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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梦
第十二梦
方才杀人的动静似乎被外面知道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百货公司里已经没有了什么人,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只有我所跑过之处留下了脚步的回音。
我一路跑到最近的一处楼梯口,打开了门,透过门上的玻璃方框往身后看了眼——
一片昏暗,看不清什么。
我需要知道他的去向,这样再决定往哪里逃。
昏暗之中,我隐隐看到了晃动着的什么。
他过来了!
他看到我了!
没时间想了,我直接奔下了楼梯,一口气下了两段楼梯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上面那层楼道的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
他追来了!
我此时刚好到了下一层的楼梯口,连忙放轻了动作打开门,窜了进去,然后奔向另外一处的楼梯口,打算从那边再上楼,回到原来的地方,料想他该是不会想到的。
如此盘算着,我已经打开了另一处楼道口的门,往上奔去,
三步并作两步上到了原来的楼层,刚要将门拉开,就听楼下又传来了门开了门关的声音。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
连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都是一样的,仿佛追了这一路,他半点不累一样。
而我已经气喘如牛了,身体也愈发沉重。
我拉开门的手迟疑了片刻,内心的疲惫连着身体的迟缓并发。
逃了这么多年,从未敢面对过他。
这回就面对一次,又怎样呢?
打不了就是被他捅死。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这样,甚至比如今的担惊受怕东躲西藏要好。
我握着门把的手松了。
门啪地一声又复合上。
我站在楼道口,看着楼梯转角,等着他上来。
我记得,此情此景似乎我经历过。
只不过前几次想要面对的时候,终究没忍住,还是在等到他的那一刻转身逃跑。
这次,坚定一些。
我回想了一下所有的追逃情景,忽而发现,我还不曾知道他抓到我后会怎样。
从最初的最初,我就选择了逃跑,而他穷追不舍。
我不曾被捉到过。因为每次他快要捉到我,我便会……我便会……
脑子有点模糊,我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实在想不起来。
而就在此刻,他终于从楼梯转角出现了。
他抬头看着我,嘴角扯着诡谲的笑,眼神没有什么意外,像是根本不在乎我是什么反应。
他的笑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像是在说:你根本跑不掉,逃不走,你没有选择。
而他周身戾气重的让人在几步之外就想要瘫在地上,骇人的很。
我也想要瘫坐在地上,卸掉混身的防御和气力,就这样算了。
但看着他一步步走上了,我还是更想要逃走。
我双手用力的握着拳,紧到双臂不住的颤抖,才抑制住了想跑的冲动,才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脸上角度诡异的笑被扯的更开了——
他站在我面前,双手垂在身侧,其中一只依然握着那柄还在滴血的刀子。
半步的距离,我浑身绷紧,看着他冲我咧开嘴,笑的满嘴血丝粘连,像是刚吃了人一样。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几乎让我昏厥,我坚持着最后一次清明,却有些胆寒的神智不清了。
视线模糊中,我看见他松了握刀的手,
刀子落地的清脆声在楼道里回响,而他一下子将我按在背后的墙上。
我被力道抵的不由闷哼了一声,视线更加模糊。
随后便觉得热腾腾黏糊糊的气息喷在脸上,连带着那让人难受的血腥气,
他的鼻息在我的脸上来回摩挲,四处探索,咧开的嘴巴也跟着在我脸上 脖子上乱蹭,甚至舔舐。
我紧张到了极点,混身都微微发抖,只觉得随时都会被他咬下几块皮肉,活生生的吃了。
这时,我感觉到他在我贴近耳侧的脖颈上重重地吮吸起来,让我又疼又痒。
他一路往上又舔又吸,我心如擂鼓,能清晰的感到他呼吸变得急促,吓得更是混身僵直。
而后我便听见他愤恨的声音在我耳侧呼着热气,嘶哑地像是头一次开口说话:
“原来我在你眼中,如此骇人。”
我听见这声音,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晕倒了。
……
悠悠转醒时,我盯着头顶帐篷纱网外的星空,呆楞了良久。
即使知道了刚刚那不过是一场梦,我的父母健在,母亲雷厉风行,父亲温文尔雅,家境全然不同,也不认识什么何姨……那惊吓带来的心率不齐也持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下去。
骇人。着实骇人。
但想着他的动作和话,又觉得他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没有从小的梦魇里那般可怕了。
大概是因为亲身接触过了,面对过了?
心底还是极怕的,本能一直在叫嚣着逃跑。但是总归,是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我甚至隐隐有些自豪——吓了我这十几年的,我终于有了面对的勇气。
不亏是晋级为大学生的人!
我终于傻笑出来,在心底为自己点了个赞。
这一笑,差点把旁边睡袋里的队友给吵醒。我于是忙住了嘴。
在山谷间二十八公里的负重徒步——这是我们大学军训的必备项目。
在军训基地站了几天军姿,踢了几天正步之后,今天凌晨五点,所有人准时集合,
而后我们这一届的新生纷纷背着军用背包,带着锅碗瓢盆,在这山谷间毒辣的太阳下徒步了一天……
迷彩短袖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大家还能闻着汗臭味,躺在潮湿的睡袋里睡着,可见疲惫程度。而明天还要继续走完剩下的路程,自然该好好休息。
我也想睡觉。
可是我实在睡不着。
夜色这么好,空气这么清新,星空这么美,银河隐约可见……
若不是有教官在外面轮流走动守夜,我根本不会犹豫要不要出去散散心透透气。
然而我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罢了。
从睡袋中钻出来,我摸着黑从自己的行军包里掏出了藏在底层的手机。
随后悄悄拉开帐篷拉链,找好了守夜教官看不到的死角,猫着腰从帐篷里悄悄出来,快速退到死角里。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手脚伶俐的躲过了几个教官的巡查,一路跑出了我们的露营地。
我从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这一点,我相信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了——
翻栏杆,滑楼梯,爬墙,爬树,爬窗户,随便找个地方就想倒挂金钩。
除了我成绩优异以外,我的行径基本与好学生背道而驰——
随心所欲,想走就走,说做就做。只要不违心,我全然视规则于无物。
俗话说得好,从小看大。
即使我已经很久没再倒挂金钩了,我生性顽劣胆比心大这一点,也是真的。
而老师一向偏爱成绩好的学生。
这更加从小就纵容了我的一系列行径,令我获得了很多相关经验。
所以纵使我方才被教官捉住了,也不会怕。
大不了就说自己起夜,想要到到附近没人的地方解决一下,他们还能跟着不成?
顶多是明儿把我从队伍里揪出来,当众说我一顿罢了。
我脸皮厚,不怕说。
下了我们扎营地的小山坡,脚下有些暗。
我见背后的视野被小山坡挡住了,也就放心的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下的野路。
我也没走太远。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在离我们露营地最近的一个小山丘坐下。
山丘下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两侧是高耸陡峭的峡谷,头顶是一条清晰可见的银河,星辰密布。
仲夏之夜,谷间凉风习习,谷底空气清新,鼻间隐隐可闻水气和草木之香,耳边有潺潺之音,有风吹过山谷的声音和阵阵蝉鸣。
我仰面躺在山丘顶有些湿润的草地上,看着星沙交织的银河,感觉身心的疲惫得到了安慰。
若非我的一切感知都清晰的告诉我这是现实,若非这里宁静的远离一切追杀逃命,若非我能记得一切的来龙去脉……我定要以为这是梦境。
没错。此时此刻,躺在这片草地上,我能记得自己是怎样到大学报到,怎样登记注册,搬进了宿舍,上了军理课,被选为班长,然后和即将共度大学四年的同窗们一起上了校车,来到了这里。
若是在梦里,这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因为梦的起始处梦的主体便处于某一情境中了,而我们会默认我们置身于此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梦里,我们会理所当然的觉得,我们在做的事是有来龙去脉有理由的,
会觉得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顺承着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延续下来的。
这时,如果有个人问‘你是从哪里来,到这里干什么,你知道吗’,那你多半会理所当然的说‘知道啊’,而后就努力回忆你是从哪来到这个场景的。
这种时候,你其实就是在试图回忆梦的起始处。
而当你回忆到起始点了,再努力想往前回忆的话便会发现——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如何进入那个场景的。
比如,我梦见自己走进教室,老师要发试卷了,马上要考试。我自然会急忙走向自己的座位,拿出文具做好准备。
可若是这时有人问我‘你记得自己从哪来吗’,我八成会条件反射的说‘从家来啊’。
但是再仔细回忆我是怎么从家来的,我就会开始意识到,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因为一切都是从我进教室的那个场景开始的。
梦就是这样。
即使你空降到某一场景,也会认为,你来到这里是时间的顺承,是有前因后果的,
但具体是怎么到这个场景的,你必定想不起来,也不会去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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