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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葛城小姐真的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呢,妾身首次演出的时候,要用的腰带找不到了,是葛城小姐把自己最喜欢的备用腰带给了妾身,还鼓励妾身不要害怕。”
“妾身真的,非常想念葛城小姐呢。”
三月的天气里,竹芝的心就像寒冬里的冰一般不断往下沉。
葛城认识竹芝之前当太夫的日子,非常的肆意张扬。
岛原那样纸醉金迷的地方,要求位于女性最上端的太夫作为情恋之道的女王掌控每一个男人,可她们的身份又注定了她们再怎么傲慢都只是男人控制下的玩物。在这种错位之下,每一位太夫都被鼓励有自己的个性,或者说,她们必须有自己的个性。菊屋的若松太夫以娇养出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若松连没打破的鸡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金井屋的喜多太夫喜欢听丝绸撕裂的声音,曾有客人为讨其欢心,一次就毁坏了上百匹布帛;高岛屋的藤浪太夫以红叶家徽闻名,所用器具必定绘有红叶·····如此种种“个性”,能够让太夫们在被别人提起名字的时候津津乐道,间接的也是扩大她们老板家的名气的手段,也因此,无论太夫是多么的骄狂张扬,只要她们的行为不影响自家的生意,老板们也是乐意捧着哄着,让客人去满足她们最无理取闹的要求的。
曾经也是众星捧月中的月亮的葛城过的就是那样奢靡无度的生活,在竹芝出现之前,曾经有位客人对葛城极其狂热,为了她一句“真想想看看公鹿的角长什么样啊”便重金让老板拔掉了松屋院子里所有花木,改中上荆棘和代表思念的松树,再将捕来的公鹿放进去,一群人饮酒作乐,观看公鹿行走间的英姿,仅仅是狂欢三日便花掉了金子百两,至于其他像什么雪夜饮酒观看歌舞之类的事情更是数不过来的。
竹芝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葛城曾经的生活中无意间得罪过三胜从而让对方在心中记恨,比如在某一次陪同高官富人观舞的时候因某些小事被三胜误认为是在刁难否则区区一次帮忙,能让对方在只见过一面的情况下时隔几年再次认出葛城并向伊达义贞这样的人进言?
在他担忧纠结的时候,利助已经命人将葛城、阿玉及助六带进来了。
“雪名!”
葛城今天穿的是浅黄色的贴身衬衣,中间是素白菱纹的缎子中衣,外袍则是丁香色遍布印染百花的缎料,因着着急,走得气喘吁吁地,发髻略散了开,用作装饰的银簪都歪斜了,即便如此,那种出众的美貌较之于三胜,不仅毫不逊色甚至还另有一番风姿。
而在葛城进来的那一秒,竹芝已经从坐席上快步走了下去,一把将葛城揽在了怀里。在他后面,爱好仅限于女色的饭尾已经看直了眼,暗暗扼腕道:“真是可惜!”不想往义贞那里一看,义贞正蹙着眉头看着他,很是不悦的神情,当即就把饭尾那点见不得人心思吓到了爪哇岛上。
葛城将竹芝上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他没有受到伤害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若是你,若是你······”她说不下去了。
到底不愧是曾经见过大世面的太夫,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这家贵人的身份,此刻面对这排场和气势毫无畏色,而助六和阿玉早已经吓的说不出话了,她却拉着竹芝的手,大大方方地向伊达义贞行礼道谢:“小女子葛城,夫君因得罪狂徒,横遭此祸,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小民之家,无以为报,唯有回去后日日神前献香,祈愿神佛保佑大人。”
饭尾心里“啧”了一声。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瞧这胆量这说辞,若是换个性别,葛城必定是两个人里强势的那个······嗯?等等?似乎不换性别,也是葛城看起来是比较强势的那个?
饭尾神情很微妙地纠结了。
“不过举手之劳,无需言谢。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山樱将落,须纵情尽欢,小姐和雪名也是受了惊吓,不如一起赏花游玩,待樱花落尽再回去不迟。”
说话间,早有人收拾了被竹芝打翻的酒杯,重新铺下坐席。
葛城安抚地捏了一下竹芝的手:“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谢大人。”
待到她们入席,义贞说:“三胜早年在京都与小姐亦有一面之缘,仰慕小姐风姿,念念不忘,若不是她,我也不知道传说中被富商赎走的葛城小姐竟然就在江户,也是缘分啊!三胜!为小姐舞一曲如何?樱花正好,就舞那曲《平子娘伊兵卫缘切寺》吧!”
《平子娘伊兵卫缘切寺》讲述的是叫做平子的女子因为叔父之死决意与丈夫小杂货商纸屋的伊兵卫决裂,因为丈夫不肯写下代表离婚的“三下半”文书,逃进了呆满三十六个月便自动宣告离婚成立的缘切寺,伊兵卫追来在寺院外苦苦哀求的故事。《缘切寺》一节的最后一幕,就是即将剃发为尼的平子在开满樱花的钟楼上,在大钟旁边翩翩起舞,向人世间一切繁华告别。
虽然说开满樱花的背景跟舞台上的效果很像,但是在这种时候跳这个舞,怎么看都不太吉利的样子,奈何,义贞是这里的最高位者,他一旦发话,其他人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
三胜垂首道一声遵命。
清雅的小乐重新奏起,三胜展开舞扇,化身为缘切寺里尽情展示自己,以最美的舞姿向人世红尘告别的痴狂女子,与此同时,她开口唱起了另一首谣曲来:
“十月下元,寺院荐亡;
念佛十天十夜,祈我情郎;
初濑难波远寺钟,共济一堂;
法音撞出无尽意,拂彼空房。”
这唱的却不是《平子娘伊兵卫缘切寺》中的曲子,而是另外一出名为《小野》的讲述小野小町和深草中将故事的歌舞中,深草中将死后小野小町唱的荐亡曲。
“啊呀,原来是你啊!”
听着这几年前流行过的谣曲,再仔细观察三胜的容貌,葛城终于记起来自己在京都的时候曾经观看过三胜的师傅能登屋以久表演的《小野》,彼时三胜作为能登屋看重的女弟子也许是招来了同辈的嫉恨,在登场前夕将她的腰带藏了起来,葛城正好路过听见哭声,就顺手命人送了一条自己的腰带过去。
作为太夫,将自己穿过的衣物、用过的首饰赠送给服侍自己的引舟女郎,或者是太夫负有庇护教导之责任的“秃”,或者同一个老板手下的女郎来收买人心都是常事,将金玉制作的棋盘、象牙雕刻镶嵌金子的发梳等贵重物品随手送出这样的事情同样稀松平常。区区一条腰带的小事,葛城自然很快就不记得了,在新年三浦屋戏院里隔着那么多人,自然更没有认出三胜来。谁能想到,地位的转变来得如此之快,当初为她献舞、在她经过时必须深深低下头去的女童,如今竟成了能够一句话就决定她和竹芝去留的人物身边的女人呢?人世之无常,真是奇妙啊!
也许是听到了葛城的话,三胜越舞越快,激越的谣曲乐声中,展扇,折腰,簌簌飘落的粉色中,惊心动魄地舞着的仿若不是柏屋的三胜,而是命运捉弄下不情不愿却不得不斩断羁绊遁入空门的平子——
爱恨纠结,如痴如狂,如魅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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