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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温柔
陈氏口中随意盘下来拿来练手的“小铺子”笔墨斋,实是位于贡院附近最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笔墨斋独占大片土地,入得院内竟有假山泉水,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入了内,便是摆放卖纸笔的地方了,如今是傍晚,人并不多,只有三四个士子正在挑选着。
笔墨斋的管事早被知会了今日少爷和表小姐要来看铺子,只当小孩子心血来潮,好好伺候应付过去便是。
“大少爷,外面是卖普通纸笔的,不如入内一观?”管事自然而然的认为几人以谢允之为首,即使心知名义上大夫人把这间铺子给了表小姐。
谢允之看向温菀,“表妹,你看呢?”
管事颇有几分尴尬的道,“…小姐意下如何?”
温菀这才道,“管事叔叔,经营铺子不比买东西,好的,一般的,都要了解,我们先去前面看看,好么?”
管事偷眼看谢允之,却见大少爷正含笑看着表小姐,心中暗骂自己一句办错事,“是,是,少爷们,小姐,这边请。”
谢危之难得不像平常一样没正行,乖巧的跟着,倒让他的亲哥哥谢思之有些刮目相看,偷偷拉着弟弟问道,“你真想经商?”
谢危之笑道,“是不是叶公好龙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哥哥,我是想试试的。”他如今也九岁了,容貌初长成,说话时,眼睛格外直率明亮,闪闪发光。
谢思之劝阻的话一时竟说不出来,拍拍弟弟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好。”
管事领着四位小主子进了屋内,正在挑选纸笔的士子略略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就各自忙各自的了,虽说几个小孩出现有些奇怪,但到底事不关己。
“小姐,您看,这里卖的都是百纹到十两左右的宣纸、毛笔、砚台,现在秋闱刚刚结束,生意不算旺。”管事对温菀道,他算看出来了这位表小姐很得大少爷看重,将来说不定是少奶奶了。
温菀轻抚上一摞宣纸,“我看这里大多是罗纹纸?既是面向士子,为何不多进些绵连纸,或是单宣?”罗纹纸韧性强,看上去与丝织罗绸相似,故名;绵连纸和单宣则多白润如玉,考场上提供的就是单宣。
管事一听,心里的小觑就去了,这位大小姐原来是作过功课的,看来今天不是走走样子看看就完了,“小姐有所不知,绵连纸原料产自皖南,今年皖南遭旱,成本贵了一倍不止;至于单宣虽是官方用纸,但到底价格太高,销量不好。”
“纸张生产对青檀的依赖这般高么?”温菀问道,“没有别的替代?”
管事见她连宣纸原料都一清二楚,愈发认真起来,“若说替代黄花梨树、桦树等也未尝不可,只是它们地处更加偏远,算上来往运送物资得不偿失。”
温菀点点头,见谢允之等三人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两个问话,笑道,“两位表哥、危之表弟,让你们在这看我笑话了呀——管事叔叔,我们去二楼吧。”
谢危之道,“不急,不急!这还没开始看呢!”
“看我笑话?”温菀打趣道。
“不是这个意思!哼!管事的,没有别的伙计了?叫一个来,陪本少爷到处走走。”谢危之气呼呼道。
谢允之含笑道,“管事大叔,麻烦您了。思之,你我上楼手谈一局如何?”谢思之点头,他对生意事本就没什么兴趣,只觉两个小孩在胡闹。
这边人都离去,只剩温菀和管事相对,温菀和气笑道,“管事叔叔,那就麻烦你再陪我走一走了。”
半个时辰后,四人从笔墨斋出来。谢危之不停的说道,“小表姐,你看我的主意行不行嘛?小表姐…”经过半个时辰的“考察”,谢危之觉得笔墨斋如果经营的接地气些,生意进项会多很多,现在的高门大宅许多士子一看门匾就望而生畏了。
温菀只笑着道,“危之,我倒觉得生意好不好,也不能单看客流——危之若有兴趣可来看看账本,笔墨斋做了不少高门大族的生意呢。”
“这样啊…”谢危之点头,“小表姐说的有道理。只是,那也没道理放弃那些士子客源啊?我想,在门外置一茶棚,让来往读书人歇息,院内摆些书墨,若是兴致好的留下墨宝——说不定哪个就高中了呢?这样岂不名利双收?”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温菀不由得正视起来这个有些不务正业的便宜表弟,只是她生性谨慎,还想再多看看多了解再说。
谢允之明白温菀性格,出言道,“做事也不争这一朝一夕,危之,不如回去以后再仔细想想,多问些老人,看下别家铺子的情况?若鲁莽起来,把表妹的生意搞砸了,表妹可会哭着找你算账的。”
“表哥编排我。”温菀瞪了一眼谢允之。
“好!我一定会拿出一份完整的文章提议的!”谢危之挥了挥拳头道,“小表姐放心,有我这个小天才在,包准让你这部分嫁妆翻几番!”
“胡说什么!”温菀恼了,双颊绯红,情不自禁的偷看谢允之一眼,正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光,忙低了头,“胡乱说话。”
目睹全程的谢思之笑了,揽过弟弟,“生意赔了,也不要有压力,毕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么。”
谢允之见话题跑偏,咳了两声道,“天色晚了,我们找家饭馆用饭吧。”他们事先已经说好,不会家用饭了。谢允之和谢思之俱已十一岁,算得上半大少年了,家里人也放心,只让谢飞和一个长随跟着他们。
“好啊好啊!我想吃糯米鸭!”谢危之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眼睛亮亮的道。“去醉仙楼吧!”
“表妹二十天前就出了孝,还没有吃过肉菜,不如今日便去醉仙楼吧?逝者已逝,表妹还要往前看的,身体要紧。”谢允之对温菀道。
温菀没料到谢允之竟知道她出孝的日期,心里一暖,笑道,“好。”
旁观一切的谢思之表示,整日看这对青梅竹马腻歪,他现在有些饱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才回到谢府,谢思之谢危之自回二房去找他们母亲,温菀则和谢允之去给陈氏请安。走在碎石路上,谢允之道,“表妹…喜欢书院的生活吗?”
月色如水,温菀的脸庞似乎也被拢上了一层薄雾,她静静的笑了,“喜欢,很喜欢。”
谢允之看着她,“别太累了…无论如何,我都在呢。”三年了,谢家对温菀了解最深的只怕就是谢允之了,他深知自己这个表妹看着温柔娴静,但实则心气高又要强,活得很累。
温菀眼睛明亮,笑着道,“说到底,我还是很喜欢啊…这种能掌握自己前程,能去努力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谢允之本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后想起如今表妹年龄渐长,要避嫌,半路垂下手道,“开心就好。”少年目光如水,面庞如玉,语中的温柔让人心痒。
温菀似无所觉,依旧笑得天真。
服侍陈氏用早饭的事情,谢允之常常缺席,温菀却是三年来风雨无阻,今日也不例外。
“菀儿啊,你以后早上也不用来了——去书院是正事,别耽搁了。”陈氏道。
“去书院是正事,对姨母尽孝就更是了!菀儿整日在外面,还想和姨母多待一会儿呢。”温菀娇声道,“好姨母,别赶我嘛。”
“我这是心疼你,什么赶不赶的,你这孩子。”陈氏笑骂道,到底也没坚持,“今日气色瞧起来好了许多,昨日那黑眼圈可真是吓人。书院有什么事尽可回来说,只要不是触犯王法,姨母都以解决。”
“就知道姨母对菀儿最好了!”温菀撒娇道,“有姨母撑腰,菀儿可要横着走啦!”
陈氏知她行事最有分寸,不过在自己这里撒娇说笑,摸了摸温菀的头道,“女孩儿家就要娇养,菀儿也有几分大姑娘样子了,就是身量太瘦了——来,再吃一个汤团子,是菀儿最爱吃的紫芋馅的…”
在沈师处学琴,温菀自不用辛苦的带着琴奔波,沈师已为她准备好了。
“不错,在你这个年纪有这般造诣,已是十分难得了。”沈师和颜悦色道,“只是此处…”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一个用心教一个虚心学。虽说是学琴,但随着沈师清朗声音娓娓道来,指点古今,由一音符讲到一段史事,温菀和旁听的顾清欢受益良多。
所以,到青山院中时,上午已过去了一小半。温菀略带忐忑的向青山行礼,“老师。”
青山俊美得雌雄难辨的面庞居然是带着笑意的,轻轻柔柔地道,“来了?那我们开始吧。今日,我们讲书法,先写一百张字帖来热热身子吧。”
温菀内心暗暗叫苦,一百张?给她三天都写不完。但青山老师明显是在发火,也只得受着,“是。”研了墨,温菀一笔一划的写起来。写不写是一回事,写不写得完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山见她不言不语开始写字,笑得越发明丽,“不是老师故意累你,只是呢,我大早上从宫里告了假出来,放着那么多事不去管,来教你个小姑娘,却被放了鸽子,这点惩罚,不过分吧?”
温菀想过是否要留字条或者让侍女转告一类的,但那样一来结果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心里有了准备,此时恭敬道,“ 是学生的过错,学生愿意领罚。”
青山见她认认真真的写起来,看了一会儿,终于收起了不正常的笑容道,“女娃娃,你的书法是何人所教?”
温菀实话实说道,“当年先父让我在书房的字帖中随意挑选临摹,大概是天意吧。”
温令仁在温菀六岁那年就去世了,青山皱眉道,“五岁?”
温菀点头,五岁习字也算不得惊世骇俗。
“当今圣上,我大晋女帝最喜爱的,就是飞白体——还要算上你们谢府那位云游四方的荣国公,和书院的沈大人。”青山道。
温菀努力回想,当年确实没有旁人引导的记忆,遂认真道,“飞白却有些魅力吧。”
青山不置可否,“继续吧。”说完,自去另一侧看起书来。温菀悄悄看了一眼,却是本《六韬》。
到中午用饭时,青山丢下一句“继续写”,就飘然离去了。温菀没去饭厅,草草吃了午饭就接着写起来。写到第八张的时候,陆真真来到她这处小院子,“菀菀?你没事吧?怎么没去用法?”
温菀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边接着写边道,“老师让我写字呢。”
陆真真惊道,“已经写了七张啦?还写啊?”
“是啊,还有几张。”温菀没说是一百张,不然陆真真万一无意间说出去她又要到风口浪尖了。
“好吧。”陆真真道,“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病了或是怎样,和老师请了假来看看你。”
“真真别急着走,来,这是我从家里带的点心。”温菀说道,“对了真真,这月休沐,我们一起去郊外游玩如何?还有我姨母,和表哥。”正是陈氏让温菀邀请书院里说的来的小姑娘,两家人一起出游。温菀觉得陆真真性子单纯可亲,值得交往,陆家家世也会让陈氏满意,这才说道。
“好的呀!”陆真真高兴答应道,“我来天京后,第一次有人邀请我出去玩呢!”陆提督镇守西北,温菀先前已经通过交谈了解,陆真真入京满打满算也刚刚两月罢了。
整个下午,温菀都一丝不苟的写着字,边写,边想心事,林林总总如送姨父的生辰礼、铺子的生意、两位老师的事情等。最终,堪堪写完了二十张。院中始终没有侍女,温菀自己动手打扫后这才离去。刚到谢府,谢危之便迎了出来,“小表姐,我已经考察过别家铺子了,看,这是完整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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