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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
枝形蜡烛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维素的来处竟成了唯一的光源,与神像遥遥正对,像是上帝把光全给了这个人似的。
维素又往里面走了两步,没有合上大门,光影换了个角度,给他鼻翼投上一层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眼尾带着些锐利地上翘,雪白的眼睫很长,但没有很女气的上翘,已经剪短的发丝胡乱翘着,有几缕垂下来,垂在血红的眼睛上方,明明从头到脚都是圣洁的雪白,偏偏被他挑着的眼尾勾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戾。
没什么杀伤力,倒像是......什么时候想上来挠你一爪子的小狼崽子,把满身的锋芒都显露在了外人眼里,让人很想看看他露出柔软肚皮的模样。
卡西看得都有些怔愣了,用胳膊肘捅捅艾里默,鬼使神差地开口,“我终于知道你该死的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小东西了,跟精灵似的。”
艾里默斜了他一眼,没接茬。
维素是带着满心满腹的怒气来的,看到这里的情况竟神奇地尽数消散了。
因为太糟糕了,这里实在是太糟糕了。
沙漠本就干燥而炎热,教堂这样常年不见光的地方,也没多少凉意,反倒是比外面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闷热。
里面光线很暗,这个只有艾里默一位驻堂神父的小礼拜堂根本说不上宽敞,原本宣讲台下面的长椅现在已经全部撤掉了,一大片空地上铺着零零碎碎的席子,数不上数来的黑乎乎的人影不住扭动,伤口溃脓的恶臭和此起彼伏地呻吟合在一起,刺鼻的药味儿一个劲儿往鼻腔里钻。
神在高处,张开双臂,冲着这些并非信徒的人微笑,满目悲悯。
像是死气萦绕在四周,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维素吐了口气,像是吐出了连日来压在心口的郁气,本来怒气冲冲的质问堵在了喉咙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两人之前还隔着好些距离,里面光线不好,艾里默脸色光影斑驳,神色莫辨。他完全没搭理卡西,偏偏又能看出他的质疑,像是在问卡西究竟做了什么,把维素招来了。
卡西打了个寒噤,目光下垂。
恰巧是这个下垂的目光,在维素往里走的时候,卡西分明看到艾里默有个微微前倾的动作,不知为何又陡然放松挺直了下来。
明明就是想迎上去,不知道究竟在犹豫什么。卡西嘀嘀咕咕地嫌弃。
维素站定在了三四步远的地方,他视力不好,又畏光,只能勉强看清艾里默的神色。
艾里默脸色看上去实在不好,眼底泛着点乌青,没有半点血色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不知是被这里过分的闷热蒸腾出来的,还是因为已经没有办法掩盖身体过分的热度。
感染了?维素皱了皱眉,心里泛出点近乎荒谬的恐惧,像是近日来的担忧终于成了真。
他快走了两步,想去检查下有没有别的伤口。
如果是感染的话,一定会有溃脓,都是这样的。他安慰自己道。
“现在只有单纯的发热,但和他们症状不同,不是感染。……你别过来的,我不能确定。”艾里默解释了一句,没让维素碰到自己,甚至还多退了两步,保持住距离。
维素顿了一下,既然艾里默这么说,他总会有些把握。
但他还是不太放心,想亲自确认下艾里默的状态。他甚至找好了托词。
“目前来说只是口唇传染,别担心。”他用小指摩挲着下唇,不太敢转头去看卡西,耳尖发红,像是羞于说出这个词,更像是回忆起了卡西和布鲁托刚才接吻的画面。
这样一来,他的目光就只能落在艾里默脸上。
艾里默眼窝微陷,侧脸线条深刻冷硬,眼睛狭长,若是笑着的也还好,一旦面无表情地眯了眼,看上去十足十的唬人,少有人敢靠近。只是这时。他脸上的薄红仿佛把平日里那层疏远和冷漠冲刷得一干二净,连棱角都软化了不少。
真好看啊。维素冷不丁脑子里冒出来一句,又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半晌后又接了一句,又好看又可爱。
艾里默抿了抿唇,看上去很无奈,半晌才吐出来一句,“布丁好吃吗?”
维素懵懵懂懂,没全然明白他问这话的含义,只当他心血来潮,“挺好吃的,你哪里弄来的?”事实上谁都知道维素只是随口一提,没真的心思想去知道。艾里默当然也明白,干脆没解释。
他勾了勾嘴角,没再阻止维素试探性地往前走了那两步。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维素在自己身上一本正经地捏捏摸摸,偏偏自己还不能说点什么。他只能转头去看卡西,好转移一点注意力。谁知道那家伙半天没发出半点声音,竟是在偷偷摸摸地憋笑。
艾里默眸色一暗,想着自己已经很久没去找过布鲁托了。
也不知道维素捣鼓了多久,甚至还转移到房间里,赶走卡西后让艾里默脱了上衣,强行把他安置在床上。艾里默对他完全没辙,什么要求都应了,才让这大爷满意下来。拍拍手像是确认艾里默确实没事儿。
“既然你没事了,”维素出去洗了个手,带着满手湿漉漉的水珠又回来了,“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下,你这几天躲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艾里默一顿,又些好笑,没想到这么一通搅和这小家伙还记得这一茬。“我得照顾病人,脏兮兮的一身,不好回去。”
维素乜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完全没相信这说辞,“别扯了——你不会怕是传染给我吧?”
这话一出口,连维素自己都一愣,他想起就在艾里默彻夜不归的前一天夜里,还来找过自己一趟。那时的艾里默看起来温柔的不像话,说的话却不那么讨人喜欢,一遍遍重复,说自己会后悔留下来的,现在还可以走。
“——你不怕自己也染上吗?”维素这才把后半句话续上来,心里却仍然有些发虚。
他刚才根本就是在骗艾里默,这该死的玩意儿根本不是口唇传播,天知道现在这空气里是不是全是致命的东西。
“怕。”艾里默出口地很干脆,像是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但我是神父。如果上帝都抛弃众生了,他们也会放弃自己。”
维素听到这话反而笑了,笑得眼睛完全眯了起来,亮晶晶的。他天生一双笑眼,这种笑法很勾人,艾里默忍不住自己也浮上了笑意。
“你果然跟那些大教堂里头的神父不一样。就算你看起来不那么像神父,也不那么信上帝。”维素看起来开心地有些过头了,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的姿态都舒展开来,像是落入了可以完全放松的柔软的胶体中。
他爬上床,盘腿坐在艾里默边上,上身后倾靠在床头上,看上去舒展又自然,眉眼俊秀年轻,好看得不像话。
他开口,再次泄露了点不自觉的笑意。
“我以前也遇到过跟你一样的,不那么像神父的神父。”
“我叫他老约翰。我被他收养过一段时间,他应该是唯一一个敢来贫民窟的神父吧。看上去挺德高望重的,后来不知怎么的,非要娶一个怀孕的姑娘,半死不活地被赶了出来。这也还好,可惜那姑娘连同孩子,都没活得长久,很快过世了。他这才收养的我。”
“事实上他也不怎么管我,我也乐得自在。他会得很多,只是很少显露出来,我提了他才会告诉我一两句,我那些半吊子的玩意儿全是跟他学的。”
“……”
“……”
维素零零碎碎地说了很多,也有很多隐情没说。比如老约翰要娶的那个怀孕的姑娘是他血缘关系上的母亲,比如他怕黑的缘由,比如他明白贫民窟那些胜过亲人的人要驱逐自己时的满心恐慌,比如最年少时看见教堂那个众星捧月一般的小王子时隐秘而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就挑着能讲的讲,像是完全不在乎艾里默在不在听。艾里默也只是听,很少插话,甚至还抽空把床头的蜡烛点上了。
到最后两个人都有些困倦了,教堂也没别的地方让维素住下,艾里默索性跟维素睡在了一块儿。
维素入睡得很快,艾里默看着他安稳的睡颜,叹了口气。
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剖开他坚硬的外壳,突破严防死守的堡垒,看见一点柔软的内里了。
他没有吹灭蜡烛,任凭那烛火晃动了一宿。
事实证明,维素放心得过于早了。
艾里默到第二日近午时分才醒来,手脚发软,身侧的维素早就不见了踪影。他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反手去贴了贴额头,又因着都是自己的体温而感觉不出来什么。
他叹了口气,明白了,自己这是热度又加重了。这会儿说不像感染都没人信了。
久未得病的人,生起病来总是来势汹汹,靠着连日的犹豫、担心才勉强撑下来的艾里默,在昨日的放松下彻底被击倒了。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平复了有些眩晕的大脑,没有再在床上呆下去,反而是套上了神父外袍,离开了这个供神父暂时休息的小阁楼。
因为他听见了那个女管家进门的声响。
她带来了一句话,“弗里希夫人,午后将来拜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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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里默的落跑小娇妻?
事实证明,维素会为自己今天的谎言后悔的。
艾里默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