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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贤关之孝子坊
“顾老六,你咋个在这买早餐?”闫老七和顾老六相识四十余年,太了解他的习惯,顾老六家住孝子坊附近,头一回碰到他出现在近圣街,“祝师傅安康?”
祝师傅是顾老六家楼下一间粑铺的老板,顾老六说过,除非祝师傅生病或死掉,否则他绝不吃其它人家的早餐。
“他没事,”顾老六的脸上愁云惨淡,一点不像没事,“粑铺有事,唉,已经小一个礼拜了,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来买早餐,可——这哪是人吃的?”
闫老七赶紧拉住顾老六,这家早餐店的老板娘已经一脸阴沉地看了他们一眼,双手叉腰,就快要爆发,“到公园说去。”
二人拉拉扯扯到公园一个僻静的角落,现在才六点半不到,公园里行人稀稀拉拉。
“说吧,粑铺出了啥事?”
顾老六默默吞下一口口水,脸上竟出了虚汗,部分原因是年龄太大,又被闫老七催命般地拉出早餐店。
“你确定让我说?!”
闫老七这下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我是好心关心你,你咋磨磨唧唧,娘们似的。”
顾老六卸下防备,深呼吸一口气,“你老小子怕鬼我是知道的,还好你没心脏病,要不,我可不敢和你提。”
“谁说我怕鬼?”闫老七激动不已,“我告他毁谤啊,谁他妈毁谤我。”
顾老六看着闫老七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发出冷笑,这可是你问我的?
“老七,祝师傅做了大半辈子早餐,你也是知道的,刚开始他和莫阿姨一起做,生意好起来,就请了吴阿四做帮手,一年前,吴阿四被车撞死,三个月莫阿姨因病也走了,他们唯一的女儿祝小红就成了唯一的亲人,每天陪他做早餐,四个礼拜前,祝小红怀孕了,早餐店就剩下他一个人,叫他请人他不舍得,不做也舍不得,产量少了,不过,街坊邻居都很捧场,等他都做好才来买。”
“可是,奇怪的是,产量也就少了三四天,第五天以后,产量奇迹般地上去了,和从前一样多,你见过祝师傅,对吧,由于常年起早贪黑地工作,身体佝偻 ,腿脚也不再灵活,任谁都会觉得此事透着古怪。”
闫老七也不是机器人,有七情六欲,他叹气道,“都是苦命人,谁又容易?”
“大家都说,他这个年纪也该退休了,孩子成家,也没什么经济负担,到处旅游才是,可他偏不,他说,放不下那些邻居,毕竟都认识几十年,恒大他有一套别墅,买了一直没住,可不就是放不下吗?”
“你别搞得我伤春悲秋了,后面还有啥事你都没说?”
顾老六故意卖关子,悻悻地问,“后面的内容容易引起不适,少儿不宜,你确定要听?”
闫老七瞪着他铜铃般硕大的牛眼睛,气得七窍生烟,“老六,你再这样,我可走了。”
顾老六连忙拽住好友,按住他的肩膀,安抚道,“我说还不行吗?”
“这事并不是某个好奇心重的邻居爆料,而是一个醉汉,这厮陪客户喝了几杯猫尿,醉得不行,凌晨两点半左右,在附近晃荡,晃着晃着就晃到了粑铺,此时粑铺灯火通明,醉汉隐约听见两男一女正聊着天,蒸箱上的笼屉正冒着热气,他闻了闻,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老板娘,”醉汉意识不清,朝着祝师傅右侧正揉面的“女人”询问道,“包子好了没,给我来五百个,我饿!”
祝师傅见他喝多,也不计较,乐呵呵地说,“小伙子,俺这里没有老板娘,也没有包子,这里是粑铺,就我一个老板,五百个你可吃不掉,要不我送你两个尝尝?”
醉汉揉揉眼睛,这时,在角落里正往不锈钢盆里倒苦荞麦粉的男人和他对视,眼神空洞,动作机械,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醉汉仍然没有清醒,半天才问道,“你这都有啥粑?”
“小麦粑、荞麦粑、高粱粑,”祝师傅喜滋滋地介绍道,“大概有十几种吧,不过,我年龄大了,一个人也做不了太多,见谅!”
“不是有他们帮忙吗?”
祝师傅一愣,他能确信从未见过这个小伙子,又是如何知道从前不止他一人?
“小伙子在附近租房?”
醉汉摇头,“我不知道。”
“以前是有人和我一起守着这家店,一个是我老伴,一个是我的徒弟,可惜,都走了。”
“去哪了?”醉汉头疼欲裂,听得不是很清楚。
“死了!”祝师傅落寞地望着外面,风卷起落叶,沙沙作响。
醉汉差点被吓醒,“都死了?—老板,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有几个人在和你一起做早餐?”
祝师傅看着眼前的醉汉,不置可否,“以后那么多酒——你是不是看到重影了?这里不就咱两个人吗?”
“那——不对啊——,”醉汉嗫嚅着,望向粑铺里的另外两“人”,“他们又是谁?老板,你不要吓我!”
“哪还有人?”祝师傅环顾四周,空空荡荡地,“小伙子,酒这东西不是好玩意。”
醉汉急忙解释,“刚才他们俩还一起说话呢。”
“说啥?”祝师傅只能顺着醉汉问。
“那女的对男的说,阿四,发酵粉别放太多,荞麦里不掺糖容易酸。”
“什么?!”祝师傅一激灵,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他拉住醉汉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说的人到底在哪,我怎么看不见?”
醉汉正准备指认,揉了揉眼睛,却再也看不到那一男一女,“我去!他们不见了。”
“你没有骗我?”祝师傅已经魂不守舍了,那段对话是他老伴经常和吴阿四说的,旁人不可能知道。
醉汉却一头栽倒在店前面。
祝师傅喊了大半天,也不起来,他腿脚不好,也抬不动,于是,祝师傅只好由着他,自顾自地继续做粑。
大约五点钟,天光大亮,路灯也撤了。
“小伙子?”祝师傅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醉汉。
五点半左右,来了第一个客人,是附近的蔡阿姨,她永远起得最早。
“老祝,来个荞麦的,”蔡阿姨最是八卦,“现在的年轻人呦,就喜欢乱喝,这不,路口有个人喝多了躺路中央,被卡车给压死了。”
“什么?”祝师傅急忙询问,还描述了之前醉汉的衣着和模样,竟一模一样,“刚死的?”
“那倒不是,”蔡阿姨咬了一口荞麦粑,“听来收尸的法医说,已经死了三五个时辰。”
“三五个时辰?”祝师傅吓得说不出话来,三五个时辰之前,他不是还在和自己说话?
难道说,他在和自己说话之前,人就没了?
“老七,你在听我吗?”顾老六见闫老七已经失神,催促道,“我要回去了,这里的早餐太难吃,以后我都不来了。”
闫老七精神恍惚地点头,并未注意到顾老六的离去,不一会儿,他的诺基亚手机就接到电话,“谁啊?”
“是闫老七吗?”对方似乎不太确定,“我是顾老六楼下做早餐的祝师傅,我现在在殡仪馆,老六手机里就存了你一个人的号码,我只能打给你。”
“你捡到他手机了?”
祝师傅不停地叹气,“老六在这里没有亲人,人走了,连个办葬礼的都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他还有别的家属吗?”
闫老七捂着嘴,不敢说话,最后嗫嚅地问道,“老六是怎么死的?”
“喝多了,被卡车撞死的。”
闫老七闭上眼睛。
合着那个醉汉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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