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激流

　　睡到半夜，颜晨突然惊醒，睁眼一看发现身旁空荡荡的，伸手触到的被衾一片冰冷，陆遥不见了。
　　颜晨从床上坐起身，开了床头灯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陆遥的身影，于是下了床，胡乱披了睡袍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黑黢黢的，烟草的气味充盈室内，只有从敞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的清冷的夜风拂动着白色的窗帘，微微搅动了室内呛鼻的空气。
　　“别开灯。”
　　黑暗中，陆遥出声阻止了颜晨摸索墙面寻找开关的举动。
　　颜晨循声向前，脚边浮动的空气让裸露在外的脚踝感到寒冷。陆遥凭窗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忧郁的黑色大理石雕像。
　　“睡不着吗？”
　　“我离婚了。”
　　“……”
　　“结婚八年，能坐下来谈的只有钱......”
　　“你的女儿呢？”
　　颜晨想起在电话里听到过的小女孩的声音。
　　“抚养权归我前妻，我不是个好父亲，一年到头忙工作很少能抽出时间来陪伴她。”
　　“那你以后可以多抽时间陪你的女儿。”
　　“我前妻不会允许的，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时间……”
　　陆遥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浑身发散出比夜还暗的阴郁。
　　“你还好吗？”
　　颜晨犹豫着探身靠近陆遥，没想到陆遥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她会慢慢忘记我……”
　　陆遥伤感地说道。
　　这是颜晨第二次见到陆遥脆弱的样子，他无法体会一个失去女儿的男人的心情，又硬不下心肠推开陆遥。
　　陆遥俯身贴着颜晨的腹部，两只胳膊像无助的孩子紧抱着自己的玩偶一样环在他的腰上。颜晨一时动弹不得，只好放弃般抬起手轻柔地抚弄陆遥细密的黑发。
　　靠的这么近，能闻到陆遥身上浓重的烟草味，还有淡淡的迪奥旷野男士香水的香味。颜晨出入陆遥的公寓，这款装在深色玻璃瓶里的限量版香水就放在洗手台上，他曾好奇地拿在手上把玩。不知不觉间他的嗅觉记忆了陆遥身上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多云，气温适宜。
　　两个人九点才起床，叫了客房服务让服务员把早餐送来，颜晨躲进卫生间里直到服务员摆好刀叉离开才出来。
　　早餐有火腿荷包蛋、烤面包、水果沙拉，陆遥只喝咖啡。
　　“不吃点什么吗？”
　　“早上没胃口。”
　　颜晨把食物吃的干干净净，他用洁白的餐巾抹了嘴。
　　“待会儿去哪里？”
　　“我们就在酒店的花园里走走吧。”
　　十点钟，两人出了房间。酒店三面临西湖，依山傍水，独揽西湖胜景。湖岸边垂柳依依，雪松笔直向天空延伸。
　　看腻了湖景，颜晨偏离主路走上了曲径的小道，繁花绿树的深处竟藏着一方水平如镜的内湖，湖上盖着一座别致的四角凉亭。穿过曲廊，颜晨停在凉亭歇息。
　　“好幽静。 ”看着四周的绿树蓝天陆遥感叹，“感觉就像被世界遗忘了。”
　　两人并立凉亭之上，颜晨看到的是一片山明水秀，陆遥却神思忧郁。
　　“肚子饿吗？”
　　出来有段时间了，颜晨估摸着现在应该到了饭点了。
　　“你饿了吗？”陆遥看了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我们去前面的牡丹园吃饭吧。”
　　庭院深深，曲径迷踪，颜晨没什么方向感，早已迷的不知方向了，他跟着陆遥左拐右绕到了餐厅。
　　在装饰的雕梁画栋的餐厅吃过午饭，陆遥接了个电话。
　　“没什么事吧？”
　　陆遥回到座位，颜晨问他。
　　“嗯，我们走吧。”
　　陆遥莞尔一笑。
　　下午去了雷峰塔。因为就在酒店的后山上，两人仍旧步行过去。买了门票，先看了塔内陈设展览的精美典雅的古代漆器、青铜佛像、玉器等，之后登上塔顶一览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烟光山色。
　　待到日光西斜，两人顺着原路走回酒店。
　　“先休息一下，晚上六点要出去见个人。”
　　陆遥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看样子似乎很累的样子。
　　“有人要来吗？”
　　“这边一个很熟悉的朋友。打算一起吃个饭。”
　　“我也要去吗？”
　　像他这样暧昧的身份，只要一见到陌生人就会感到拘谨，更让人担忧的是陆遥的毫无顾忌，要是被对方看出了什么……
　　“你放心，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陆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颜晨更觉头疼了。陆遥倨傲的脾气让颜晨觉得可恶，他忍不住揣测起“放心”二字。
　　已经四点了，夕阳把窗户照的通红。颜晨拉上窗帘，丢下陆遥一个人上床小憩。
　　刚躺下，颜晨心情还未平复有些烦躁，没多会儿便星眼微朦。平时上班都是坐着，出来走走停停逛了一天，腿脚肌肉就酸痛起来，一挨床疲劳就从身体里浮了上来。
　　再睁开眼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陆遥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

　　陆遥剃了胡须，整理了头发，换了一件茶色的夹克衫。和陆遥接触的久了，颜晨注意到陆遥的精致和讲究是不动声色的。
　　颜晨赶紧起来换衣服，从酒店叫了出租车坐到柳浪闻莺的边上。
　　颜晨一路默默不语，随陆遥来到一家坐落在林间的花园式餐厅，约好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进餐厅，坐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就向他们举手招呼。看上去和陆遥年纪差不多，只是身材因为中年发福走了样。
　　“好久不见啊！”
　　“来了也不招呼一声，非要我请你。”
　　两个人很熟悉的样子，互相拍着肩膀，亲热地入了座。
　　“这位是颜晨，这位是我的大学好友郝连。”
　　陆遥给彼此作了介绍。
　　“你好。”
　　颜晨打了招呼，然后垂着眼睛坐在陆遥旁边的位子上。
　　“现在老板派头十足啊！”
　　“没法和你比。”
　　陆遥瞥了一眼郝连凸起的肚腩，两人相视而笑。
　　“这两年体重蹭蹭往上涨，真的老了，”郝连叹了口气，“倒是你都不见有什么变化。”
　　服务员拿来酒水单，陆遥和郝连喝白酒，颜晨要了餐厅自酿的杨梅酒。
　　料理先上了冷碟，一道弹润鲜香的米鱼糕、一道色泽红亮晶莹的冻扎肉，一道膏红肥嫩的三门醉蟹，接着又上了一道酥糯醇厚的鸡汁芋艿羹。
　　“这里的东坡牛排是一道名菜，还有用绍兴酒蒸的竹林鸡也不错。鸡都是放在竹林子里头散养的，只吃草籽、稻谷，绝对天然无污染。”
　　烹制精美的菜肴摆了一桌，郝连热忱地介绍道。
　　“一道菜的好坏，食材的品质是最关键的。”
　　颜晨一个人自斟自饮，淡粉色的杨梅酒入口甘洌，杨梅的清甜充盈口齿。郝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前一阵子，玉清回来了。”
　　“……”
　　“他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肯定在当地找了个洋老婆吧。”
　　“也许吧。”
　　“你们没联系吗？学校那会儿你俩不是很要好的吗？”
　　郝连惊诧道。
　　“我记得玉清出国留学班里办了送别会，你就没来，你们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遥把玩了一会儿拿在手里的酒杯，然后淡淡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酒过三巡，郝连说起话来口无遮拦了。颜晨坐在一旁完全成了陪衬，他也乐得如此。
　　“我老婆根本跟她讲不到一起，家里明明有两套房子了，今年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又去贷款买了一套。”
　　“……”
　　“当初要不是怀上了我儿子，我怎么会这么快结婚。”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下半身犯的错就要下半生来还啊。”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从餐厅走出来时，三个人都醉醺醺的。颜晨双膝发软，走起路来感觉像踩在云上。
　　“要不再去哪里喝一杯？”
　　郝连问陆遥。
　　“下次吧，今天喝的差不多了。”
　　“好吧。”郝连点了头，向一辆出租车招手，“那下回再聚。”
　　“再见。”
　　颜晨向郝连道别，郝连摆了摆手：“下回再喝。”
　　郝连坐上车，颜晨和陆遥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一溜烟跑出老远。
　　两人并肩漫步到河坊街。
　　这是一条青砖铺路，黛瓦粉墙的复古老街，朝天的大路两边茶楼酒肆鳞次栉比，通明的灯火照亮了夜色。
　　“谢谢你。”
　　拐进僻静的巷道，陆遥忽然说道。
　　颜晨抬起头，视线正好与陆遥对上。陆遥的眼睛深邃而宁静，就像是冬季的雪夜，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时间仿佛也静止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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