧妃皆需宫中册封,都是要入宗室玉牒的,岂可这般草率?这个南朝女子不过婢妾之流,轻薄了便轻薄了,你待怎的?”
我知道因与宋和议之事粘罕满肚皮的恼火,正要寻人发作,若此时与他相抗,不啻自寻死路。只是他若要一意作践帝姬,难道我也闭口不言,明哲保身?正思忖间,却见粘罕早已大步走了过来,一掌拍开我伸出的手臂,直欺到帝姬身前,抬手便欲朝她脸上摸去。忽然一只手从半空里截住了粘罕的手,用力握住不放,粘罕大怒,正要发作,却看见了一张笑嘻嘻的惫懒面孔。那人懒洋洋地道:“粘罕哥哥,好大脾气,吓煞小弟了!只是哥哥何必跟个娘儿一般见识?没的辱没了我大金国相的威名!”正是四太子兀术来了,我心中不禁暗叫侥幸。
却见兀术一手揽住粘罕的肩膀,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半真半假地道:“粘罕哥哥,小弟今日喝多了,头正有些发晕呢。且容我到你帐中歇歇可好?”粘罕虽素来与斡离不有些面和心不和,但却一向喜欢兀术聪明机敏,对他从来都容让三分。此时见他满面通红,摇摇欲倒的模样,不免皱眉教训道:“去哪里喝成这般模样?兀术,你如今越发地不成话了,哪里像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金皇子。先帝若在,你这一顿鞭子定是跑不了的!”兀术只管抱头呼痛,苦着脸道:“哥哥且不忙教训,先教小弟歇歇吧。”说着话已是玉山倾倒,粘罕赶忙抱住他,又唤韩庆和相帮,合力将他扶到大帐中去了。我正好趁着他手忙脚乱,护着帝姬快快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后军原本是专管粮草辎重的,只是到得汴梁,赵宋官家送来无数财宝美女,无处安置,便俱都归到后军。后军统领撒卢母是个极精细的人,将金银财物一一造册,理得丝缕分明。只是这许多如花宋女,委实不知怎样安置才好。斡离不是丝毫不肯沾染的,粘罕却早早就挑选了数名美貌女子带入他的大帐去了。众将虽心痒难耐,然皆忌惮斡离不军法森严,不敢造次。这些宋女留在后军,众将无不虎视眈眈,撒卢母犹如怀中抱着一块大火炭,真是坐立难安。他请示斡离不,可否依照军功资历将这些宋女赏赐给诸将,以慰众人劳苦。斡离不只简洁地回答他:“此时不可,恐涣散军心。我军仍在险地,不得大意!”撒卢母心领神会,将后军治理得铁桶一般,任谁都不能无故擅入。
我将帝姬交到撒卢母手上,在一旁看他着人将帝姬一行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辞了帝姬,准备回去向斡离不复命,顺手拉了撒卢母一把,将他拉到一个角落里,悄悄嘱咐:“统领留心则个!二太子郎君特意叮嘱,万勿使帝姬受了委屈。这可是金枝玉叶,不同于你营中别个女子。”撒卢母愁眉苦脸地道:“末将省得。他人自是不敢莽撞,只是国相若来……末将怕也拦他不住,那时怎生是好?”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料想粘罕不会善罢甘休,等他摆脱了兀术的纠缠,只怕就会打上门来。他在斡离不那里吃了闷亏,若不找补回来,这口恶气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可怜帝姬竟无端成了他的箭靶。我想了又想,只有先回来禀报斡离不,看他意下如何。
回到金顶大帐的时候,斡离不正独坐灯下低头沉思,听见我进来,方才抬首一笑:“彦宗,怎么这般时分才回来?”他已经卸下兜鍪,浓密的黑发披垂两肩,更衬得双目如星,眸光炯炯。我见帐中并无他人,便随意坐在他对面,闲闲问道:“与赵宋官家谈得如何?”他只是摇头:“不说也罢!此人为君,南朝焉得不亡?”
我笑道:“此人为君,正是我大金之福。他可应准了割地之约?”斡离不微微一哂:“以今日之势,怎容得他不应?太原、中山、河间三府其实早已落入我手,允他割地,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何况……”他略一踌躇,忽的住口不言,我便替他说下去:“何况他官家金口一诺,这大好河山便名正言顺归我所有,省却日后多少口水官司。”斡离不也笑了,用手点着我道:“彦宗,原来你竟不只是国相肚里的蛔虫,精明得太过了些吧?”我趁机接着他的话茬道:“说起国相,末将倒有一事要回禀。”斡离不目光一闪,缓缓说道:“莫非,国相竟去搅扰了帝姬不成?”
我冷笑道:“二太子郎君太也宽厚,‘搅扰’二字何其斯文!适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国相竟欲轻薄帝姬,还直斥末将大言欺人,说帝姬不过婢妾之流,轻薄了又怎的?若不是四太子郎君来得及时,末将只怕真要有辱使命,让人冒犯了帝姬去呢!”斡离不脸色微变,眉间闪过一丝怒色,语气却仍是淡淡的:“国相想来尚为与宋和议之事着恼,他脾气原本暴躁,却也不足为怪。”我见他如此,倒有几分奇怪,难道我适才竟是看走了眼,他对帝姬也对如其他女子一般,并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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