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志

　　正说到夜未央真心实意同谭岂说：“像这种荒诞无稽的故事，除了拿来乐乐还能怎样？”谭岂尚不及详询，却听见身后传来笑声，转而看去，竟然是楚元辅携同夜中宵缓缓走来，楚括陪同在侧，谭岂只觉得背脊发凉，也不知先前说话叫他们听去多少。

　　倒是夜未央神情自若，大大方方的向两位长辈行礼，小丫头扮起老成来也是有模有样，正正经经，别说谭岂刮目相看，便是昨日与她略有接触的楚括都有些侧目。

　　楚元辅第一次见到夜未央，便向谭岂询问，知道原来是夜家的孩子之后不禁有些愕然。怎么，才一日的功夫夜姬身边的人已经同括儿身边的人混的这样熟了么？那个传言真的就如儿子先前所说那般纯属是以讹传讹？他心中再多计较面上依旧如常，向夜中宵夸奖夜未央活泼可爱，然后状似无意的问谭岂他们聊什么那么投机。

　　谭岂拿捏着说话的分寸，用一派轻松调笑的语气说道：“夜四小姐不知哪里听来些乱七八糟的谣传，正同我卖弄呢。”

　　楚元辅适才听了些话尾，也大概猜到点背后的意思，同谭岂现在所说的正好符合。但是因为其中牵扯到自己儿子和夜阀的郡主，当着夜中宵的面他不便出面评论，就适时的住嘴，等夜中宵开口。正好也想借此机会探探夜中宵对这番传言的意思。

　　夜中宵淡淡一笑，语气温和的同夜未央说话：“你这小鬼头，拿姐姐说事呢。”

　　夜未央连忙摇摇头，乖巧的辩解道：“未央只是嘴上说谣言而心中无谣言，这并无过错。反之才是罪过呢。”

　　别说夜中宵愣住，便是其他几人也面面相觑，不相信这番话居然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

　　夜中宵朗声大笑，半晌才点点头说：“说的好，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想出这番道理。”

　　夜未央受到称赞，心中喜不自禁，笑弯了眉眼补充道：“大小姐说过‘流言止于智者’，未央虽然不是智者，却也是读书明理之辈，绝不会偏听偏信……”

　　瞧着夜未央那张小嘴巴张张合合，虽然说话颠三倒四倒也偶尔妙语如珠，楚元辅都忍不住呵呵笑起，向夜中宵叹服道：“夜家的女儿真是不同凡响，我如果还有儿子，一定教王爷将这个也嫁到我们家。”

　　夜中宵谦逊几句，说话时眼角余光正瞥见楚括长身而立，行止间温和有礼却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淡漠的态度实在很难同那般荒诞的传言联系起来。

　　说实话，几番接触下来，夜中宵对楚括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其人年纪轻轻却不骄不躁，进退有度，话虽不多但能切中要害，不但是难得的俊才，更是可以称雄的王者。只是不知女儿意下如何，现下时日尚短也不急着论断，教他们多来往来往才好。

　　夜中宵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游移，发话给楚括：“心儿和未央都是第一次来天京，二公子如果有闲时，请带她们四处看看，长长眼界，当地的风物人情哪里是凤鸣那种偏远之地可以比拟的。”

　　楚括会意，不紧不慢的向夜中宵一拜，口中应允：“固所愿也。”没想到夜中宵居然这般抬爱，倒让楚括有些意外，随即又想起昨晚夜夜心那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心中好笑，父女两人分明两种姿态，也不知哪个可以压下哪个。然后又寻思，如夜夜心这般性格清冷的女子，在父亲面前可会同寻常女儿一般流露娇态？那样出尘的容貌如果再绵软几分……

　　楚括心中不由自主泛起一阵柔软，即刻又收了心思，暗自好笑，如此不分场合胡思乱想哪里还是他的性格？也不知受到那个女子的什么蛊惑，明明还不算熟悉，已经鬼迷了心窍。

　　楚元辅见到儿子受夜中宵青睐，心中顿时有些复杂，既期待楚夜两家顺利联姻以巩固彼此的联盟，又不愿意楚括过于势大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表面上楚元辅还是流露出欣慰的容色，待要再吩咐楚括几句，夜中宵已拉了他往回走，大嗓门笑说：“王爷，咱们谈咱们的，孩儿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楚元辅便顺势应和，两人双双离开不提。

　　夜未央刚得了夜中宵的鸡毛令箭，笑逐颜开，嚷嚷着要将那些京都著名场所游遍，却没听到有人答应，反而见谭岂正用古怪的目光将她上下来回打量，便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急忙低头检查却也没个结果，只能没好气问他：“看什么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

　　谭岂笑道：“我眼珠还真要掉下来了，你的变脸绝技真了不得，有速度有质量，哪个名师传授？可有流派？”

　　夜未央白他一眼不理，把小脸朝向楚括，笑眯眯问：“你预备带我们去哪里？现在就走吗？要不要先去找我们大小姐？”

　　楚括想了想说：“我还有些事情，让谭岂先带你去吧。你之后可有安排？”最后一句是问谭岂，见他摇了摇头又道：“那你们就在宝华阁等我，一起在那里吃晚饭。”

　　夜未央听只是吃晚饭那么简单，不禁有些失望，脑袋耷拉下来又撅起小嘴巴抗议，谭岂见之失笑，忙拉了她朝大门走去，同时解释说：“那宝华阁又称三美阁，可是京城第一热闹地方，常年客满，一座难求。”

　　夜未央顿时来了兴致，问他：“什么道理？”随即心思一转又说：“既然叫三美阁自然有三美了，却不知是什么说法？”

　　谭岂赞许的点点头道：“这宝华阁乃是前朝玉华宫遗址的一部分，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借着原本行宫的山水林园做的改建，楼台精致绝伦，配上夜间明晃晃的灯火，与琼浆池交相辉映，美不胜收，此为一美；他们又重金招揽了各地手艺高超的厨子，齐集南北各家风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到，此为又一美即美食；另外那里的歌舞戏也极其有名，女伶技艺华美，曲乐悠扬，这是第三美了。”

　　夜未央听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经同谭岂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回过神来才问：“不坐车么？”

　　“坐车有什么意思，沿街的风貌全教帘子挡住，不如走路来得适宜。”

　　夜未央想来正是这个道理，便高高兴兴左右打量，入眼的全是少见的新奇景象，令她目不暇接。谭岂看的有趣，便问她：“你昨天白日里不是跑出来过？”

　　夜未央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去白水山庄那趟，便回道：“直接来回跑了一圈，从平坪县拐过去的，完全没有今天好景致。”

　　谭岂有些意外：“可以啊，第一次来京城连平坪县都知道，还懂得走捷径。”

　　夜未央得意洋洋：“那是，天京的街道图我脑子里熟着呢，怎么会走错？不过在朝阳街绕了一下，哪里重新修建了，与我所知道的略有不同。”

　　谭岂心中一动，便问：“各地的城图你都熟么？”

　　夜未央摇摇头：“怎么可能，这是来天京之前玲珑，哦，就是大小姐的丫头，逼着我背的，说是怕我走丢了，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呢。要是每个城都得那么记，还让不让我活了？”

　　谭岂沉吟半晌，便转了话题，夜未央也不以为意，全部心思好像都放在琳琅满目的吃喝玩乐上。谭岂当然顺她的心意，尽显地主之意，哪里有趣带夜未央往哪里凑，小丫头何时享受过这般殷勤的待遇，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将谭岂视为知己，同他热络的不得了。若是教佟正淳等人见到，怕不笑断肚肠。没想到五大三粗的谭岂居然如此对小女孩的口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晚秋的夜降临的早，才近酉时天色已经暗下，陆续有店家摊主撑起灯盏，淡黄色的光晕朦朦胧胧笼罩街市，别有黄昏情味。

　　谭岂二人走进宝华阁的时候正是夜市升温的时间，只见车马拥挤不堪，人流来往不休。好在谭岂事先已经吩咐从人过来递了名帖定了包厢，否则看这门庭若市的架势，只怕等到午夜也未必能侯出一个空位来。

　　夜未央啧啧不已，瞧这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哪里看的出时局正乱，战争已近？谭岂好似猜到她心中所想，叹口气说：“如今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待到战起，只怕这宝华阁也免不了要萧条。”

　　却听身后传来调笑声：“谭兄真乃忧国忧民之辈，吾等望尘莫及啊。”

　　夜未央听着陌生，便跟随声音望去，只见三五青年男女正结伴走近，为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形容倜傥，笑目含情，看来说话的应该就是他。

　　谭岂连忙招呼：“韩世兄见笑了。”宝华阁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谭岂不意外会遇见熟人。

　　韩玉溪一双俊秀的桃花眼扫过夜未央，才笑着同谭岂寒暄：“难得在这里能看见谭兄，何不一起坐？图个热闹。”随后点点身后两位少年，说：“王将军府的两位小公子，同谭兄也不是外人。”

　　这两个少年谭岂自然认得，是武卫府将军王泰擎的三子王进与四子王遗，两位王公子的母亲李氏与谭岂的大伯母甄氏正是姑表姐妹，因此两家还属姻亲关系，确实不算外人。只不过谭岂与他们少有来往，并不算亲近，纯粹点头之交而已。

　　谭岂客气的谢绝邀请：“今日并不是我做东，而是魏王二公子摆宴，我不过作陪，只好拒了韩世兄的美意，下次有机会一定叨扰。”

　　韩玉溪诧异十分，忙问：“什么富贵人物，居然还要劳二公子设宴，谭兄作陪？”

　　不料谭岂尚未回答，夜未央已经伸出小脑袋，笑嘻嘻说道：“正是区区不才本小姐我。”

　　韩玉溪愕然无语，谭岂则是啼笑皆非，忙向韩玉溪等人介绍这淘气的小丫头，韩玉溪这才了然，接着意有所指的说道：“原来如此，既然是二公子佳人有约，那韩某等不敢耽误，还望谭兄与……”头又转朝夜未央：“夜小姐玩的愉快。”

　　说完两相别过，往各自包厢而去。

　　夜未央歪着头打量韩玉溪从视角中消失，才问谭岂：“那是何人？”

　　“阳翟韩氏知道吗？那是韩氏长房长孙，叫做韩玉溪。”阳翟的韩家也是名满天下的百年世家，夜未央自然有所听闻，便似晓非晓的点点头，也不再问。

　　两人前后走进包间，双双愣住，没想到楚括已经先他们一步到达，仍然穿着黑色的长袍，形态俊逸的靠在椅子上，手捧香茗，眼睑低垂，听见他们进门的动静才稍微抬眼看了看。而离开他两丈远的雕花窗边正有一女子背对房门而坐，俯瞰琼浆池夜景，不是夜夜心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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