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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要不是陆青这一提醒,沈云开几乎都要忘记祁之遥这号人的存在了。
曾经仇家满天下的恶人,一把弓无人可敌,一箭出,封喉夺息。后来莫名消失,有人传他躲避仇家隐姓埋名藏了起来,也有人传他早就曝尸荒野不足为患。
沈云开想及无安和尚悠闲种菜的样子,嗤了一声,心道还真是林子大了,说什么的都有。
他起身走了几步,推开窗,月藏在云后,窗外是无尽的黑暗,一阵凉意袭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丝毫不受其影响,一动不动,望着远方,眸中幽深。
秀娘痴痴看着他的背影,见他穿得单薄,不舍地收回目光,从柜中翻出一件披风,走过去轻轻把披风搭在他肩上,动作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触碰。
沈云开回头盯着她,她手一顿,垂下眼,没事人似的继续动作:“夜深了,勿要着凉。”
说完这句话,她退后两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沈云开唤她:“秀娘,你知道的。”
秀娘猛地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祈求,看到沈云开冷冷的表情,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又低下头去,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知道我只配站在你的身后,即使是伸手可触的距离也仿佛隔了万丈沟壑,不可越,不能越。
见她神色恢复如常,沈云开转过身去,把披风抛在了一旁的屏风上,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秀娘叹了口气,窗户也忘了关上,重新坐回桌前,望着桌上的古琴,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出了风花雪月楼,沈云开在无人的街道上兜了一圈,脑子里一直在想祁之遥的事。等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面前的客栈,脸黑了三分,心中一阵懊恼,怎么晃到这地方来了。
此处,正是叶清朗落脚的客栈。
抬脚快速走了几步,忽而又顿住,空气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沈云开认命般地绕到客栈后面,飞身上了二楼。早就有人将叶清朗的行踪报与他听,于是乎,他很轻易就找到了叶清朗的房间,然后从窗户里摸了进去,悄无声息,并没吵醒床上的人。
沈云开压下心中涌上来的一丝怪异,走过去盯着他的睡脸看了一会儿,才把他踢开的被子重新给人盖好,暗道这小子果然睡觉又不老实了。
叶清朗在被中翻了个身,脸朝着沈云开,沈云开立马把手缩了回去,见他没有醒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沈云开蹲下身,正对着叶清朗的脸,张开嘴无声地骂了一句“傻子”,眉眼间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叶清朗仿佛听到了似的,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沈云开避之不及,心中一紧,愣住了。
两人对视半晌,叶清朗带着轻轻的鼻音自言自语了一句:“也能看见你啊……”随即实在抵抗不住困意,重新闭上了双眼。
沈云开听他疑惑的语气,嘴微微一张,惊讶过后,摇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翌日叶清朗一醒,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努力回忆着自己做的梦,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干脆不管了,收拾好自己下楼吃早点去了。
此时,另外一处地方,陆青在一棵老树上睁开了眼睛,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跃了下去,抬头看刚才他坐的地方。暗道自从跟着老和尚跑,他就没好好睡过觉,这一定得叫秦一舟向沈云开讨点儿好处才行,安慰了下自己,才慢慢离开。
无安还是祁之遥的时候逃亡惯了,即便现在所有人只当他是个和尚,即便他还带着一个小和尚,他也会选择住一些荒宅破庙之类的地方,尽可能少去引人注意。
小和尚双手合十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白日里,叶清朗会在峄州到处都逛一下,偶尔瞧见需要帮助的人便伸个援手,然后深藏功与名,继续往下一个地方去。
与沈云开也有好几日未见了,叶清朗某日睡觉前想起他,突然发现他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带着何种目的,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哦……除了他没爹没娘没妻没子,心里顿时有点儿不平衡。又想起他临走前说的那句“改日我来找你”,暗道他说得轻巧,他又不知道自己住哪间客栈哪间房,峄州也不小,怎么找?思来想去,他就这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吱呀一声响,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后面是一条狭长不见尽头的甬道,并肩的话,最多只可供两人过去。
一个腰大腿粗的男人走进甬道,从背后看去,这里竟然再也容不下别的人,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甬道中循环往复,木门关闭,此处仅有的两盏烛火被带起的风一吹,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灭了似的。
只见壮汉两肩分别挑着一根长棍,上面挂满了饭盒,亏得他力气大,脚步一刻也不曾停下。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往右转去,下了四层台阶,走了两步又往左而去,就这样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扇铁门前。
铁门外漆黑一片,他却像能视物一般,熟练地蹲下身,把身上挑着的两根木棍拿下,饭盒一一摆在脚边,然后打开铁门底下只可供一只碗而过的小门,从饭盒中取出碗透过小门放在门那边的地上,手再往旁边一摸,取出另一只碗来,也不论里面是满是空,只管塞到他带来的饭盒中去,随即又把小门锁上了,敲了敲以示饭到。接着是第二扇门,第三扇门,第四扇门,第五扇门……他就这样送了约莫四十碗饭,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同时也不见门后面有任何动静。
就这熟练程度来说,明显可知壮汉不是第一次来送饭了。
他把碗都收好,重新挑起饭盒往回走,安安静静的甬道里依旧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便好像这里只有他一个活物似的。
其实他头几次来,还会听见铁门内有踢门骂人摔碗的声音,可现在任他耳力再好,也完全听不到了,门内那些人大多已经放弃了挣扎。
其实,不放弃除了浪费气力之外还能怎样呢?踢门骂人都只被壮汉听过,而壮汉他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那些人还妄想能有人回个话,这就有点儿为难他了不是。
铁门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光,门内那些人就如同瞎子一般,一天两天三天唯一听得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也不知需要多大的毅力才不会疯掉。
壮汉从木门出去,又在幽暗中行过一段路,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座假山中,随即扒开半人高的杂草走了出来。外面天光耀目,与方才不见天日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午时过。
叶清朗又去了那家木匠铺子,说想在店里做些事,只要一些零钱就好。王木匠记得他,想及平日里自己忙起来也顾前不顾后的,便同意了,自然,他该拿的钱王木匠也不会少给。
与叶清朗相处过几日,见他有本事又诚恳勤奋,王木匠不由总拉着人聊些有的没的。
“清朗啊,我都在峄州待了快一辈子啰,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就是你了,你人又不错,可娶妻了啊?”王木匠一边擦柜一边问。
叶清朗在一旁做事,闻言钉钉子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手上的动作,笑了笑:“没呢,我哪有王伯说得这么好。”
王木匠把脏了的抹布在旁边的一盆清水中过了一道,继续擦第二遍:“年轻人谦虚好啊,人姑娘家都喜欢这样的。”
叶清朗不太明白为何王伯一直在讲这个问题,自己又没什么要说的,索性就没插话,任他继续着:“男人总得成家的,有了家才有牵挂呀,你说是不是?诶,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嗯?”叶清朗没太懂,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害什么羞啊?这里又没外人,你跟王伯讲讲又有何妨?”
王伯看起来要比他师父大一些,他师父可从来没问过这些。叶清朗眨了眨眼,思索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对他道:“性格好的吧。”
不知是不是叶清朗的错觉,他好像看到王伯望过来的眼亮了亮,王伯点了点头,对他的话很是赞同:“性格好的容易一起生活,不吵架。”
王木匠想得倒远。
叶清朗迟疑一会儿,问道:“王老伯在峄州住了大半辈子?”
王木匠本想继续说下去,听他问话才点了点头。
“那你能跟我讲讲白家吗?”叶清朗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期待地看着他。
王木匠避开他的视线,暗道刚才仿佛看到他眼里有光,转而去擦椅子,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白放鹤是现任家主,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分别是白临天,白临雨,白临风,白临月,前面两个已经成家了,白家喜欢接纳各方来客,在世人眼中是世家之首,正道之尊。”王木匠又去看叶清朗,后者手上动作早停了,正仔细地听着。
“你想知道什么?”王木匠无奈地问道。
叶清朗:“我想知道白家是怎么处理李家被灭门一事的。”
王木匠抬头做出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李家虽不像白家那样得众人心,但是一心钻研武学,厉害得很,因其痴迷程度,有人会觉得他们就像是不问世事一般。听闻每个李家人至少都会耍三种不同的武器,李玉,也就是李家唯一的女儿,甚至会八种,尤擅长枪。唉,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有了这么个谁也想不到的结果。听说当时其余三家家主聚在一起,事情过去了一个月才传出来李家是被仇家盯上了,那仇家伪造身份,潜入他们家悄无声息地待了好几年,才寻得机会把李家一锅给端了。”
叶清朗皱眉。
“你也知道,祸起萧墙,难防啊,后来白放鹤将那个人揪了出来,当着天下人面将他烧死了,虽说死法有点惨,但恶人不足惜,你说是吧?”
叶清朗不知在想什么,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王木匠也没发现他有哪儿不对,又兀自说了些,最后叹了一声,道:“白放鹤这名字,恐怕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了。”
叶清朗虽有一些没想明白的地方,但确实也从这里得知了许多,最后离开的时候,笑着朝王木匠直道谢。
王木匠看着背影逐渐远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他之前想说的明明是自己孙女的终身大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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