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芳华录

　　梅花坞外战事起，北辰胤一声令下，无数夜鸺死士自暗处窜出，攻向剑雪无名。剑雪无意杀人，身形不动，浑厚气劲将来袭者尽数震退。野胡儿、燕非青等皇朝众将并六丑废人、素还真一干人等从旁观战，意在窥探剑邪虚实。夜鸺前仆后继，如潮水般汹涌不绝，强如剑雪一时竟也难以脱身。双方胶着之际，北辰胤觑准剑雪喘息瞬间，掌气如苍龙怒吼浩荡而出，剑雪横剑回挡，背后野胡儿、燕非青双招亦至，剑雪避无可避，硬承重击，借势急退。夜鸺岂肯放过，再度合围而上。
　　危急关头，天外突来一道宏大剑气，瞬间将蜂拥的夜鸺击溃大半。一袭青衣挟雷霆之怒飘然而降，正是秋水凌波。素还真见状顿感头大，不禁看向六丑废人。六丑小声道：“看吾也没用。你不是加了保险吗？怎没作用？”原来素还真走之前在辨红尘居所外布置了阵法，按他对师妹的了解，破阵至少需半日工夫，未料她竟来得这般快，想来是以武力强制破阵了。想到此，素还真轻叹一声，无奈道：“看来师妹修为，又精进了。”
　　剑雪拭去嘴角血迹，看向来人：“……凌波。”“可还好？”辨红尘掠至剑雪身侧，目光快速扫过他周身。“吾无碍。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该来。”剑雪摇头，示意她离开。“朋友有难，便是与我有关。”辨红尘转身将他护在身后，剑指凌空一划，地面顿时裂开一道深刻剑痕，“越线者，先问过我手中剑！”
　　众人心头一凛，竟无一人敢上前。剑雪望着挡在身前的背影，内心湖海翻波。眼看陷入僵局，北辰胤心念电转，此女剑法卓绝，要想制服此二人，非合攻不可，只是谁去牵制她？目光一转，投向素还真：“素还真，此事该你负责。”
　　素还真面露难色：“王爷，这真叫素某为难。”
　　辨红尘冷冷道：“谁来都一样。”
　　六丑废人只得硬着头皮劝道：“仙子，别闹了。吞佛童子事关重大，众人志在必得。”
　　辨红尘看了剑雪一眼，沉声道：“我说他不是，你们便会离开吗？”
　　素还真沉默片刻：“这……还需眼见为凭。”
　　暗处，潜伏已久的太瘦生见局面僵持不下，心焦难耐，骤然一掌劈出：“喝！”凶猛掌劲直逼剑雪无名！
　　辨红尘见状欲拦，却遇拂尘袭面，旋身间对上清香白莲。“哎呀，师妹不可冲动。”
　　“就是现在！”六丑废人见辨红尘受制，石桌腾空向剑邪而去。北辰胤同时催动掌气：“拈花指气！”身后野胡儿、燕非青亦率残余夜鸺扑上。
　　“素还真，让开！”辨红尘怒意更甚，绛伞荡开拂尘纠缠，又遭绵密掌气缠身——正是玄子神功。
　　“师妹，抱歉，此事无法。”
　　另一边，剑邪以一敌众，身陷重围，三方极招汇流，已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生死刹那，朱厌剑有所感应，倏然离鞘！
　　嗡！
　　邪光剑气猛然暴涨，四射而出，近前的夜鸺死士首当其冲，瞬间碎体而亡，紧随其后的野胡儿、燕非青、太瘦生闪避不及，纷纷重创倒飞出去，六丑废人、北辰胤亦被震退数步。
　　“剑雪！”正与素还真缠斗的辨红尘惊觉异变，分心之际，一道朱厌剑气意外扫过，“呃……”
　　“师妹！”素还真见状急忙收招，上前扶住辨红尘。
　　烟尘渐散，眼前景象令人胆寒：不动的剑者，朱厌拄地，碎裂的头巾飘落风中，眸光冰冷如霜，额间火焰印记鲜红夺目。半出鞘的剑锋寒芒凛冽，遍地断肢残骸，大地一片死寂，宛如修罗地狱！北辰胤面色凝重，终是挥手：“退。”辨红尘本想上前确认剑雪情况，却被素还真拉住强行带离了现场。
　　剑雪无名静立良久，周身邪气缓缓散去，复归往日平静，他看了眼满地狼藉，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众人回到琉璃仙境，屈世途刚想上前迎接，便被紧张的气氛吓得一愣。“松手。”辨红尘甩开素还真，转身时衣袖带风，几乎要将一旁石桌掀翻，显然在强抑怒火。
　　素还真心下无奈：“师妹，你的伤……”
　　“死不了。”
　　“你无事便好。”
　　“如此行事，确是素贤人一贯作风。”辨红尘语带讥诮。
　　“……事关武林大局，只能如此。”
　　六丑废人见情势不妙，忙出来圆场：“好了好了，仙子冷静。素还真，这次你确实欠妥，下次注意。”
　　素还真内心不由鄙视他：难道你就没份？
　　辨红尘冷冷瞥了六丑一眼：“此事你也有份，最好别说话。”
　　“……”六丑废人只得讪讪闭嘴。
　　庭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连秦假仙也不敢出声。辨红尘冷静片刻，忽觉心头这股郁愤竟透着几分熟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半斗坪。
　　半斗坪的八趾麒麟有四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天生剑胎的辨红尘，精通造物的无忌天子，以及两个心思玲珑、百艺皆通的奇才。那两个闲来无事便喜欢捉弄小红尘，惹得她气鼓鼓地挥剑追砍，反被戏弄得泪眼汪汪，一跺脚便往外跑，这时总是温柔和善的无忌师兄追去安慰，最终再由那两个赔礼道歉哄回，如此循环往复，几乎成半斗坪固定节目。后来四人出师，各自游历江湖，那两个偏又斗到一处，其中一人诱骗辨红尘入伙，将她当作最锋利的剑。辨红尘到了发现自己依旧被两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当即掀案而去，寻了处世外桃源隐居，修身养性，这才得了多年清静。
　　如今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还是熟悉的人和熟悉的配方。忆起往昔种种，辨红尘越想越气，当即转头就走。
　　“师妹，你欲往何处？”素还真见她要走，连忙唤道。
　　“不劳挂心。”辨红尘头也不回，拂袖而去，“不许跟着。”
　　“师妹……”素还真望着人消失的方向，不由叹气，真是前有皮鼓恨，后有红尘怒哪。
　　六丑废人暗暗舒了口气，颇有逃过一劫之感，素还真啊，莫怪我不帮你。不过此情此景倒是似曾相识，当年小师妹也常这般负气出走，再被无忌师弟和师父寻回。他下意识看向素还真，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两人心有灵犀想到了一处，只得相视苦笑，小师妹没有当场拔剑就砍，涵养比之当年已是极大提高。其实现在的他们，哪还敢如当年那般捉弄小师妹，莫说有意修补同门情谊，便是她手中那柄青溟，也早不是昔年玩闹的木剑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仙境之外忽闻清朗诗号响起：“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众人心头一松，直道剑子是及时雨，只见来人白衣翩然，负剑踏入庭中。“素还真，吾回……咦，诸位为何面色不佳？”
　　素还真轻咳一声，推了推身旁的屈世途：“无事。好友，速为剑子前辈看茶。”
　　屈世途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去备茶。素还真遂将梅花坞变故细细道来。
　　剑子听罢笑道：“哈，素贤人可要吾为你说情？这边调解可是专门科。”
　　素还真拱手道：“那便有劳前辈了。”
　　“小事一桩。”剑子摆了摆手，“未曾想剑邪竟是吞佛童子，如此一来，邓王爷之局又添变数。”
　　素还真沉吟道：“相较人邪之言，吾更愿相信师妹的判断，此事扑朔迷离，不可轻断。”
　　“你要是早点说，仙子也不会气走了。”剑子含笑打趣。
　　素还真心中泛起一丝无奈，师妹好像也没给他陈情的机会。
　　秦假仙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还要继续盯着剑邪吗？”
　　素还真摇头：“眼下纷争已起，让师妹居中转圜，方为上策。”
　　“不愧是素还真，好一个顺势而为。”剑子赞道。
　　“前辈过奖了。不知前辈红叶山庄之行可还顺利？”
　　“此去红叶山庄，真是，好险好险。”剑子感慨万千。
　　素还真挑眉：“哦？”
　　“吾在庄内遇见了邓王爷。”
　　“前辈对邓王爷感觉如何？”
　　“深不可测已不足以形容他。”剑子神色凝重，“沉如渊岳，洞若观火，看似苍老的外表下隐有撼天之威，若真动手，胜算几何，吾实难估量。”
　　素还真点头道：“莫怪乎如此好机会，前辈选择离开。”
　　剑子坦然一笑：“简单来说，吾怕死啊。”
　　恰好此时屈世途端茶过来，忍不住揶揄：“想不到三教顶峰的剑子仙迹也会怕死。”
　　“是人就会怕死，吾也同样。况且……”剑子接过茶盏，叹息道，“通过与红叶夫人的交谈，吾能感受到她是善良无辜之人，在她家动武实在于心不忍。”
　　“你大可等邓王爷离开后再跟踪啊。”屈世途道。
　　剑子悠然品了一口茶：“若吾当时选择尾随，此刻与你们喝茶的，怕是一尊金人了。”
　　素还真若有所思：“嗯……红叶夫人是邓王爷的妻子，对吗？”
　　“正是。”
　　屈世途一拍手掌：“那岂不是只要拿住红叶夫人，便能要挟邓王爷了。”
　　素还真无奈道：“好友，你越来越没人性了。”
　　剑子认同地看向素还真：“哈，你们只要见过红叶夫人，便会明白吾的不忍。”
　　“你们的事说完，该轮到吾了。”此时一直沉默的六丑废人开口道，“蝴蝶君的译作几近完成，想来夜重生和败血异邪会有所行动。”
　　素还真神色凝重：“夜重生与黄泉之都，将是未来武林的一大危机。”
　　“是啊，看来吾又得去找龙宿好友了。”剑子起身，“唉，何时才能平定干戈，逍遥山水。”
　　“前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素还真，话不要这么残忍。”剑子摇头轻笑，“吾先告辞，请。”
　　风波过去，梅花坞重归宁静。剑雪无名独坐梅树下，拈叶吹起悠扬小调，乐音飘散，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他未曾回首，来人亦不语，只在他背后坐下，衣袖微扬，古琴横陈膝上，玉指捻动，泠泠琴音如溪流悠然流淌，竟与叶笛之音浑然相合。两人心灵交会，琴叶和鸣，宛若天籁，四方鸟雀纷纷闻声而至，竟成一幅百鸟来朝之景。
　　“好一曲《鹊桥仙》。”一曲毕，辨红尘由衷赞道。
　　剑雪收起树叶：“凌波，昨日之事，抱歉。”
　　“小伤而已，不必萦怀。”辨红尘将琴收入袖中。
　　“但吾终是伤了你。”剑雪沉静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悲凉，“也许……真是天所不容，才会累及身边之人。”
　　辨红尘未料他作此想，佯装嗔怒：“你再如此，我便走了。”
　　“哈，抱歉，是吾失言。”
　　“此地已成武林焦点，你为何仍在此？”辨红尘见他又开始道歉，忙转移话题。
　　“吾已惯居此处。”剑雪望向枝头簌簌梅花，“况且……唯有在此，你与他才能找到吾。”
　　“他？”辨红尘心念一动，“你故事中的那人便是人邪，对吗？”
　　剑雪轻轻点头：“吾想……他快要来了。”
　　“现下众人皆视你为吞佛童子。”辨红尘秀眉微蹙，“人邪寻仇多年，若他为此而来，你当如何？”
　　“该来的避不过，不如面对。”剑雪语气平静，似乎早已看淡生死。
　　辨红尘凝视他片刻，忽道：“身为剑者，我有一种感觉，朱厌并不属于你，正如杀诫，亦不配人邪。”
　　剑雪沉默良久，叹道：“凌波，你总是这般敏锐。”
　　辨红尘有些意外，他竟未否认这离奇的猜想，下意识追问：“若剑是反的，那人岂非……”
　　“故事未完。”剑雪温柔截住话头，“待日后有机会，吾再说与你听。”
　　“也罢。”辨红尘识趣起身，“我改日再来，但愿此处莫被你们摧折太过。”
　　今夜的梅花坞格外寂静。月下疏影参差，映照独立的剑客，无声的凝重在空气中弥漫，仿佛风雪将至的前兆。倏然，一道身影悄然踏入梅林。记忆深处熟悉的气息与来人渐渐重叠，剑雪无名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听闻，你便是吞佛童子。”人邪看着眼前背对他的人，强压下内心激动。
　　剑雪默然未应。
　　“在下一剑封禅。”人邪渐感不耐，步步逼近，“此来只为确认你身份真伪，转过身来。”
　　剑雪闻言，缓缓转身。四目相对，一剑封禅眼底灼热的期待，一寸寸凉了下去。
　　“好久不见……”他扯动嘴角，似嘲似叹，“我今生唯一的朋友，剑雪。”
　　剑雪望着那张暌违多年的面孔，过往种种纷至沓来，最终只化作一句：“久违了，一剑封禅。”
　　一剑封禅忽然仰天大笑，身后杀诫圣光乍现，剑芒逼人。“哈……白首知己犹按剑！”人邪瞬间杀意盈身，“剑雪，拔出朱厌！我要好好看清楚，我今生唯一的仇人，吞佛童子。”
　　怒怒怒、恨恨恨，昔日唯一挚友，今朝兵戎相对，人邪与剑邪，今生唯一的朋友也是今生唯一的仇人，时隔多年的再会，两人将走向何种局面？辨红尘负气出走，又将有何种展开？敬请期待精彩第13章，尘缘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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