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猎人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何时就会面临死亡。
　　楮渊对这样的体验有不算陌生，最近的一次是四年前的香港。十数枚子弹擦着他的身体飞过，有两枚射进了他的身体，一枚在后肩，一枚在腰侧。他坠进海里，深黑色如墨的大海将他的身体吞没，迅速的失血让他的身体变得冰凉沉重，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疼痛不堪—事实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甚至感觉不到海水的腥咸和冰凉。
　　只有一望无垠的黑暗。
　　“喂！喂！”韩靖拍了拍楮渊的脸说：“怎么样？站得起来吗？”
　　楮渊猛地从短暂的恍惚里清醒过来，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韩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的几乎可以看见下巴上零星的胡茬。他一惊，猛地想后退到安全距离，才发现此时两个人都已经倒在地上。四周早已一片狼籍，原本他站的地方被卡车冲击撞倒掉玻璃碎片和座椅散的到处都是。卡车的头部深深卡在对面的墙壁里才停了下来，驾驶室已经绞成了一摊废铁，看不出还有任何生命迹象。
　　幸运的是餐厅中本就没有几个客人，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而他自己则“压在"韩靖身上，俨然将对方当作了人肉靠垫。
　　最糟糕的是，韩靖的手臂还搭在他的腰上。
　　楮渊一侧身，挣开了放在腰背上的手臂，从地上跃起。他除了轻微的玻璃碎片划伤了手背和衣服，以及报废了的眼镜架，基本没有受伤。
　　韩靖的情况和他差不多，只是手背上帮他挡去玻璃碎片时候多弄上了几道口子。
　　楮渊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冲出来将他扑倒，甚至抱着他滚出去数米，躲过了突如其来的撞击。
　　但是......他朝男人看了过去，眼色愈发深沉。
　　外面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哭喊声、惨叫声、车辆的急刹车声交织在一起，叫人听得心惊胆寒。
　　“谢谢了！”褚渊的对着韩靖点点头，转身就朝外跑。
　　对他而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喂！等等！”
　　韩靖也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和玻璃碎屑，见楮渊突然转身便想拦住他，只是刚碰到他的袖子，后者身体一个侧转，泥鳅似的从他指尖滑出去，人已经从破碎的玻璃门中飞跃出去。
　　他撇撇嘴，只能跟着身后追出去。
　　门外的情况很糟，卡车引起了几辆小车的连环撞击，现在马路上到处都是车辆上撞飞的零件和道路护栏的残片。无数行人挤成一团，有人叫嚷着帮忙，也有人打电话报警，更多的则是围观群众，把事故区域挤得水泄不通。远处救护车呜呜呜的闪着灯正疾驰而来。
　　一些人自发地把受伤的人从车辆里拖出来，挪到马路边，两个早到的交警费力的疏散人群，让更多的救护车和警车开进来
　　楮渊穿梭在人群里朝事故的中心跑去。事故造成了好几辆车侧翻，一辆空载的大巴侧翻过来，已经开始燃烧。而离它不远地方，不知是哪辆被撞坏的车漏了一地的油，浓重的汽油味弥散在空气里，现在只需要一个烟头，就可能引起更大的事故。他猫着腰避开头顶上的摄像头，从人堆里挤出去，藏在一辆已经侧翻的桥车后，然后，从腰后悄悄摸出了一把“掌／心雷”。
　　此时他已经非常的接近最初那辆肇事的红色轿车。远远看去，司机似乎还卡住驾驶室里，一动不动，浑身是血，不知道死活。
　　也就是这一刹那，他听见左前方有个女人发出尖刻而惊恐的叫声。
　　楮渊心道不好，便端起枪朝发声的那处探出身体看过去。
　　就见一个女人摔在地上，看样子是之前被车擦过带倒的。她一条腿拖在地上，看情形是断了。女人指着面前几步远点地方不断大叫：“鬼！鬼！鬼！”
　　先头这起惨剧的罪魁祸首—被车撞开的光头男人，正以扭曲的姿势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拐一拐朝女人挪过去。
　　那男人身上的白衣服已经褴褛不堪，被血染得鲜红。半边肩膀的骨头几乎都碎了，撕烂的肌肉下露出森森白骨。一条胳膊的肱骨已经断裂靠着皮肉连接着，伴随停的移动而前后甩动。换作常人，早就倒地不起，可他就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执着的朝不断尖叫的女人缓缓移动着。
　　楮渊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躲在车身后，掏出手机对着光头男人短暂的录了三、四秒的视频，然后 将手机塞进衣兜里，才用枪瞄准对方。
　　就在他预备扣动扳机的瞬间，一只大手抓他拖枪的手，另一只手捂在他嘴上，将他整个人箍在怀里。
　　楮渊大惊，手肘已经反射性向后狠狠一击，似乎是撞在身后人的腰侧上，随即便听耳边有人短促的吸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说：“别动，是我！”
　　他回头，韩靖那张挥之不去的脸又出现在视线里。只是这一次，韩靖表情格外严肃，他对楮渊摇头，又用下巴向前一指。
　　他狐疑着探头一望，就见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从疏散的人群里挤了进来，横在那个光头男人旁边，将他和外界的人群恰到好处的隔开。车门蓦地打开，里面鱼贯而出的不是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而是一身黑衣从脸遮到脚，连眼睛都带着防护镜，全副武装的几个男人。
　　楮渊瞬间明白昨夜尸体的去向了。
　　韩靖仿佛提前预测的楮渊的心思一样，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别轻举妄动，你不是对手。”
　　楮渊咬咬牙，缓缓的放下手里的枪。
　　韩靖死死按住他，两人贴的很近，楮渊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身后人温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他从未和陌生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身体不由得绷的僵直，只是碍于此时的情况，不敢有更多动作。
　　那几个黑衣人训练有素，已经一枪爆了光头男人头，又麻利的用尸体袋将他抬上车。其中一个指了指已经傻在路边的女人，对另外一个貌似头领的问：“怎么办？”
　　头领用食指在自己脖子前轻轻一划。
　　问话的人立刻举枪对准了那个女人。
　　女人似乎刚刚明白怎么回事，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无奈周围情况混乱，呼天喊地的人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有特别留意这里的情况。用枪指着她的人恶狠狠的骂道：“闭嘴！”便要扣动扳机。
　　韩靖觉得怀里的人猛烈的一挣，心道不妙，就见楮渊已经重新举枪对准前方拿枪的黑衣人。他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疑，几乎手臂抬起的同时就已经扣动扳机。韩靖急忙下手阻拦，但还是迟了一步，子弹脱膛而出，不偏不倚的射穿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臂。
　　顿时，那人手臂开花，鲜血迸了出来，他嗷的一声，捂住自己的手。其他人都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纷纷举枪朝韩靖和楮渊躲藏的地方瞄准。
　　瞬间一场恶战即将到来。
　　“该死！”韩靖心中骂了句，强行按住他的嘴和手，将他朝后方拖去。幸好几辆掀翻的轿车挡住了他们，那伙人暂时看不到他们，也不敢贸然开枪。
　　可是，方才尖叫的女人似乎受到了血的刺激，她开始疯狂的嘶吼：“救命！救命！杀人啦！救命！”
　　“妈的！”离她最近的人学聪明的，轮起拳头几下将她砸晕在地上。伴随着女人的惨叫，褚渊的心楸成了一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韩靖这次牢牢按住他一点一点的后退，小声附在他耳边说：“但你不能！”
　　“他们会杀了她！”褚渊急声低吼，他想挣脱对方的钳制，无奈但从臂力而言，他不是对手。纠缠中两人撞响了一辆倒在地上的电动车警笛。
　　嘀嘟嘀嘟的蜂鸣声立刻突兀的响起。
　　“趴下！”韩靖怒吼了一声，一下将褚渊扑倒在地，瞬时，十数颗子弹擦着他们四周的物体乒乒乓乓的飞溅出去。
　　两人不敢起身，在满是撞毁车辆的残片中滚出了数米，金属和玻璃的残片瞬间在身上留下了数道口子。
　　“这帮孙子真敢在闹市里开枪！”韩靖咒骂道，一把拎起褚渊的后脖领骂道：”别他妈再惹事！”说罢不由分说，连拖带拽的拉着他的胳膊朝人多大地方奔去。
　　行凶者们发现了两个人逃窜的身影，刚想再开枪射击，这时不远处真正警察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的杀了进来。
　　“走！”头领狠狠啐了一口对手下说。
　　“昆哥！这个女人怎么办？”手下指着地上昏迷的女人问。
　　头领走了过去，冷冷的看了地上的女人一眼，忽然蹲下身，将她扛在肩膀上，走到那辆正在熊熊燃烧的大巴车前，将女人丢进了火堆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女人发出凄厉的嚎叫。
　　行凶者们已经陆续上车，车子发动，呼啸着逃离现场，驶出数米后，头领打开了窗户，对着那辆漏油的车辆开了一枪。
　　“轰！！！！”爆炸的火光在他们身后直入云霄。
　　仿佛在人世间敲开了通向地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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