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12. 蓝铃列岛⑴
蓝铃列岛。
位于伟大航路第四航线上的春之岛,由多个相连的小岛组成,气候温和舒适,终年无酷暑和严寒,因为大量生长着蓝铃花而得名。
红心团是昨天傍晚到达的,Polortang号停泊在列岛众多海湾的其中一个隐蔽处,这里的地势非常适合窝藏被通缉之人。
他们在边境的花萼镇上歇了一晚,今天才往中央进发四处去逛逛。一帮海贼在船长的指令下组成两三人一队分散行动,罗自己有贝波跟着,他特地吩咐船员们小心行事,避免暴露行踪,如果有人发现敌军就立刻通知他。
那个海军少校很大概率还在追他。该死的金发蓝眼,长着一张他旧识的脸,战斗力还非常棘手,自从在艾登拉海域有过一战后就死咬不放地跟了他一路,这份异常的执着不外乎一来他是海贼,二来,那海军认定他手里握着什么线索。几次遭遇后刀剑相向,那个过分漂亮的海军少年总会疯了一样问他相同的问题。
——你在哪里见过菲尔特?
他是见过她,也知道她,在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北海,但那个同样金发蓝眼的女孩早在他生命里消失了五年,他也没想过再见。
那疯小子却不肯罢休,好像一直跟着他就能找到她似的。罗被扰得心烦气躁,光看见那张和菲尔小鬼一样的脸勾起他尘封的过往就头疼不已,那个小鬼尽管无足轻重,却偏偏和另一个他不愿提及的人捆绑在一起,总会叫他想起来。蒙上死亡阴影的回忆想起来自然不会是件愉快事,他早已打包完好丢到角落里任它自己落尘,没想到仅用一张脸就能将它撬开,更无可奈何他发现痛楚一如往日的鲜活。
罗烦闷得直加快步伐,白熊在后面亦步亦趋,大气不敢吭,它看得出自家船长最近心事重,难得来访一座美丽的岛,他连周遭的风光都不大留意,那些石器建造古老有历史感的尖顶房屋,铺着彩色石砖一尘不染的道路,花团锦簇,都被他漫不经心地一一路过。
“戴帽子的青年,请稍留步。”突然有人喊。
罗转过头却未见其人,只有斜对面街角突兀地搭着个黑色帐篷,声音是从那传来的,一双眼睛在幽昧的阴影中望着他。
“不吉之人,你最近可是被烦恼缠身?”
“我对算命没兴趣。”罗抬腿继续走,但后头仍在喋喋不休。
“数次经历生离死别,并且身陷仇恨的泥沼中,你很痛苦吧……面相不会说谎。”
话音一字不落地传进他耳里,像看不见的一双魔爪把他摁住,他静止在原地,瞳孔轻微震动。
“你憎恨着一个人,将近有十年之久,对吗?年轻人,复仇不过是自我折磨,无法换回你失去的东西。”帐篷里头阴森森地说。
他浑身冰冷。
神秘人笑道:“怎么样,过来让老夫看得更明白些,你的命像有新的征兆,正开始显现哩。”
贝波滴溜溜观察着罗,自家船长那样子完全是惊愕得走不动道了,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示,踌躇了片刻后,他一副抱着无聊消遣的态度走向街角,或者他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像那样。
帐篷里香薰弥漫,一个满脸白须的老头盘坐在里面。
“你能看出假如你算错的话,我会怎么做吗?”罗握紧野太刀。
“不会错的,老夫可不轻易给任何人看命,全随天时地利人和,今时这人碰巧就是你。”说着,老者自顾自拉过他的手掌仔细揣摩。
“果然是命犯天煞孤星,你的至亲或你所爱之人,乃至爱你的人,统统难逃不幸,直至死亡……”
他在心底苦笑,时至今日根本不必谁来告知,他已经到厌烦程度的深刻体会过了。
“你爱的人已经没有一个尚在人世了吧,可怜的孩子。”
罗依旧一语不发。
倒是贝波悲恸地叫起来:“呜呜呜呜船长!算命先生,难道没有办法可以救救船长吗?”
“你很吵,贝波。”
“对不起……”
他已经想走了。何苦要来自揭伤疤。不对,那些伤分明从未愈合过,在看不见的地方仍是血淋淋一片。
“希望尚未熄灭。”算命师突然宣布,他凝视着面前的水晶球,如念咒般说道:“这位青年,新的征兆已显现,你将会遇见一个改写你命格的人。”
“很快了,也很近……”
老者双手操控着水晶球,倏尔眼神一亮。
“南面,是你那命运之人的所在。谨记,在南面,沉睡的天使染红了妖精的铃铛。”
“无稽之谈。”罗早已没了耐性,他站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还没付钱呢!”
“啊,我给你。”贝波急忙掏钱,身为尽责的船员只得为船长的任性买单,完了还认真地补充:“谢谢你哦,算命先生,船长有救了!”
只能说辛亏罗没听见。
罗刚离开帐篷随身电话虫就响了起来,是负责去侦察情报的夏其打来的,这个时候来电他也能想到对方要汇报什么。
他接起听筒,听到夏其火急火燎的声音。
“船长,那个少校果然追来这座岛了,我见到他了!但有些奇怪,我还是不太敢确定……”电话虫的表情逐渐变得纠结。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我绝不会忘记那位少校的长相,肯定是没有眼花看错人的,奇怪的就是他……这次怎么看都是个女的!真的!气质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就像变了一个人,这真的是那个在我们船上杀红了眼的少校吗?除非……”
除非有另外一个面孔相似的人。
“好了,我知道了。”罗冷静又利落地打断话。“你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先告诉我在哪里见到人的?”
“哦,在都城,我现在正准备刚离开这里,呃,不小心跟佩金走散了。”
“那么你先去找佩金,再去跟其他人会合。”
罗挂了电话,迅速询问身边的白熊。
“贝波,看地图,都城怎么走。”
他们现在位置是花冠镇,蓝铃列岛按地区划分为一城六镇,其他还有零零星星多个山林地带等无人居住地,每个镇的规格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区域,而其中最大也是最为繁荣的地方便是都城。
“从这里往南走,要穿过蓝铃之森,一直往南就到了,啊!”贝波看着地图,不经意念出耳熟的关键词,白熊惊讶地望向自家船长,“南边……”
罗紧锁着眉间沉默不语。
○
都城芙洛拉。
“阿格你说,世上怎么可能存在两个毫无关系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们坐在街边一间饮品店的露天座椅上,菲尔特神情恍惚地望着天,这个问题憋在她心里有段时间了。
阳光照着饮品店门口的梧桐树,叶缝中细碎的光影在白色独脚桌上摇曳,汽水在玻璃杯里滋滋冒泡,空气里花香袭人。她却缺少一份惬意,困惑始终萦绕不下,踏上这块土地后,更是没来由地感到心神不宁。
“是不可能。怎么了?最近常走神。”阿格妮丝扬起头,对她的异常表示疑惑。
十几天来,她们乘着速度比船快不知几倍的巨鸟,在存完记录就立刻出发前往下一座岛的路上疾驰着,于今天来到这座岛。准确地说是被空投下来的,究竟是兽性凶猛的食人鸟,性子烈得很,趁她们一时疏忽把人甩了下来。
“在基德那儿的时候,我跟海军接触过,记得吗?”菲尔特慢腾腾吸了口饮料说,“那个海军,他坚定不移地把我当成别人,叫我塞德利兹少校,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在她把那四个字说出口的瞬间,阿格妮丝轰然呆住,毫无疑问这是属于知情人的反应。
“阿格,你听过这名字?”她不敢相信地问。
阿格妮丝低下头无言地背对着她。菲尔特记得这个背影,纤细单薄,只身背负着仿佛天大的秘密,抑或难以诉诸的千言万语,一个月前的阿格妮丝就是像这样,孤独又神秘地出现在她面前。
“我听过。”许久女孩终于打破沉默,“你的名字……塞德利兹·菲尔特,曾经你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记得,塞德利兹是你的姓。”
“天,等等……”菲尔特伸出一只手阻止道,太多信息量在脑子里爆炸一时令人无所适从。
这是认真的?原来能解开疑惑的人一直就在她身边?不仅如此还顺势爆料出了更加不得了的东西,毫无铺垫和前奏,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刻,这一切认真的?
而阿格妮丝前所未有庄重的眼神告诉她,无疑是认真的:
“菲,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是否属实。”语气如同主宰着真相般透彻。
一句话拨云见日,叫她大彻大悟。
“啊,是我太愚钝,居然到此时此刻才开始怀疑,原来是这样……”
巴别塔既然对她进行过‘改造’,那么对她的记忆动过什么手脚也不奇怪,使用何种技术做到这一点的暂且不论,只有这个可能才说得通,比如阿格妮丝口中的‘曾经’就不在她记忆当中,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姓氏这一说。
对此重大发现菲尔特并没有陷入怀疑人生的错乱当中,相反非常自若,思绪也无比清晰,庞杂的信息在她脑中变得有迹可循,但最大的问题只在阿格妮丝。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关于我的曾经也是?”
“对不起。”
女孩开口,气若游丝。
“有些事……我对你心怀愧疚,所以我擅自认为告诉你真相的那一刻,也许就是我从你身边离开的时候,因为懦弱吧,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向你坦白。”
菲尔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离开?”她听得糊涂,但却能坚定一件事,“那就别告诉我。”如果坦白让阿格妮丝痛苦,她宁愿糊涂。
“不,已经到了你必须知道的时候。”
“我听不见。”她用手捂住耳朵。
阿格妮丝忍不住对这份幼稚表示无奈,她叹了口气:“当初你明明对就我心存疑惑才把我带走的,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问我;明明对我一无所知,还把我当做伙伴,你可真的是……”
她就这么突然地停下来,为无端涌起的情绪不知所措,而侧过脸就看到一如既往令她安心的笑脸。
“不是一无所知,我知道你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女孩。”
爱笑的,光芒不曾暗淡的湛蓝眼睛,一如她曾尝试振起干涸的喉咙说出喜爱的蓝天碧海。
“强词夺理。”她假意地冷漠回击,“那你知道我的年龄吗?”
在菲尔特顿然宕机时,她直接揭开了谜底:“比你年长四岁,我是姐姐呢。”
菲尔特托着下巴,就生怕它会掉下来。目前为止唯独这件事让她最为震惊,还有什么比娇小玲珑、萝莉外表的女孩说自己21岁更不可思议的?她还以为她们差不多一样年纪呢!
“明白了吗,还有很多事你不知道,乖乖听我说。”
“明白了,姐姐。”
菲尔特有模有样地乖巧正坐着。
“你有个孪生弟弟,如果有人和你长得很像,也叫塞德利兹的话,那一定是他没错,你们失散了这么多年,应该相见的。”
“嗯。”
“在你的认知里自己是孤儿,从还不会说话起便被‘巴别塔’收养,从小在设施里生活直到长大,这些都是假象;实际上你是八岁被带来的,从那时起你真实的记忆就被修改了,被伪造的记忆所取代,这是巴别塔为了打造不需要感情和自我的杀人机器所需的第一步。”
“嗯。”
“而这些都是我做的。我的催眠果实可以抹去人的记忆,也能给你植入我编造的虚假记忆,不仅仅是你,‘巴别塔’的每一个士兵都经过我的洗脑,是我让你们丧失了所有过去和情感经历,仅仅作为一个道具为组织服务。”
“!”这她真的没能猜到。她心惊地望着面前一时感到陌生的女孩,面无生气地诉说着自己罪责的女孩,玛瑙红的双眸冷若冰霜,丝丝渗出异样邪气。
“不,你没有错,那是组织的命令,你不得不服从而已。”她摇头,试图把那点陌生的感觉甩掉。
“……我有一个问题,我曾逃出巴别塔,在其他地方生活过两年,后来又被抓了回去,可为什么我没有被再次洗脑,为什么我还记得那两年的事?该不会,那段记忆也是假的?奥莉薇呢……罗呢!他们难道只是你好心为我编织的一场幻梦?”
她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紧张得睁圆了眼,因害怕而小幅度颤抖。
阿格妮丝久久凝望她,似若有所想地沉吟着。
“我想象没那么丰富。”她答道,明显可以看见菲尔特放下了心头重石。
“那次是我违背了命令,没有给你洗脑。”她继续说,“看你紧张的,是真的很在乎那个人啊,有时候我很好奇,那样一个值得你长久思念,让你跋山涉水去寻找的男人,究竟有多好。”
菲尔特内心一瞬闪过冷酷腹黑恶劣无良等词。
“如今你来到那个人的航线上,和他相见也只是迟早的事了吧,我不需要再陪着你了,其实我原本就不想陪你走这一趟,是你想寻回失去的曾经,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特拉法尔加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牵扯着毫不相干的我未免太自私了,我们所求的不同,终究要走向不同的路。”
“阿格,我不懂。”她听着两人积累至今的东西在女孩无情的声音里寸寸破裂,完全不明白究竟。“如果你是因为对我感到愧疚,完全用不着……”
“那是一回事,我不想再和你一块儿又是另一回事,你听得很清楚。”阿格妮丝毫不退避地直视她,姿态几近虔诚,似乎每一秒钟都在昭告她说的是真话。
可她真不明白。
“你还是没把真相全告诉我,”菲尔特艰难地转移话题,“在我那些被抹去的记忆里,也有你,对吧阿格妮丝?为什么要让我忘记你?”
“这已经不重要了。”
阿格妮丝似笑非笑,缓缓向她伸出轻抚的手,那一刹温柔却在来到她脸旁时徒然调转,凌厉地袭向脑门,掌心发出一圈圈紫色诡光,菲尔特顿时瞳孔扩张,失神呆滞着如同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
她只听到耳边不断传来诅咒般的细碎片语,她拼命抵抗那道深深回响在心底的声音,挣扎着却只能徒劳地挤出最后的呐喊:
“不……要……”
“做个好梦。”
她两眼紧闭一头栽到桌面,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