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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蛟凌霜
沉沉夜色中,向家侧院里亮起一盏微弱的烛灯。
陆烟轻盘坐于榻上对镜修炼,她起初觉得这天界宝书有误,按书上经脉的走向运行气劲总会受阻,有时无穴无位、行进无门,有时气劲逆行、五脏作痛。
不知不觉运得一个时辰后,她又顿觉神清气爽,气行通畅,似是阻塞已除,无奈体内气劲运至腿部仍会消散,此时双腿更是阵阵刺痛。
一时修炼得急,想不到又诱发了腿疾。陆烟轻用手重重地掐着双腿,大汗淋漓。
对了,他不是神仙吗?是不是就能治好她的腿疾?一想及此,陆烟轻喃喃念起他的名字,那个没有自她记忆中被抹去的名字。
刺痛仿佛稍有缓解,她放下铜镜试着运劲周身,活动气血,岂料气劲运至腿部不再消散,反被猛地触弹回来。陆烟轻只觉五脏一震,一股腥甜冲出口来,晕倒在榻上。
“为何声声喊着他的名字,却不唤我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听不清是谁在发问,只觉得身子似在沁凉的柔波上轻盈而无力地漂浮着,她下意识伸手抓住身旁的岩石。
复又还,入梦来…
柔波化涤了双腿的疼痛,脑中却浑浑噩噩,熟悉而重复的梦境时隔许久再现,她不禁哼出了声。
“还是很疼吗…”
耳边听得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回响,似近又远。岩石一动,向她的身子靠近了些,她也依势低头倚了上去。
复又还,入梦来,
迷迷障障,层层染染。
红袖系帆帆不收,曾把江山绕满,日月尽缠。
绿枝折星星自落,欲将九霄坠破,人神忘我。
心伤指尖淌,摹上眉梁,颤落唇弯,绘不出眸中思量几番。
曲歌复又还,
复又还,
不见唱和入梦来…
梦境中的陆烟轻再一次站在一口深井前,抬起脚步…是痛苦的梦魇,无尽无休的思念。
两行热泪自她的颊上滚落,烧在罗刹鸟的胸前。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可怕得很,却又温柔得甚。
陆烟轻在向家侧院醒来时,双腿疼痛已散尽。耳边散着一缕湿发,冰冰凉凉。
“我怎么觉着这仙籍里的法术有些奇怪?”陆烟轻来到破屋,在仙痴老人面前晃着铜镜质问道。“好像修炼了这法术,腿疾便越发严重。”
仙痴老人始终细细观察着陆烟轻,仙力提升后为何她的凡身没有变化?“那正是仙术在治愈你的顽疾。你且过一个月再看,是否能够痊愈。”
不用一个月的时间,只过了一周,陆烟轻踏出的每一步就已十分辛苦,仿佛赤脚踏在布满荆棘的泥沼上,深深浅浅陷陷。决定不再对镜修炼,本来她收下镜子的初衷便是可在将来多看他几眼。
将来…待他不再出现在醉雨楼时,待他返还天庭后…
焦抱朴坐在吱吱作响的木椅上,手指敲着破了口的碗。“这小厨娘可让我好等,怎么自己没来给我做饭,只将饭菜摆于坡前?不会拿着镜子跑了吧。”
屋外忽然悄无声息地骤亮,似有雷电与白昼交辉,直刺得人睁不开眼。他推门而出,缓坡被照耀得银光泛泛,光心处只见长衣胜水,婀娜娉婷,光亮正源源不断从一女子露出的肌肤上渗出。
“抱朴…”光亮渐暗,女子的声音空灵而清新,只是有些无力。
仙痴老人连忙背转身去,抬起破袖遮住自己的脸。
昔日饱满圆润的双颊已凹陷,但女子的脸仍有着天真无邪的轮廓,与她忧伤的神色甚不相称。
银光在她的眼中闪耀,仿佛一眨眼便会落出。“为何你依旧那么固执,那么充满怨恨。到底还要挨这苦痛多久,还要躲多久…若真是要躲,便莫让我这般寻出来!”
“才过了这么些年,就要我投降吗?还是你和那些神仙一样害怕了,怕我终有一日步上天阶,以这样貌毁了你们三界之尊的颜面?!”破袖随着声音颤动。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轻易听信谗言,害你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我后悔当初将觅仙镜赠你,不应令你对我再留有一丝挂念。既然…既然你已将镜子送给他人,我便不得不来劝你收回镜子,莫要让它再多害一人。”
焦抱朴不知,凌霜为护他周全在觅仙镜上镶了握柄,将蛟鳞熔于其中。
如此只要铜镜在身,天兵便寻他不得,而她亦自此失去了他的踪迹。除非鳞落,除非镜毁,只是没想到他会…罢了,这亦是不坏的结局。
“哼,你不是法力无边的神仙吗?怎么不自己去拿,来寻一个破老头子做什么?!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来看看被丢下的我现在有多狼狈,多落魄是不是?!”
他以为自己恨她的离开,恨她的出现,原来最恨的是她说她后悔。
凌霜取出一枚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蛟鳞。“天庭缉你已久,这鳞片可助你躲过追捕。镜子你待收回后…就毁了吧。”
焦抱朴转过身来,面向她狰狞一笑,毫不理会凌霜伸出的手。“不必多虑。即使被逮着了,也不会将你拖入水。莫让我再误会,误会你仍在意我的死活。”
凌霜的视线随着他的身上的皱褶垂落,眼中的银光夺眶而出,如灿星划出陨落前最后一道弧线。
焦抱朴忽然攥紧拳头。一阵剧痛贯入全身,他听到血液急促流动,骨头咔咔作响,身上的肌肤被寸寸撕扯开。
糟了,又到了每日发作的时候,为何偏偏在她的面前?!
“然而对你,我已不会再在意!不会再在意!!!” 焦抱朴目露凶光,凄烈大喝一声,虎腰伸手运出气力,凌霜只觉排山倒海之劲迎面扑来,只得转身化蛟,跃入云中。
缓坡上,随即响起湿润的破声。
“怎么忽然下雨了,这…这雨是银色的!好兆头,好兆头啊!向夫人,快看,连老天爷都在庆贺呐!”空中潸然而下的银雨激起向家一片欢声笑语。
今日是向家夫人的生辰,向家大宴各方宾客。此时寿字贴满高墙,八十张大圆桌以院中高台为中心沿着湖廊排开。雨点坠在大红的桌布上凝成银屑点点,煞是好看。
陆烟轻在侧院对着树叶伸手一蘸,沾上一点银雨放入嘴中一尝,摇了摇头,甚是酸苦味涩。
衣袖被人微微一拽,陆云薄迟疑地道:“烟轻,这时把我叫来屋里做什么?向夫人让我今晚在众宾客面前吹笛祝寿,我还没准备好,没有时间同你玩。”
向夫人曾对姐妹俩说笑,说留她们借宿于此是施了莫大的恩情。若她们想着回报,便好好助向兰舟尽快觅一个良人。
今晚,只要家里有钱有势的千金们都可以在宴席上寻机与向兰舟说笑谈天,陆云薄却被安排与戏班子一起吹拉弹唱。前文臣之女如此在台上抛头露面,果真是个压轴的表演。
陆烟轻挑了挑眉,露出甚是调皮的微笑,拉着姐姐进了屋。一个衣着布料极少,身后拖着狐尾的女子妖妖娆娆地从帘后走来。
“烟轻,她…他是谁?这是要做什么?”被摁坐在妆镜台前,忽然腾起的烟粉呛得陆云薄喉中直痒,吹也吹不开,挥也挥不散。
待好不容易擦干眼泪,抚顺了气息,只见那妖媚女子正倚在镜前得意地笑着,妹妹则在一旁拍手叫好。
陆云薄抬眼看那镜中人的眉眼颇为熟悉,容色如玉,娥眉淡扫,发髻无心半斜。低头见淡绿绸裙被笼在轻柔白纱之下,一缕青罗荡在锁骨前。
“就那么一阵烟的功夫…这…是我?”她原本轻微的说话声在这装扮下显得飘渺悠扬。
陆烟轻朝狐尾女子挤了挤眼,姐姐便伏倒在妆台上沉沉睡去。大功告成!向家夫人不给姐姐颜面,那她偏让姐姐艳惊四座。
在胜仙楼里识得的狐妖扭了扭腰,两手搭上陆烟轻的肩。“你可要也打扮一番?这是样好宝贝,穿上后可别糟蹋了。”只见她的手上多了罗刹鸟的炼衣。
“别别,这不是给我的。”陆烟轻将炼衣放回。
狐妖眼中闪过心领神会的笑意。“莫非你不喜欢地里飞的,而是钟意那天上跑的?”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陆烟轻不觉恼羞,狐妖妩媚一笑转眼化烟离去,只留下一句:“今日他应该会来楼中。”
自那一吻后,戌尽欢已有几日没出现在胜仙楼与醉雨楼中,陆烟轻还未细细回忆,脸已烧红。今日他会来吗?
晚上的寿宴少了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自不会有人在意。可若今日他真的会来…
陆烟轻看了看姐姐,再瞅瞅镜中的自己…她咬紧牙关将手探入自己的肩下,触到一个细巧的结,屏息闭眼将其解下。
哗啦。竹简掉落到地上,发出挣脱束缚的声响。
她本以为自己会扮着男装直至老去,直到遇见了他…他究竟还使了什么仙术令自己如此大胆,想卸去伪装真真正正做一回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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