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花章

　　随着一场初秋的大雨，天气日益渐冷，青葱绿翠也开始有了纷飞的枯黄枝叶，为宁静的白宅平添了几分萧索。
　　咯吱一声，大门被打开。
　　天芮跨出来，转身将门掩上。
　　她搓了搓臂膀，抬首瞧了瞧阴霾的天色。今日怎么这如此冷？
　　忽然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讶异地回过头，一张俊美倜傥的面容映入眼帘。
　　“独孤公子？”她吃惊出声。
　　独孤云祁微扬唇角，原来是她——那个在街上踩住他脚不放的清丽女子。
　　“你怎知我姓独孤？住在这里？”
　　天芮点点头，“我是白宅的丫鬟。上回独孤公子来时曾有缘见过您一面。”
　　丫鬟？
　　打量着她温雅秀丽的容颜，独孤云祁噙笑道：“原来白术的丫鬟都是如此温婉达理，清丽脱俗呵。”
　　淡淡的笑了笑，天芮脆声说：“让独孤公子见笑了，天芮不过是一名小丫鬟，这——”她取下肩上的披风双手捧到他面前，“麋鹿皮披风实在名贵，天气阴寒，还是请公子收回吧。”
　　眼中先是掠过一抹吃惊，而后激赞，独孤云祁唇边的笑意加深。很少有人瞧得出这是麋鹿皮所做的披风，只认是兔皮，没想到……这个叫天芮的女子竟会识得。
　　“先知白术果然不凡，连身边的丫鬟都教得如此聪颖慧黠。”他双手负背，朗声道：“天芮姑娘就收下吧，独孤云祁最见不得女子受苦。这天寒地霜的，冻坏了你我会心疼的。”
　　轻哧出声，天芮莞尔一笑，一对酒靥若隐若现。“对所有女子都这般体贴温情，独孤公子看似多情，其实这才最是无情的体现。游戏人间，才能让自己不被束缚、没有弱点，不是吗？”
　　愣了下，独孤云祁散漫的眸色蓦然收紧。
　　从来只有人认为他放浪不羁，包括他爹、大哥都对他风流的表象头痛不已。但，眼前这个婉笑的女子竟一下子道出他的秘密，让他对如此清晰的洞穿看透有些愠怒。
　　“你认为你很聪明？”他眯着眸，眸光冰冷。
　　“不，天芮并不聪明。”她依旧笑得温秀，“天芮只是，能从心去看人。”
　　“哦？“独孤云祁挑了挑眉，“那你可看得出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倘若独孤公子是来找我家公子的，早已开口问天芮了。在这白宅中，除了书童与丫鬟，还住着一位姑娘。” 静默几许，天芮缓缓说。
　　她看着神色冷凝的男子，“公子是来找魏姑娘的吧？”
　　此刻，独孤云祁果是有些佩服她了，如此玲珑缜密的心思，他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即便是男子也不多见。
　　“你——的确很聪明。”一抹赞赏的淡笑浮现在眼中，他神色渐渐缓和。
　　天芮并没有因他的赞叹而受宠若惊，她依旧是那温声细语的婉约。“独孤公子不进去吗？”
　　抬眸望着竹林中若掩若现的宅院，独孤云祁摇了下首，深邃的瞳眸中有丝情愫隐隐浮动。
　　两个月前，他回到长安向父亲与大哥诉明了洛阳之事，只歇息一夜，翌日未向他们辞行便又马不停蹄赶回洛阳。
　　这一切，只因他始终忘不了那张悲凄布满泪痕的面容，他无比想再见她一面，想知道她是否还好。
　　但到了这里，他在门口徘徊许久，却始终未进去。
　　在怕什么，他不去想，也不想想。
　　想不到，游戏人间潇洒不羁的独孤云祁也会有如同今日青涩少年般的傻行。
　　“白术可好？”他掩去眼中的情愫。
　　天芮颔首，并未提白术失明的事。
　　自从公子失明后，便谢绝见客。先知白术失明一事若是传扬出去，必会引起骚动。
　　她顺着独孤云祁的目光望了眼宅内，轻声说：“魏姑娘也很好。”
　　回眸定定瞧了一下她，独孤云祁倏然转身。
　　凝着他离去的俊拔身影，天芮轻轻叹息一声，唇畔的婉笑缓缓隐去。

　　大业613年正月，杨广二征高丽惨败后，同年六月，杨玄感黎阳兵变攻打东都洛阳，隋东征军撤退反击杨军，杨玄感兵败自杀。
　　此后，各地民变纷纷揭竿而起。
　　这年冬季尤为寒冷，愈加动荡的局势下，僵持的情势如紧绷在弦的利箭，一触即发。
　　书房内，一个火盆燃着，火苗拔高熊烈。
　　白术解开了河图洛书。
　　三日前，他解开了河图洛书之谜。
　　这火盆内燃烧的，正是人人趋之若骛的河图洛书。
　　火光映照着墨如子漆的瞳眸，折射出熠熠的光芒，白术看着火盆，感觉着那炽烈的火光在漆黑的眼前腾升出一片火红灼热。他神情一片凝重。
　　不负师父的遗命，他终于将这河图洛书解开，解开后的那一刹那，他坚决决定将它毁去。
　　河图洛书的确为神物，它不仅可以预知过去未来，更蕴涵了强大的力量足以开山辟地、凿川填河，拥有它的人等同拥有这的力量，得到天下不过弹指一挥。
　　它是神物，但却更是一个可以迷惑吞噬人心的不祥之物。
　　在白术解开河图洛书的那一刹那，强大的力量如同开闸奔腾的洪水涌向他，笼罩住他，那一刻，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想毁天灭地、让万物臣服于自己的冲动。
　　只是一瞬间，他立刻压制住心中的邪妄。
　　连他都不能抵御河图洛书迷失人心的力量，倘若让它落入奸恶之人手中并被解开，那天下苍生必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
　　火苗渐弱，白术感觉着热浪的消失，知道被觊觎了几百年的河图洛书已成为一堆灰烬。
　　闭上眼轻轻怅叹一声，他起身走出书房。
　　一记掌风以迅雷不及之势劈向他，浓浓的杀意欲置他于死地。
　　耳力敏捷的他险险避过那致命一掌，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撞上了书桌跌倒在地。
　　一个杀气渗入身体每一部分，犹如来自地狱的黑衣人举着重剑直指白术的眉心。
　　他身材魁梧高大，蒙着黑布的脸上露出一双阴鸷森冷的眸子。他似乎对白术刚才的死里逃生很不愉快，握剑的手腕运足十成功力。
　　白术神色平静的用那双不能视物的眸子盯着他，目光灼灼。
　　黑衣人心生疑窦。他不怕？
　　此时此刻，生命悬于一线，但白术很平静，没有大叫“救命”，没有起身逃跑。
　　死，人人会怕，他当然也会。但他知道，依来人的武功，无论他怎样躲，依旧必死无疑；倘若他跑便会连累其他人，他喊“救命”便会让无辜的人送命。
　　所以他不躲不闪，不吼不叫，以超乎常人的勇气和冷静面对生死。
　　“白术！”一声悲痛的惊呼在门口骤然响起。
　　白术面色惨白的近乎青灰，他急急大吼：“不要过来！”
　　黑衣人缓缓举起重剑，杀意四射。
　　纤瘦的身影飞快跑过来，扑倒挡在白术面前。
　　张开双臂，魏紫无惧地怒视黑衣人，“卑鄙！”
　　“你快走！”白术用力推开她，冲黑衣人大声说道：“你想杀的人是我，放她走！”
　　“不！白术——”魏紫悲怆地看着他。
　　冷哼一声，黑衣人手中重剑没有丝毫滞怠瞬间落下。
　　魏紫飞身抱住白术。聚满杀意的一剑堪堪直刺她的背心，周围空气瞬间凝结。
　　“小紫！”
　　眼见便要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影从外面掠进，眨眼之际，已踢飞那剑，，并重重一掌劈向黑衣人。
　　没料到会在即将得手时杀出一个人，更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对方将武器打掉，蒙面人措手不及地收手挡住来人攻势。
　　一收一挡之下，先机尽失，他暴红双眼，愤怒地看着来人。
　　能在瞬间拦住他并迫他杀意尽失，他是谁？
　　“好功夫！”黑衣人咬牙盯着来人，“敢问阁下名号？”
　　“李靖。”
　　来人一身灰色布裳，五官刚强深邃，身材高大劲拔，磅礴的气势由内而发。他傲然挡在身后两人之前，低沉浑厚的声音顿时震慑黑衣人。
　　蒙在黑布之下的脸色骤然乍变，太原李阀先锋将军李靖？
　　黑衣人又惊又惧地盯着他。
　　江湖上能与此人武功相比的少之又少，且他为人正气不阿，对奸恶之徒深恶痛绝。今日不要说阻击成功，便是他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
　　“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走？”李靖森冷开口。
　　黑衣人咬咬牙，飞身离去。
　　白术抬眸坦缓一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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