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唐征惦记着池寒衣服湿了，还下过水，掩好土洗了手就催着池寒快回去。
　　池寒一直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赶紧回去冲个热水澡，冷不冷？”唐征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小寒，这都是封建糟粕，大家伙早不讲究这个了，小孩子管它什么八字还不都是家里的小祖宗。”
　　池寒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真的这样，你也不会在水潭边上捡到我了。”
　　唐征一时语塞，也不禁叹了口气，池寒记事太早了，他一直很头疼。
　　池寒是他在山门下的水潭边上捡的。
　　那时候正是十二月底隆冬季节，唐征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放寒假在外面野的影子都不见一个，被他师父一天一催才勉强叫回山门。他路过山脚下的水潭想绕过去看看有没有野兔子，结果野兔子没看见，倒看见一个孤零零坐在水边上冻得直哆嗦的小雪团子。
　　小雪团子都冻傻了，雪白的小脸冻得发青。唐征哪看得过去，直接裹大衣里带回家。雪团子也不说话，问什么都不吱声。唐征他师父以为他把谁家迷路的小孩给拐了，劈头盖脸给他一通臭骂让他赶紧报警，结果问什么都不说的雪团子一听要送他回去找父母，含着两泡眼泪抱住了唐征的小腿，死活也不撒手。
　　一晃眼二十年匆匆而过，唐征还记得那双圆圆的猫眼里含着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的模样，因为他的脸颊非常消瘦，那双眼睛显得不和谐的大。小雪团子可怜巴巴又软兮兮，黏黏的抱着他的腿求他：“求求你别送我走，我家里不要我了，妈妈想掐死我，爸爸不舍得，把我扔了，我没地方去。”
　　开始唐征还不信，这么小的孩子又这么可爱，哪家舍得不要。他想着先带这个小雪团子玩一玩，让他放下点戒心提供点线索，再报警让他找自己爸妈。可很快他就知道了，小雪团子说的，可能是真的。
　　套了一会儿话，唐征发现这个可怜巴巴的小雪团子八字全阴，天生阴阳眼，而且实在是太召各色厉鬼的惦记了。放在一般人家里真的是挺可怕的体验。就连净意门长大的唐征，看见小雪团子在外面和他看不见的鬼玩得咯咯直笑，心里也有点发毛。
　　唐征和他师父商量了好几天。
　　池寒被家里遗弃了。
　　报警送他回去，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他的父母。如果找不到，池寒就只能送到福利院。如果找到了，他家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遗弃他。唐征给小雪团子洗澡的时候看到他身上有不少掐痕，可见过的一直不好。小雪团子又甜又黏，唐征喜欢的不行，他是真舍不得送他回那个遗弃了他的家里。
　　池寒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问他叫什么，他只是摇头不说话。他的名字还是唐征给取的，说起来挺没文化，因为他是冬天在水池子边上捡的，干脆就叫了池寒。
　　那年池寒四岁。
　　这个黏人的小雪团子，唐征一养就是十二年。十二年里，两人形影不离。
　　唐征又叹了口气，池寒被家人遗弃之前已经记事了，但他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唐征却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唐征也不知道，池寒从来没提起过，唐征也不想揭他伤疤。所以这时候安慰起人来就有点困难。唐征撩起披在池寒身上的衬衣给他擦了把头发：“小寒，先擦擦头发别吹了风。衣服……额我得先穿一下，要不然这不耍流氓吗。”
　　池寒这才注意唐征把仅有的一件衬衫脱给了自己，现在正耍流氓卖肉呢。
　　唐征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简直有点晃眼睛，他肌肉线条流畅漂亮，风一吹，微微绷紧着，看着非常有力度。
　　池寒默默脱下身上的衬衫递给唐征，忍不住有点脸红。唐征还没发现自己要了件衬衫的工夫，池寒就已经转移了注意力。短短两百米走的很快，几分钟他俩就又看到了农家乐的老板娘。
　　“呦，这么狼狈，怎么弄得？”老板娘诧异的看看落汤鸡一样的池寒，又看看衬衣也湿了的唐征，“石池溪也不深啊。”
　　“别提了，我弟一个脚滑，整个翻水里去了。”唐征摆摆手，有点尴尬的把鱼篓还给老板娘：“今天这烤鱼是吃不上了，我俩得洗个热水澡，您这晚上能不能给做几个特色菜送院里啊？”
　　“没问题！”老板娘笑了：“保证满意，你们哥俩快去洗洗吧，我们这二十四小时热水。”
　　“那麻烦您，七点钟左右给我们送吧。”唐征敲定了晚饭，就带池寒回去了。
　　到底是秋天，这里又是县郊，正午虽然天气热，但太阳一旦偏西，风就凉了。池寒刚一进屋就打了个喷嚏，唐征吓了一跳，赶紧找出家居服把他塞进浴室。池寒一刻钟之后从浴室里出来，热水激得他脸色红扑扑的。唐征递给他一碗姜汤：“趁热喝，我刚找老板娘借电磁炉煮的。”
　　池寒皱起了脸，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唐征也去冲了冲热水，回来之后倒了杯开水和池寒一起坐在沙发上。
　　热水和姜汤明显舒缓了池寒的神经，他神色缓和下来，从行李箱里掏出了唐征的笔记本。
　　“我刚才有点……懵了，都没太反应过来”池寒托着下巴，右手捏着根铅笔画下了那个鬼婴身上的小金锁，“师兄你看这个小长命锁。”
　　唐征认真回忆了一下，又看了看池寒画出来的：“我刚才没摸，你掂过重量吗？”
　　“我当时没太仔细，但重量肯定不对。这个长命锁是实心的，但明显比纯金轻很多。”池寒沉吟了一下：“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是铸铜的。”
　　“定魂锁。”唐征仔细看着那张图：“黄金长命绳，厚金包铜锁，八角垂云升，三魂坠七魄。难怪石池溪人来人往，这小鬼从来没能拉人替死，它带着定魂锁，只能自己定在原地，干脆就是拉不了替死鬼。今天它对你是垂涎得狠了，也不过是弄一蓬水花然后坐着哭。”
　　池寒戳了戳本子：“可我还是觉得它像是个陷阱。它可能不是我们开始想的那样，随便顺水冲走埋进淤泥里的。捆住它四肢的是货真价实的金丝线，这么多年了仍旧有金丝没有腐烂，可见是赤金。而且定魂锁哪里是一般人家能做得出的东西。”
　　“我们这一趟可能来对了。”唐征合上本子：“今天吃了饭天就晚了，我们也别半夜去瞎凑热闹。明天咱俩得再去一趟石池溪。”
　　“嗯。”池寒答应着，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想往沙发里缩。
　　“小寒。”唐征打断了他，端起了那碗他刚喝了几口就佯装忘记的姜汤。
　　池寒：“……”
　　池寒的脸皱成了包子，不甘不愿的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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