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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皇》(11)
难道真的还没准备好吗?
它怀着一世暗藏的英名从襁褓到舞勺,近乎失去了这一世所有后归返故乡。既然没有希望的话,那他修炼十几年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这一世看起来没那么窝囊?或许他根本就不应该到这里,或许……
华恍然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低沉,蹲坐在山石的角落中,大脑忽而虚无,耳边只有异兽震天动地的脚步朝他靠近,他不知道自己改进还是该退,他突然在那一刻忘了生死,忘了自己在哪,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又像全身漂浮起来一般,整个人坠入一片空白。像失重一般,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惶惶不安。
华瞪大眼,没看见山石,没看见远处的枯枝,他的眼前朦朦胧胧是一片白雾,雾散去,看见的——熟悉的少年那稚嫩的脸,散在脑后的乱发,还有白胡仙师,岭之上,天之下,童翁之声,齐行并进:
“习武作书者,为君则护家,从听善心,仁者不破……!”
也不知道这句话在耳边荡了多少个回音,华一点也来不及想自己又是哪来那么多幻境,他觉得身体好像盘旋了上百个三百六十五度,东西不定地摇荡,然后稳稳地,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地往下,脑海又从朦胧到逐渐清晰,落在原地,最后被突然靠近的兽吼扯断了最后一根思弦。
华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正回神的功夫,却听见近旁一块岩石猛地碎裂开来——伴着恐怖的震动和巨响,华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颤抖了一下。
华惊叫一声,身体也不受控制一般,陡然站起来跳在一边,再抬起头,头顶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华打了个寒颤,趁异兽的视线还没飘到他那里,飞身跃到旁处,快速地将自己隐蔽起来。
刚刚那一跳一闪的时候,华朦糊混沌的脑袋似乎也正慢慢地清晰过来,有一种蠢蠢觉悟的感觉。听见百鸟乱鸣,听见异兽怒吼,感受到被扎带绑紧的小腿勒得微微的疼,也才想起自己是鸦皇。
华的脑海里又闪过那一句话——
习武作书者,为君则护家,从听善心,仁者不破。
对,为君则护家,他是鸦皇啊,华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句话,这句师傅告诉他的话,记得这么清楚。怎么又一时忘了学过有过的,这分明才是鸦皇最大的错误。
有重任在身,头脑要清醒。
现在站在面前的就是强敌,但是究竟应该怎么办?不能硬拼,硬拼等于送死,那么,必须想办法,对了,换一个思维……
华忙下意识看向周边,百羽山的山端边缘——百羽山一圈将其与世隔绝的山川,紧紧地围着此地,严严实实地分界着纷乱红尘和世外桃源,山圈内是不断的鸟鸣。树也没有几棵,山崖高陡,也不知那蛮兽是怎么爬上来的……不,等等,山崖……山崖!百羽山山缘的高他领会过,两次上下他都不敢疏忽,如果掉落下去……
华的心跳加速,这一次,不是恐惧,也不是紧张,而是一阵前所未有的欣喜。
虽然是窝囊了点——但是刚才躲得太是地方了!
此时不用说大概也懂华的心思了。如果饕餮真的能落下山去,百羽山痛除后患,大快人心。
但是饕餮是不会自己落下去的,此时就算诅咒这恶兽一个重心不稳,脚底一滑一命呜呼,也只能是诅咒罢了——难不成,他还能将饕餮一把推下去吗?这怕不是在开玩笑,像这种可以一脚踏断他脊梁骨的庞然大物……
可是,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
华的视线又从站在山的边缘似乎要摇摇欲坠的异兽转到身边高高的丛树。
火光灵现。
两个事物联络在一起,便是妙计出炉,华真的想到了——即使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但他还是可以利用旁物的力量的,高树的顶端细得似条,狂风一吹,便会随风弯曲下来。随后就会如松了弦的弓箭一般飞快弹直。
凭这一点弹回的力道,足以让山缘上的饕餮一点失衡,只需要找到另一棵树,从那棵树梢跳跃到正对着饕餮的另一个树端,人的重力和跳跃落下的力量会使树枝弯曲,然后托着人弹出去,人就会随着惯性作用朝着饕餮站立的方向以最快速度狂冲,在经过饕餮的时候,只需要卡住饕餮的任意一个部位,饕餮被人抓住的地方会随着人飞去的方向一齐移动,就可以破坏整个躯体的平衡点,而饕餮站在悬崖边上,极容易被这一点力推动,掉落到山下。
找到了方法的华欣喜若狂,正要看见曙光的刹那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猛地将他的希望一扫而空。
谁去借树梢折回的力将其弹出,去破坏饕餮的衡心?
这里没有别人。
只有他自己。
如果他真的去了,有很大的可能会和饕餮一齐落下山崖。
华像是一时半会儿突然对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整个人忽而僵硬如一尊雕木。
一切还在运行,异兽肆虐,鸟鸣凄异,现实是不会等他做好心理准备的,如果没有快速的解决和果断,一切都会愈加恶化,一刻也不停止。
华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逃了。
二世鸦皇睁着突然漠然的一双眼,伴着心跳严肃地看着吼兽和鸟群,最后垂下头去,缓缓地转过了身。
鸦皇,《山海经》的一个传奇,英雄的故事里容不下懦夫。
成功与否,听天由命。
华开始行动。
欲要让一棵树端把自己用力弹出几丈之外,必须先从另一棵树做扑力开始——一扑即万事成定果了,落脚的点,发射的方向,瞄准的靶心,只要微微错掉了任意一步,他便会败得一塌糊涂——这不是游戏,不是他平日里小打小闹的练习,没有重来的机会。
华第一次攀这么高的树,他甚不敢往下看,先到达顶端,便感到承受不住自己重量的树枝摇摇欲坠,很快便觉得头晕目眩。他吃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半空是稀稀落落的鸟群,没有一个视线来得及转到他这里来,华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喉眼堵塞着,他想起待会儿固然的结局——他将正视百羽山山缘的万丈深渊,并且两脚落不到实踏的平地,至于他能否一把抓住异兽,能否夺回一命跃回山缘去,天也没告诉过他。
华的世界里只剩下心跳声了,恍晕时全身被大幅度搏动支配着,悠悠看不向前方,汗珠从额上一滴一滴落下。
他找准了位置,慢慢地将一只脚踏在枝干上,汇聚力量。
放手一搏。
树枝猛地摇动起来,沙沙响落的杂叶哗哗落下——华一跃而出,半空中及其迅捷地划出一条弧线,直直地落向面对着饕餮的树端。
时间突然间仿佛凝固。
世界空寂无声,一切杂音和他念都忽而消散,那一刻只剩下空白。
这一扑一跃,或许会把命都能搭进去的。
但是,一世鸦皇当年不也是这样做出了选择吗?
二世归来,还是鸦皇,不过褪去了青涩后,又怎么论述谁比谁更风光呢?
旋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华看准位置纵身踏定正对着异兽的树顶,刹那时,身躯随着急剧弯曲的枝头猛地下坠,整个人似乎在无限地沉向什么地处,又突然有一阵沉默却有力的浮力正准备托着他骤然爆发。
华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从树梢飞速地弹出。
直直地冲向了异兽。
像展开双翅,瞄准猎物极速滑翔的快鸢。
他找到让饕餮失重的要物了——异兽那双丑陋的羊角。在他的眼前快速地、越放越大。
在他立即伸出手去紧紧地抓住了异兽的左角的刹那,华觉得世界都像颠覆了。
在仰天得意地长嚎的异兽,被猝不及防的借力袭击惊醒。
一切都已经晚了,华飞出的速度勾上饕餮那一对此时的累赘,左角马上随着华飞出的方向而去,兽首无法抵抗地朝着山缘外的方向倾斜过来,缓回过神来时,整个庞大的身躯已经头朝下落往百丈之崖的深处。
这个姿势,是不折不扣的驱逐——往百羽山境外的方向。
只是这一次的驱逐,怕是要以王为代价了。
华随着饕餮直直地往山崖深处坠落,他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吼声。
那一刻,他突然想了很多。
这一世,怕是看不见百鸟的冕礼了。
但百羽山终得太平,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他对得起百羽,对得起仙师,也对得起一世鸦皇。
而现在,他只望自己下世归来,再看百羽山一派生气风光。
华的嘴角微微地勾起,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山端,闭上双眼,整个人继续往下沉坠。
很久很久,山崖下才想起重物落地的沉重声。
这一次的鸟鸣,比任何时候都要哀声。
百羽哭诉。
恍惚的悲痛间,似乎还听到什么惊震人心的动静。
崖下——忽而一阵轻微的扑棱风声。
几乎所有生灵都觉得自己是弄错了。
扑棱声越来越大。
众鸟嚣乱,惊作一团。
一声锐利如钢锥一般极具穿透力的尖啼划破了天际,一瞬间,鸟鸣爆发了,整座山峦都爆发了,密密麻麻,杂乱一片。震耳欲聋的啼声,好像可以撕破人的耳膜。
面前从下到上刮过一阵巨大的风流,在那一刻,高照的烈日猛地被遮挡,天空投下一片硕大而又令人望而生畏的黑影。灵鸦鸦皇,从崖底飞到最高处,身躯大得如可以包裹笼罩整一个山陵,黑羽片片地落下,一遍又一遍扇着不止的风,刮向被神话洗礼后的百羽山。
喙如锥,目锐如鸢,一派战后王者的英勇。
鸦皇未亡,也不曾亡。
万鸟齐鸣。
礼迎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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