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者

作者:何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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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病12号


      李棠安下飞机的时候还在打哈欠,眼泪花从眼角挤出来,配上无精打采的脸,像是哭一样。
      顾琅忍不住伸手把那滴鳄鱼的泪水擦掉,悄悄攥紧湿润的手指。
      “二少爷,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酒店。”一位西装革履、精英打扮的男人带着几位外国保镖,站在特殊通道的尽头迎接李棠安一行人。
      李棠安无所谓地点点头。
      剧组给嘉宾们安排的酒店在涅瓦大街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里——当然是沾了资本家儿子的光。
      听完工作助理小柳汇报的这一周流程安排,李棠安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
      “今天你们要是忙完手里的活就自由活动,别跑太远,明早按时报道,电话保持开机,随时联系。”顾琅替李棠安发话,让小柳她们自己回房间休息。
      昨天一晚上都在飞机上,虽然顾琅的怀里也很舒服,但毕竟不比躺在床上放松。李棠安打着哈欠,却拽着顾琅坐在豪华套房的宽阔飘窗上,自己靠着男人的胸膛认真呼吸着曾有顾琅出没的空气。
      此刻圣彼得堡正好是凌晨,天色灰蓝渐白,再过一会太阳就能跃出来了。
      “说呀。”李棠安用后脑勺蹭蹭顾琅的肩膀。
      “嗯?”顾琅哂笑,“也没什么可说的。”
      李棠安推了他一把,坐起来踢掉鞋子,让顾琅也脱掉,又从沙发上抱来法兰绒的小毯子,抖开将两人包着,怕顾琅不舒服,又给他垫了一个大靠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说吧。”他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咪一样倚靠着顾琅,却已经把顾琅的心完全占据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男人怕他掉下去,把李棠安往怀里捞了把。
      “那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好。”
      “你……”李棠安有很多问题想问,那些像是年轻人们谈恋爱查户口一样的问题,但他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哑了火,像缩回壳子里的傻蜗牛。
      “……唱……唱歌吧,随便唱点什么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琅非常想低头看看李棠安的表情,但他也退缩了。
      顾琅的声音低沉又有吸引力,基调是厚重的低音提琴,带着异域特有的风情,会让人联想到翱翔的鹰隼与静谧的贝加尔湖。
      男人胡乱哼唱着自己即兴编出来的小调,渐渐地,曲调开始规律起来。
      像是在哪里听过。
      耳边仿佛出现了一个中文讲的磕磕绊绊的声音,耐心地哄着他:
      ——“快睡吧,我给你唱歌。”
      丝丝缕缕的记忆从脑海的各个角落中钻出来。
      李棠安蓦地痛苦地闭上眼,交叠在腹部的手指微微痉挛。
      顾琅察觉了他的异样,停止哼歌,手足无措地抱着他。
      “……怎么了?难受吗?”
      李棠安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地摇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眼看到顾琅会觉得眼熟,为什么对男人那双祖母绿似的眼睛情有独钟,为什么偏偏能容忍男人所有的逾矩。
      原来是因为很多年前他们就曾相依为命过。
      原来他还活着。
      可是,也许对顾琅来说,那短短四十来天的相处是令他自出生以来感受到生命的鲜活甚至促使他生出执念,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会想方设法来到李棠安身边的引路灯,但对李棠安来说,那段被囚禁的屈辱的过往,恰恰是自己厄运的开胃菜。
      从那之后,父亲不像父亲,母亲不像母亲。
      “……顾……顾二……”
      “不对。”
      “……什么?”
      “是顾琅。”
      男人安慰似地亲吻他的发顶。
      “你怎么变得这么迟钝。”
      “……我以为……你死了。”李棠安现在感到一阵荒诞,下意识地咬着食指关节:“我后来,怎样也没办法查到你的消息。”他半晌又咕咕哝哝地补充道:“我想你肯定死了。”
      “记得那只猫吗?”男人突然发问。
      “……啊。”李棠安垂下眼,那只绿眼睛的猫。
      12岁的时候,他在李家号称安保系统世界一流的主宅院子里捡到一只绿眼睛的,皮毛有点灰扑扑的白猫。那时候的他还隐约记得有个绿眼睛的大哥哥,于是爱屋及乌地把猫抱回去养。虽说事后不免被父亲严厉地训斥一番,但这只猫还是被宽容地留下来。他非常喜欢这只猫,取名叫做“二二”,如同所有发现新鲜事物的孩子般去那里都抱着,因为在那座巨大的,冷寂又令人生厌的宅子里,这只绿眼睛的猫将是他唯一的伙伴。
      “原来是你送的啊……”李棠安喃喃道。
      “怎么了?”男人感到怀中人的情绪不太对。
      “它死了。”
      “这是当然,小动物的生命总是很短暂。”顾琅不以为意。
      “不,是谋杀。”李棠安像是咬着牙。
      顾琅的手臂一紧,他拿下李棠安被咬的发紫的手指,不得不缓声问:“谁杀的?”
      “……”李棠安嘴唇颤了颤:“李棠明。”
      顾琅眸色更深,绿沉沉的,那种令李棠安的灵魂为之共鸣的气场再次出现,环绕在他身周,却令他安心,而男人仍轻声安慰他:“别难过,我会替它报仇的。”
      “……嗯。”李棠安脸上闪过一种复杂的表情,无可奈何又似笑非笑,顾琅一时间难以解读。
      等到很久以后,顾琅才明白那是对荒诞的宿命的抵抗时,很多事情都已经脱出轨道了。
      “还想养一只吗?”两人仿佛无形之间又亲密了些。
      “不,”李棠安果决地摇头,“有你陪我就好了,再说,”他终于笑了,“最后还不是得你养。”
      看到李棠安笑,顾琅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嗯,我陪你。”
      “骗子。”李棠安说。
      “什么?”顾琅心中一动,面上平静。
      “你当初说,你母亲死了,你是跟着父亲来中国的。”李棠安冷哼一声。
      顾琅一噎,主动认错:“是我的错,我……”
      “你怎么?”李棠安很快掌握主动权。
      “我既想让你认出我,又怕你认出我,但这段时间你一直没想起来,我心里反而更加难过。”顾琅老老实实地回答,既真诚,又叫人面红耳赤。
      “你都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有什么好难过的,如果我当初直接拒绝你,那才叫难过。”李棠安耳尖泛着红,嘴巴却不饶人。
      “是,你说的都对。”顾琅仿佛一下子开启了无限宠溺模式,这里蹭蹭那里摸摸,像是一只讨好的巨型犬,在面对主人时悄悄藏起食肉动物的利爪和獠牙。
      两人都默契地不去提辗转错过的这些年。
      “想去外面转转吗?”顾琅捏捏他的耳垂。
      “……不。”李棠安望着窗外的眼神仍有期待,但还是拒绝了这一提议。
      “为什么?”
      “我来这里本就是因为你,现在你就在我身边,所以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男人朗声一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明明就是懒而已。”
      李棠安哼哼几声,像某种黏人又矫情的小动物那样在男人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喂喂……”男人哭笑不得,圈住他的腰,防止人掉下去,“你这叫得寸进尺啊……”但当男人与李棠安对视片刻后,不得不放弃全部底线地宠爱他。
      “你家究竟在哪儿?”李棠安细细摩挲着顾琅手指间的厚茧。
      “……我没家。”男人笑道。
      “现在你有了。”李棠安狡黠地眨眨眼。
      “……是的,我的蜜糖。”男人片刻怔愣,随即亲吻怀中人的侧脸。
      真是太令人心疼了。
      清晨的阳光渐渐灼热起来,透过窗纱照射在李棠安过于敏感娇贵的皮肤上,一眨眼就微微泛红。
      顾琅轻轻抱起昏昏欲睡的人,转移到套间宽大柔软的床上,想将人安置好,却被搂着脖子不放手。仔细一听,怀中人发出几不可闻的呓语。
      “……走、呜……走开……”间或缀着隐隐约约的哭腔。
      顾琅心中一动,过很久才叹出长长一口气,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李棠安怀有某种特殊的,迥乎不同的使命感,以至于想要拒绝李棠安的要求真是太难太难。
      李棠安原本只是装睡,没想到就这样假戏真做在顾琅的臂弯里美美地睡了一觉。
      他懊恼地反省——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胳膊,发皱的衬衣袖子被顾琅顺利地换下来。
      “……”
      “怎么了?”顾琅发现李棠安正眯着眼用一种令人探究的怪异眼神望着他。
      “……没事。”李棠安把另一只胳膊也抬起来,上衣被完全剥离了,他清楚地听见顾琅咽了下口水,绿幽幽的眼睛在他光裸的肌肤上扫来扫去。
      “我说要出门了吗?”他转移话题,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顾琅打了个响指,迅速地给他套上干净的T恤。

      “所以说,你果然是本地人。”李棠安坐在茶餐厅特意隔出来的雅座里,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搅动手中不成样子的盆栽奶茶。
      “我并非出生在圣彼得堡,只不过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可以说,我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顾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跟随李棠安消瘦苍白的手晃动。
      “了如指掌?”这个词语非常地自信甚至是自负。
      “起码可以避开记者带你吃各种各样的美食。”
      “唔,很好。”李棠安套不出他的话,于是很快放弃目标,他丢开手中的茶匙,似乎对面前一团糟的奶茶提不起兴趣:“那我们下一站去哪儿呢?”
      “走吧,往前不远是一座小教堂,想去看看吗?”顾琅知道他挑剔得很,也不勉强,朝他伸出一只手,将黏在座椅上的人拉起来。
      “教堂有什么好看的……”李棠安咕咕哝哝。
      顾琅去结账,李棠安斜斜靠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流利的俄语对话飘来,清甜可爱的俄罗斯女孩一瞬不瞬地盯着顾琅看,差点把钱都找错。
      李棠安心中竟有些烦躁,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顾琅把钱包揣回口袋,朝门口大步走来,长展手臂,将心不在焉的人从人流中带开,颇为不解地低头凑近:“怎么生气了?”
      李棠安站定,冷冷地瞅着他:“你说你以前在这里生活过,我不想去什么教堂,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顾琅沉吟一下,随后笑道:“好啊。”
      李棠安分明看到男人冲什么地方迅速打了个手势,他还来不及思索,就被顾琅圈着塞进出租车。
      “你做什……”李棠安推他。
      顾琅安抚性地亲在他额头上:“乖,有点远呢,我们快去快回。”
      李棠安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只要顾琅稍有点坏心,他连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听话,不然就把你卖掉。”男人似乎洞察了他心中所想,开玩笑般威胁他。
      李棠安觉得顾琅大概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连性格都放开许多。
      他回以讥讽:“人家都恨不得把我买回去供着,就你想把我卖掉。”
      顾琅掐他下巴,低头亲一口:“别胡说,不卖你,养你。”
      前方的路越走越偏僻,树也越来越茂密,林荫公路一眼望不见尽头,仿佛通往野兽栖眠的洞穴。
      就在李棠安再次睡着之前,他朦胧间听到顾琅低沉的声音说:
      “城堡到了,我的公主。”
      李棠安揉揉眼睛,扶着顾琅的胳膊蹭下车。
      一间巨大的,破败的仓库,高高的窗户几乎都只剩个窗框可怜巴巴地嵌在灰蓝色的墙上,房顶上停歇的乌鸦阴森森地盯着两人。
      李棠安的瞌睡都被惊飞了,木着脸说:“……做你的公主可真惨。”
      顾琅不知跟出租车司机说了什么,司机将车掉了个头,熄火停在路边等着。
      “走吧,进去看看。”顾琅牵起李棠安的手,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有些百感交集。
      这么破的地方显然不怕有人偷,伸手一推,门就自己开了,吱吱扭扭的,李棠安赶紧往后退几步,还是避不开门上落下的土灰。走进仓库,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东西,上面落满灰尘,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李棠安踮着脚往前走,绕过一堆箱子,看到仓库的角落里散落着脏兮兮的铺盖和碗盆,还有一些生活垃圾,明显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李棠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手轻脚走近地上摊开的铺盖,眼尖地发现藏污纳垢的枕头旁边有一根头发,与分辨不清的条纹床单混在一起并不太显眼,在他准备弯腰捻起的时候被顾琅拦在怀里。
      “嗯?脏死了,别碰,这儿可没有东西给你消毒。”顾琅无比自然地把人拉进怀里,说:“好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李棠安盯着他的眼睛,顾琅避也不避,深绿的眸子一片坦荡。
      “……嗯。”
      出租车司机居然还等在原地,从后视镜见他们走近,抬手打了个招呼,跟明显方便沟通的顾琅用俄语说了什么,顾琅回了一句,等两人都上车后吹着口哨发车返程了。
      仓库原来越远,被出租车抛在身后,像是惨遭遗弃的过往。李棠安抬头看着顾琅,没有错过顾琅脸上转瞬即逝的阴霾。

      顾琅没有带他直接回酒店,反而在半道上带他下车。
      付清车费并同司机道谢后,顾琅真的带他进了一座小教堂。
      李棠安没有宗教信仰,对宗教信徒也没什么偏见,但要当真处身于教堂、寺庙之类的地方,他反而浑身不自在。
      就像遇见了天敌,也许他天生卑劣,越朝向光明,越容易湮灭。
      “这里的神父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去跟他说两句话,很快的,你等等我,好吗?”顾琅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李棠安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实际上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在教堂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中直立起来。
      尖顶建筑仿佛刀尖一样朝他压过来,令他喘不上气。
      衣着肃穆的老神父迎面而来,千沟万壑的脸上笑容却清晰可辨。
      令李棠安惊讶的是,这位俄罗斯神父称呼顾琅时却直接叫了他中文名字,发音甚至比大部分国人都正统。
      “哦,好久不见,顾琅。”神父说。
      “好久不见,汤。”顾琅回道,并向汤神父介绍李棠安:“这就是我找了很久的那位朋友。”
      果不其然,汤神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李棠安身上,睿智中带着审阅:“你好,年轻人。”
      李棠安礼貌地点头微笑:“你好,神父。”
      顾琅将汤神父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因为李棠安笑得有些勉强。
      两人用中文寒暄几句,顾琅就转用俄语交谈了,想来是不想让李棠安知道他们俩的聊天内容。
      李棠安不慎在意,适时地退开几步,看似优雅地坐在长条靠背椅上,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去适应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不适。
      待两人好不容易结束对话,李棠安感觉腰背汗湿,双腿发软,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汤神父走之前再次看了一眼面容精致的东方美人,再看眼神关切的顾琅,若有所思。
      “怎么了?”从好友重逢的喜悦中醒神,这才发现脸色有些发白的李棠安。
      “不舒服吗?”顾琅懊恼于自己的粗心,蹲在他身前,握住那双瘦削的手。
      仿佛握着冰块。
      “糖?”男人勾手拉下李棠安的脖子,迫使对方贴近自己,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地说:“抱歉,没有注意到你不舒服。”
      “没事,胃有点疼,休息一下就好了。”李棠安僵硬地笑了笑,“你陪我一会啊。”明明是玩笑的语气,顾琅却听出了害怕。
      顾琅把人拉进怀里抱着,席地而坐,像是哄孩子那样拍着李棠安的背,时不时亲吻他的额头。
      “我在呢,不怕。”
      听到这句话,李棠安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伴随着过度紧张后的微微颤抖,他蜷缩在顾琅温暖而又坚实的怀抱中,长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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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精神病1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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