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风

作者:文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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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荒滔滔 人祸哄哄


      宣统元年(1909年)端阳,资水河里十分萧杀。
      一连数日的倾盆暴雨,打掉了人们赛龙船的兴致。寂寥的河面上没有鼓声,没有锣音,不见一条龙船的踪影,只有哗啦啦的敦竹篙大雨,打得河里水花四溅,激起一片茫茫白雾。
      “会要发大水了!”柳六山与儿子柳和泰站在资水河边的“同仁顺”米铺里,怔怔地望着将军庙码头下白濛濛的河面,心中充满忧虑,口里喃喃自语。
      庚子年的动乱平息后,张之洞大人在南方励精图治,兴工商,振实业,回光返照般地维持了大清末世两湖地方的短暂安宁。这几年里,湖河及其周边的湖区、山区,粮食丰产,矿业勃兴,航运、通商持续发展,货物进出贸易通达全国,远至外洋。百姓安居乐业地过了几年不缺衣少食,不躲兵逃灾的日子。柳六山一家在小康中也过得蛮安宁。
      和祥、和安已从湖州学堂毕业,进入了“信义中学”深造。在他们之后出生的两个妹妹和芝、和兰也进入了小学堂读书。当父亲的柳六山和做哥哥的和泰则辛劳操持生意,全力支持他们求学。母亲邹月华带着五江、三河两个伙计主内,每日也忙不赢。
      前两年生意还好做。罗湖生和银贵在湖洲子上干得红红火火,每年保障了“同仁顺”的谷源,再加上“同仁顺”虽是小商号,但柳六山仁义经商,诚信处世,信誉卓著,使“同仁顺”的牌子在湖河城里也还叫得响。粮行里乐意与“同仁顺”打交道,箩行里愿意为“同仁顺”派最好的“力脚”,乡民镇民们也都喜欢来这里买米。只可惜柳六山要送四个儿女上学读书,每年要花去好多谷米缴学费,无法累积资金扩大生意,只能维持小本经营。
      年年大年过到正月十五闹完元宵,就是各作坊、各商号、各铺面开工开业的日子,但也是各学堂开学收学费的日子。柳六山把仓里的谷,柜里的钱交完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的学费后已所剩无几,常常弄得冷火悄烟地关铺板子开不了张。好在银贵和罗湖生体谅他的难处,每年正月后都为他准备了一些存谷解燃眉之急。和泰则跛着脚奔走于湖洲和粮行之间,以“同仁顺”的信誉作担保,赊购点开张谷让同仁顺打开正月后的铺面板子。也难为这父子俩了。年年难熬年年熬,正月后总都把“开张”的难关想方设法地熬了过去,尽管熬得有蛮费力。
      今年熬得更费力!不知么子原因,今年年初一开张,各粮行、米铺就都囤积谷米惜售。据说是“老班子”们看了天象,一些卜算的巫师们也打了卦,说今年是“凶年”,又会闹天灾,又会有人祸。这些不知何处流出的耸人听闻之言一时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闹得整个湖河城里及周边县区都人心惶惶。被动乱和灾祸折腾怕了的湖乡湖镇人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纷纷囤粮积谷以度“灾年”。和泰几乎跛断了脚也没在粮行赊购到谷开张。罗湖生和柳银贵在湖洲上消息不灵便,不知湖河城里的情况,仓里的存谷已被人上门套购去了一大半,等和泰来求援时,他们仓里的谷也告紧了。和泰好歹从湖洲上弄来了两船谷开了正月后的张,但因别人惜粜而“同仁顺”没关过板子,每日来铺里买米的人络绎不绝,没好久谷仓又告罄了。这时钱倒是有了,却不知再到何处进谷了,柳六山与和泰都十分心焦。
      立夏以后,“老班子”和巫师们的话似乎开始在应验。连日的暴雨普降长江流域,从湖北荆江蜂拥而来的夏水倒灌洞庭湖,资水河涨西水了。
      “不能坐在家里等雨停了。咯样的雨再下几天,山洪会发,堤垸会倒,又要淹死人饿死人了!”柳六山神色凝重,一脸忧郁地对和泰说:“我们要赶快设法再进点谷,要不自己都会没有饭吃了。”
      “从哪里设法呢?银贵叔和罗垸主的谷仓里谷也不多了,湖河和周边县的各粮行都在惜粜,我们拿着钱也进不了好多谷啊!”和泰有点茫然。
      “待为父再亲往南湖洲子上跑一趟,叫银贵在湖洲上其它垸子里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赶在洪水到来前搞几船谷来,要靠它救人救己的命呢!”柳六山望着如织的倾盆雨咬紧牙关对和泰说。
      “咯样大的雨,还是我去吧。”已经十八岁的和泰不忍心已年过四旬好几的父亲再去这么劳累。
      “你前不久刚去过,又脚跛••••••”
      “没关系,反正乘船,我又不是蛋壳子!”和泰打断父亲的话,他不喜欢听“跛”字。
      “那你要牢记两点:一是速去速回,二是叫银贵叔务必设法。”柳六山自知失言,只得由着儿子了。
      “晓得!”
      大雨中,和泰带了两条“宝庆帮”里的空船,一日一夜冒雨急撑,在天将拂晓前赶到了南湖洲。
      雨已暂时停歇,湖洲子上人声鼎沸,鸡飞狗跳,一片紧张繁忙。人们在赶牛赶猪,转移粮食物品,搬运抗洪物资。和泰在“柳家小垸”里只找到了正在清理物品的荷花婶。银贵和罗湖生嘱她和凤梅嫂子带着聂老太爷及两家的重要物件、部分备荒粮食暂避往南湖县城安全之处,他俩带着垸里“堤务局”的汉子们正在没日没夜地抢固堤防。见到和泰,荷花既亲切又不敢久留他,即刻带他到堤上去见银贵。
      垸子的围堤上,柳银贵和罗湖生都打着赤膊,正指挥着一大群上身赤裸,下身只穿条桩子短裤,浑身上下油抹水光的湖区汉子们,在吆喝掀天地搬石块、抬泥筐、扛麻袋、打石硪。他们像蚂蚁一样穿梭来往,在用血和汗保卫着自己的家园。
      赤膊汉子们身后的堤下,早稻已抽出了黄灿灿的穗子。一望无际的稻田在湿漉漉的湖风中翻滚着颤抖的身躯,企盼着堤上栽种它们的主人挡住欲将它们灭顶的洪水。
      堤外,湖水已变浑浊,哗哗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冲击着正在加固中的堤坡。内湖叉港里,一排排的帆船载着老弱妇幼和粮食、家私正准备撤出垸子以防不测。
      在令人浑身皮肉都有点抽缩的紧张气氛里,银贵匆忙会见了和泰。听了湖河城里粮荒的情况及六山哥的急托之事后,他和罗湖生紧急商议了一阵,叫人从停在叉港里的粮船上,把一些谷袋扛上了和泰带来的船,并叫和泰速离南湖洲。因大雨又将来了,长江里的洪峰若乘势再次扑来,垸子就随时都有溃倒的危险,他们此时是在用命与洪水赛跑和搏斗,尽管万一失败而急速逃生的船只已备好,但危险是随时存在的。
      和泰带着两船谷谢了银贵叔和罗垸主后,急急撑离了南湖洲。一路上,大雨又倾盆而下。黑压压的天空下,怪叫着的湖风裹挟着哗哗暴雨掀起惊涛骇浪,击打着船舷,叫人心惊肉跳。和泰领着船工小心翼翼地撑着颠簸的船,来到靠近湖河的临湖县水道时,荆江、长江新涌来的洪峰到了。和泰和船工们眼睁睁地看着洪峰冲决和漫过临湖的湖堤,把整座临湖县城和周边乡镇全都淹没了。
      惨啦!百余里方圆内,倾刻间变成了滔滔泽国!房屋冲倒的倾覆声,猪牛惊骇的嚎叫声,受淹灾民的呼救声,交织在一起,背衬着汹涌洪涛中漂浮的人畜尸体和碎木倒树,将一幅洪荒惨景活脱脱地在和泰眼下展现。
      十八岁的和泰从娘肚子里出来,头一次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惨景,他内心惊悚莫名,双眼饱含热泪。一路上,他和船工用竹篙救起了好几个抱门板、木头在洪水中呼救的灾民,但他们不敢在临湖县境内久停。此时,柳银贵和罗湖生等湖洲人,在危难中从口缝里省出来的两船粮食,已比黄金还珍贵,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两船谷安全地运回湖河。
      洪涛汹涌,风雨交加,在经受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历练之后,和泰好歹带着两船谷,于第二天清早安全地回到了湖河。
      湖河靠近临湖县的乡镇也已淹没在洪水中,城区里还没进水,但已满城风声鹤唳。柳六山一夜未眠,后悔不该让和泰去冒这趟风险。天亮时,他眼鼓鼓地站在将军庙码头上,正心急如焚时,远远望见和泰带着两条满载稻谷的船,在洪水中颠簸着向码头划来了,柳六山欣喜若狂。当和泰把船靠上已淹了大半截台阶的码头,疲惫而略带微笑地跳上岸来时,他一把上前抱住了儿子,连声说:“好崽!好崽!”
      这两船谷来之不易。灾荒之年,这是救命的谷,暂时不能动。柳六山急雇箩行“力脚”,把谷统统挑到了楼上的谷仓里防洪水,同时叮嘱月华和五江、三河,没有他的吩咐,楼上的谷一粒也不能动。
      和泰回来的当晚,资水上游又暴发了骇人的山洪。滚滚山水挟石裹泥,从雪峰山中呼啸而出,纵横咆哮数百里,所过之处,房舍倒塌,牲畜冲走,避走不及的山民被洪水淹死者不计其数。
      山洪咆哮,洞庭波湧,资水河日涨数尺。湖区堤垸非溃则渍,资水两岸田园大多被冲毁,即将收获的稻谷在洪水中化为乌有。
      灾祸终于全面降临了!巫师们打的卦卜灵验了!
      湖河城十五里麻石街的低洼地段也多处进了水,东端的东门口和西端的大水坪、湧泉街一带,街上还撑起了划子。不少被洪水困在阁楼上的街民们,不得不用高价向划子上的商贩买菜、米、油、盐等维持生存。
      湖河城外的湖里、河里尸首横漂,资水沿岸的山坡、田间饿殍遍野。湖河及周边各县到处塞满了流离失所的灾民,惨状目不忍睹。
      洪水肆虐半月才消退,洞庭湖区及资水沿岸淹死、饿死了近十万百姓。长江流域亦有数百万人受灾。不祥的凶兆,雪上加霜地震撼了风雨飘摇中的清廷。为安抚民心,朝廷强打精神,饬令灾区各省份严控粮食市贸,防止因粮食投机再人为地饿死人,并责令各地官府开放官仓积谷,迅速赈灾。然而,末世清廷,回天乏力,皇室政令,已无人料起。湖河城里,奸商权贵沆瀣一气,在洪灾之后又搅起了一场“人祸”。
      祸端是由几个外国传教士惹起的。
      湖河城里的外国传教士有好有坏。好的在洪灾中确实做了许多慈善布施的好事,坏的则一门心思趁灾牟利。
      在麻石街上首的三堡,有一座新建不久的尖顶百页窗英国天主教堂,主教是湖北汉口教区派来洞庭湖区传教的英国人毕修心,还有一个副手叫古永福。这两个英国传教士一肚子坏水,一到湖河即刻在周边的兰溪、三里桥、泉交河等乡镇设了十余个支堂,把触角伸遍了湖乡。他们靠此刺探情报,霸占田地,假施仁爱,暗地敛财,什么违背天主意志的事都敢干。长江流域发大水之后,汉口粮食告紧,长沙城内缺粮,粮价一日三涨,各地教堂都在出高价筹粮“赈灾”,而洞庭湖区是产粮的地方,尽管遭了灾,他们认为还有油水可挤,趁机牟利的机会来了,他们蠢蠢欲动。
      他们首先在洪水来前,凭湖北教区的情报,伙同和利用湖河周边各支堂,搜刮囤积了不少粮食。洪水刚退,立即秘密将粮食运到汉口抛售牟利,赚得偷偷密笑。然而他们还不满足,还想赚更多的昧心钱。灾后,他们再去套购粮食目标太大,教堂雇船外运粮食也太招人显眼,朝廷有布告,要是有人凭此揪住了他们的尾巴,麻烦就惹大了。
      蠢蠢中,两个洋人想到了一个同伙——县衙里的李卓吾知县。
      这次湖河水灾肆虐,李知县表面上痛心疾首,贴出布告,紧急赈灾,心里却在想着如何趁机捞一把。
      正在动心思,毕修心和古永福两个蓝眼睛牧师找上门来了。
      “李大人,赈灾好忙啊,上帝和皇上都该奖赏你了。”两个洋牧师一进县衙,就操着一口夹生的中国话与李知县套热乎。
      “身为父母官,吃朝廷俸禄,不能不忙啊!不知两位牧师今日造访敝衙,所为何事?”李知县口里故作姿态,心里却在打着小九九:这两个黄毛佬,今日来还想捞么子,前些日子还没捞足吗?毕修心和古永福用教堂名义,利用教徒套购粮食,然后外运汉口牟利的事,他早已听到了风传。
      “我们受汉口总会的委托,要在湖河广施上帝仁爱,拯救受灾中的子民,但手中没有粮食,圣道难以弘扬,今日特前来向知县大人求助了。”
      “你们不是早在兰溪和泉交河的支堂里囤了粮吗?”李知县敲打着两个洋人。
      “大人知道这事?”两个洋人都有点惊诧,双方对视了一眼,继而毕修心言不由衷地说:“那点粮食微不足道,早已让汉口总会调去在长江沿线布施了。我们现在银元倒有,就是买不到粮啊!”两个洋人耸了耸肩。
      “你们真要买粮在湖河布施赈灾?”李知县话中带沙。
      “首先在湖河布施,但上帝的甘霖要广沐子民,受灾的地方不止湖河一地啊。”两个洋牧师诡谲地回答。
      “你们晓得朝廷禁令吗?没有朝廷旨意和省抚衙门饬令,我可不敢放一粒粮食运出湖河啊!”李知县假惺惺地说。
      “是吗?叮当响的银元也不能通关吗?”毕修心眨了眨蓝眼睛,狡黠地试探着反问。
      李知县心里一跳,洋人的来意他全懂了,不由暗付:“真是天赐良机,这洋教堂里有的是钱,何不趁机敲敲竹竿?”,可转念一想,“只是这风险可要冒大了,要让这两个黄毛佬多出点血才值得。”想到这里,他故作为难地说:“两位牧师善心可佳,购粮在湖河还是运出湖河都为赈灾救民,本官正在筹粮赈灾,搭着为你们教堂的善事也顺便筹一点本也可以,只是筹粮、通关都要用大钱啊!”
      毕修心和古永福两双蓝眼一齐泛出了笑意,双双连声说:“钱好商量,钱好商量!只要李大人出面筹粮通关,一切费用由我们出。”
      “筹到的粮必须拿一部份在湖河赈灾,否则我不好向朝廷和百姓交待。剩下的粮食要运出湖河,我承担的风险嘛••••••”李知县欲言又止。
      “好说,好说,只要粮食运出了湖河,我们不会让知县大人白忙。”两个洋人一副“诚信”的样子,李知县的贪心经不住挑逗了,但脸上仍挤出难色说:“我只能尽力试试看。”
      “上帝会保佑你,善心人!”两个洋牧师一齐在胸前划起了十字,划毕,又给李知县递上了一个匣子,里面是满满的银元。
      一场勾搭和密谋,就这样在堂堂县衙的后厅里商定了:李知县以县衙的名义,平价在湖河的各粮行征购粮食,钱都由英国人的天主教堂出。筹粮后要开几天粥棚赈灾做样子,其余粮食由李知县设法托人运到汉口,交汉口天主教会中毕修心指定的牧师。事成后,毕修心再按获利分成,重酬李知县。
      两个洋牧师笑咪咪地走了,李知县却有点犯愁,哪里去弄粮食呢?动官仓里的赈灾积谷是要杀头的,他不敢,只能找粮行想办法了。这些家伙,早就囤满了粮,让他们出点血,应该!只是先找谁呢?他再次想起了万育生。

      万育生的“万利全”米行,尽管在光绪年间遭哥老会抄没,但因万育生在乱中脚底揩油溜得快,带走了大量暴利获取的银两,哥老会之乱平息后,他重操旧业,又成了湖河米业中的大户。这几年湖河安定,丰年多,灾年少,他除在湖区大斗低价进粮,小斗高价上市,钻营牟利不择手段外,每年还向长沙、汉口等地运销上万石粮食,腰包里又赚得鼓鼓的了。
      这次湖区水灾,他好了疮疤忘了疼,把光绪年间的教训抛到脑后,年初就囤积了大量粮谷,并分散储备在好几个别人不知晓的地方,准备只等粮荒一现,就哄抬粮价、控制粮市,再牟暴利。
      为防柳六山的“同仁顺”等其它米铺,联合起来与他较劲,坏了他的“好事”,他动用了几乎全部活钱,还与长沙城里几家只图牟利、不怕赚昧心钱的粮食商号密谋联手,悄悄派人以长沙米铺商号的名义到各湖洲垸子、湖区各粮行套购了大量粮食,并下了好多巨额定金控制粮源。尤其在罗湖生控制的南湖洲聂家垸周围,他更是不露痕迹地下了大本钱,几乎把那一片垸子里的粮谷购去了一大半,以给柳六山来个釜底抽薪,莫让那“书呆子”带头“仁义”装好人,乱了他的阵脚。
      为平息灾民怨恨,防止光绪年间的祸事重演,万育生又装慈悲,带头捐了三百石谷给县里官仓作赈灾积谷,还在自己商行后面的河边上开了三天粥棚,赈济城里聚集的灾民。这样,他拔一毛而可得九毛,面子里子的功夫都做足了。
      万育生正憋足了劲,准备在湖河的粮市上呼风唤雨,赚他个盆满钵满的时候,李知县“礼贤下士”来了。
      李知县的到来使万育生有点惶恐和吃惊:这两面令光,四方讨好的老贪官子莫该闻到了么子“膻气”,又要来抽点“彩头”?他心中疑虑,但面子上仍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迎上前:“哟,李大人!你老人家赈灾济民。日理万机,今朝何解有空光临我咯小粮行?失远迎了,失远迎了!”
      “万老板莫客气了,照理你对湖河的赈灾已尽了力,本官不该再来麻烦你了,但当官有当官的难处啊,今日本官来求你了。”李知县一边说,一边故作礼贤地对万育生躬身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喔呀呀,知县大人行咯样的大礼,小人领当不起呀!有么子吩咐,你老人家只管讲就是了!”万育生硬着头皮把李知县迎进了门。
      “不是吩咐,是求你帮忙。”李知县坐定后对万育生欠欠身说:“湖河遭如此大灾,数万灾民嗷嗷待哺,官仓募集的赈灾积谷已快见底,我总不好再叫你们这些富户无限制地捐谷吧。”
      “那倒是,那倒是!”万育生连忙接了话头,生怕知县大人又开狮子口。
      “你放心,今日我来不叫你捐谷,我手里有钱,是本官虑尽心思向湖河各教会募的慈善款,只是有钱买不到米啊!”李知县停住话,意味深长地望着万育生。
      “米嘛,只要大人肯出钱,办法是想得出的。”万育生避开李知县的目光,也话里有话地回应。
      “只是资金有限啊,我只能出平价买,以多筹点粮,多救点人。”
      李知县亮了牌,万育生嘿嘿一笑说:“大人,咯灾年,粮食贵如金,用往年子的平价哪里有粮买呢?我已捐了三百担谷,开了三天粥棚,仓里的谷已所剩不多了,再不让我赚点钱,我‘万利全’只能喝西北风了!大人还是去求求柳六山那样的仁义商人, 或找湖河商会想想办法吧。”
      万育生封了门,李知县气直往上窜。但他知道不给万育生一点甜头,他仓里的谷是不会吐出来的。于是,李知县强忍住气,面带笑意而单刀直入地说:“万老板,你给了本官平价粮,本官会让你吃亏吗?”
      “是的,是的,大人从未让小人吃过亏!”见李知县来了气,万育生变了变口气,但仍不愿松动地说:“不知大人咯次如何不让小人吃亏呢?”
      “你想不想赚大钱?”
      “想!”
      “在湖河目前情况下好不好赚?”
      “太现形了不好赚,容易惹祸!”
      “运到长沙、汉口、九江、芜湖呢?”
      “哦,那就赚大了!”万育生恍然大悟,眼里露出了贪婪的光,但继而又惶惑地问:“如何过得了粮卡呢?”
      “这就是你要求本官的事了,么子样,本官的忙帮不帮?”
      “帮,帮!只是大人到底要好多平价粮谷啰?总不能把我的粮仓搞得捞空的吧?”万育生一边连连点头,一边还不忘讨价还价。
      “你给我好多平价粮,我就让你同样多的粮谷过卡。”见万育生松了口,李知县心里一喜,已掩饰不住自己的同样贪婪,直截了当地回应万育生。
      “大人的胃口好大啊!”万育生嘿嘿笑着揶揄李知县。
      “你的胃口还小吗?你囤了好多粮,违反朝廷禁令擅自私下运了好多粮食到长沙牟取暴利,你以为本官不知吗?本官是为了赈灾才迁就你,不然,完全可以治你的罪了!”李知县又恢复了当官的威仪。
      “大人对小人有恩!”万育生连忙挤出了媚笑。
      又一场“互惠互利”的勾搭,在“万利全”米行里接上了头。
      几天后,万育生请岳昌浦和李四海等商会人士见证,把他囤在湖河铺行里的米大部份都以平价售给了李知县。李知县则用英国天主教会给他的钱付了万育生的现款。然后,李知县和毕修心联合贴出布告,大张旗鼓地在县衙和教堂前搭起粥棚赈济灾民。饥饿将毙的灾民看到了生的希望,纷纷奔走相告,一时在县衙和教堂门口挤得人山人海。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好不容易领赈到的稀粥却清得见底,难裹腹饥。尽管如此,灾民们仍连呼李知县是好官,教堂里的洋牧师是慈悲的活菩萨。但百姓们哪里知道,县衙和教堂白天装模作样地施粥,深夜里一船又一船以赈灾名义筹到的救命粮, 却被偷偷地运去了汉口牟利。
      万育生也没干亏本的事。他把铺里、河边上几个明处仓库里的粮食,摆明摆白地以平价卖给了县衙和教堂“赈灾”,加上他以前的捐谷和施粥举措,在湖河城里,他也获得了“仁义”名声。但暗地里,他拿着县衙的通卡凭单,将别处隐囤的粮食一船又一船运出了湖河,把捐的谷,施的粥,平价售粮的损失统统都捞回来了。
      “万利全”带头平价售米,各粮行被压住了不好涨价,湖河城里及周边粮价顿时平抑,恢复到了年初的每担二百文。这叫岳昌浦和李四海、戴老板、项锦云等商会人士不得不赞许,符赣民、柳六山等一些往日鄙视他的商人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万育生一夜之间真变慈悲了?
      然而,价是平了,粮市上粮食却越来越少了。万育生大开铺面,让众人看着他的“万利全”粮行, 平价”售粮而一天天地把粮食卖“空”了,于是有日没日地关铺板了开始了闭粜。各粮行则纷纷仿效,或闭粜,或限购,街民、百姓们终日为买米而奔波不停,苦不堪言。只喝了“清水粥”的灾民们因县衙“买不到赈灾米”了,再次成批成批地饿死在街头乡野。
      到了秋后,粮市上的缺粮状况仍无好转。万育生再装不下“仁义”了。他一边照事先的默契,给了李知县大量平价粮,以换取他其它粮食运出湖河的通关许可,一边动用原来囤积在各处的粮食和下了定金的粮源,把大批大批的粮食运到了长沙的同谋商号里共同牟高利分赃。此外,他还在“万利全”铺面上逐步抬高粮价,还怂恿别人再抬价,引得湖河粮价陡然又从每担二百文回涨至了六百文。
      长沙、汉口的粮价更高,已涨到了每担一千二百文至一千六百文。李知县疯了,教会里的“犹大”也疯了!他们除把手里已赚的钱全部抛向粮市外,又串通了湖河官钱子局, 筹集了大量资金扑向粮市。四乡的粮食一船又一船地运进了湖河, 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销声匿迹了。
      柳六山、符赣民及商会的岳昌浦、李四海等人开始怀疑了:洞庭湖区是产粮区,早稻遭了重灾,但晚稻没有绝收,只要官府真的严控粮市,何至产粮区缺粮,粮价疯长,灾民饿死!咯是么子鬼来了?
      有一日,李四海心气不平,同时担心在动荡的粮市中柳六山生意是否撑得下去,于是撂下自己的生意,抽空到了六山铺里。
      李四海刚走近将军庙码头,就看见“同仁顺”门口人山人海,他挤出一身大汗才进了六山的铺子。见和泰带着五江、三河三个人卖米仍忙得筋暴暴的,柜台子上的挂牌却还是每担三百文,只有市价的一半,于是关切地对六山说:“你也再涨点价吧,毕竟是做生意啊,咯样撑是撑不下去的!”
      “我不是蠢宝,也晓得做生意要赚钱,但要赚得心安啊!当前,灾民饿死,街邻断炊,我为不使银贵他们吃亏已每担涨了一百文,还好意思黑着良心再涨吗?”柳六山执拗地摇摇头。
      “这倒也是!你是柳老伯和周老先生调教出来的仁义君子,我是只晓得赚钱的粗人!我要发财,你不想发财,你借了贷不要还利息,你的儿女读书不要学费!”李四海嘿嘿地笑着说反话。
      “四海哥,你讲讲看,我们洞庭湖区本来是鱼米之乡,上半年遭了灾粮紧情有可原,下半年扮了禾收了谷粮还是紧,咯是么子鬼嘛?”六山用岔开的话题来压四海的火气。
      “肯定有鬼!你以为都是像你一样规规矩矩赚钱,不发横财啵?!”四海的话里还带气。
      “鬼在哪里?”
      “在‘万利全’、县衙、教堂里!”李四海毕竟比柳六山经商老练,嗅觉灵敏。万育生突然大发慈悲,李知县和洋人联合赈“清水粥”灾,粮源又来自“万利全”,他凭多年经商的直觉,这中间肯定有“鬼”。
      “证据!”柳六山虽有点书生气,但并不迟钝,四海一点破,他就意识到四海的直觉有理,但只凭直觉不能下如此结论啊。
      “暂未得到。但你放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他们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李四海不容柳六山再置疑地说。

      灾后,柳六山的“同仁顺”, 陪着万育生的“万利全”, 一起平价售粮。他当然“陪”不起,不到一个月,和泰灾前冒着生命危险从湖洲上紧急运来的两船粮谷, 就“陪”得看着看着空仓了。万育生还开了三天赈济灾民的粥棚,柳六山更无力仿效。这使万育生在湖河粮商中获得了超过柳六山的“仁义”名声。这倒无所谓,柳六山并不在乎么子虚名。但让众多粮商“陪”空粮仓后,“万利全”又明里暗里或闭粜,或抬价,或怂恿别人抬价,至使曾经稳定了一段时间的粮价, 又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开始狂升,看着万育生这么在粮市上呼风唤雨,柳六山心里着实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和泰不服这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要和万育生斗一斗。在大水退后不久,再一次来到了南湖洲上。
      灾后的南湖洲上满目疮痍。罗湖生和柳银贵虽领着湖洲汉子们尽了全力,但因水势太大,终究没有守住堤垸。所幸,他们事前准备充分,调摆熨贴,一没有淹死人,二转移了部份备荒的粮食和抢插晚稻的种谷、耕牛。这使湖洲没有完全陷入绝境。
      大水退后,罗湖生和柳银贵立即带着佃工和垦民们返回了洲子上。他们在高坡上搭起帐棚,在淤泥堆积的洲土上重新开挖稻田,抢季节和时令下种、育秧、插田,用湖区汉子们的执拗和血汗重建家园,倔强生存!
      和泰再次来到南湖洲时,稻田里的禾苗在烈日下又是郁郁青青的一片了。
      柳银贵在棚子里会见了和泰。听了和泰的叙说后,银贵和罗湖生都对万育生的作为和欺世盗名之举, 恨得牙齿咯咯响。银贵说:“湖生哥,只要晚谷进了仓,我湖洲的血又活了。我们不能让阴毒的万某人再搞赢一回,要撑住六山哥的腰,让姓万的狗家伙也栽一回!”
      “六山的腰肯定要撑,姓万的这狗杂种不能让他咯样得逞!”罗湖生恨恨地说。但他担心:“只是六山心里太实,用读书人的办法斗不过万育生这种奸狡的小人啊!”
      “还有我呢,罗垸主!”和泰自信地在边上说。
      “是的,和泰侄儿已长大了,硬扎了!上次那样大的水,他硬是把两船谷一粒不少地运回了湖河,干得大事!”银贵在边上称赞和泰。
      “那好, 和泰,你回去告诉你爷,只要秋粮进仓,我们就会运谷进湖河,叫他准备资金,每担谷仍按年初的二百文向他交谷,不过谷到就要付款,我们急需资金重建垸子,安定生活。”
      “好,我回去就告诉父亲。”和泰立马就准备回返。
      “慢点走,我还有话!”罗湖生叫住和泰提醒:“记住,要防万育生再耍别的名堂,要再开辟几处粮源,多联手几个人与他斗!”
      “晓得,记住了!”和泰咬着牙点头。
      和泰回到湖河,把银贵叔和罗垸主的话转告了父亲。他担心铺里的现存资金不够,建议父亲立即想法再筹集点资金, 等待南湖洲上的谷船到来。
      柳六山找到李四海借款,李四海的资金全投入了灾后的生意恢复。他再去找符赣民,符赣民同样如此。他们毕竟都是商人,都要以钱赚钱啊。为撑六山的腰,李四海和戴老板、项锦云商量,决定以湖河商会的名义担保,支持柳六山向湖河官钱子局贷款筹粮。但当柳六山拿着商会的担保条找官钱局时,官钱局却回复他:局子里的资金为支持赈灾,早就全贷出去了。柳六山悻悻而归,他哪里晓得其中的“鬼”呢!焦急之中,他想起了卜盈和。
      卜盈和在玉林巷口开的“盈和钱庄, 是湖河城里最大的私人钱庄,但他那里的款子也被一些粮商贷得差不多了。柳六山来找卜盈和求助时,卜盈和面有难色:“六山,不是我不借款给你,我庄里实在是钱不多了,我总要留一点给存款户兑款吧!”
      “盈和兄啊,我要的是救命救市的急款啊!”六山真的急了,罗湖生和银贵的谷船一到,该给的款一分也少不得,付款的时间也拖不得。那是他们用命换来的粮,他们急等着换了钱还要去救命啊!
      “你要好多?”卜盈和松动了一点。
      “要四到五船平价谷的款子。”六山眼里露出了希望。
      “咯样吧,我不能动客户的款了,把家里的积蓄借给你吧。”卜盈和觉得“同仁顺”咯样的商号该尽力扶一把。
      “多谢!多谢!”柳六山顿时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不久,南湖洲的粮谷一船船运来了,柳六山每次都及时付了谷款。“同仁顺”铺子里活了,南湖洲子上也重新焕发了活力。
      在李四海多次来六山的铺里干预六山的生意后,同仁顺开始以每担米四百文的价卖米了。这是李四海以银贵他们的谷来之不易,且贷款要还息为由,一再敦促六山随行就市也要涨点价的结果。尽管柳六山每日只开半天铺板子,这样的价和铺子门口海一样的人群, 还是压住了湖河城里的米价维持在每担八百文的价位上, 再涨不上去了。对此,万育生等贪心的粮商恨得心里发痒,他们又想出了另外的花招。
      在外奔波筹粮的和泰,牢记着罗湖生的叮嘱,瞪大着眼睛,发现了万育生、李知县和洋教堂一条链的勾搭,看见了他们合伙装扮的“鬼”影。
      英国天主教会设有支堂的泉交河镇,是湖河城外最大的粮谷加工地和集散地。和泰多次在那里进过谷,与那里粮行的一些老板亦十分熟悉。但灾后,他跛着脚跑遍了那里的粮行,老板们却都众口一词地说:“谷已被湖河和长沙的一些大商号下高额定金全包了!”
      “不是衙门有通告,粮谷不能随便运出产地吗?”和泰十分疑惑。
      “来运粮的人手里都有县衙的通关凭单。”
      “粮食都运往了哪里?”和泰又问有的老板。
      “天晓得!晚稻谷收仓后,教会在这里收粮,县衙在这里征粮,湖河和长沙的粮号都在这里进粮,他们都有凭单。这几个月,我们咯里差不多运出了几十万担粮食了。”
      “你们不晓得湖河城里和灾区缺粮,天天在饿死人吗?”
      “咯我们就探不到了。”粮行老板们一脸无奈和漠然。
      和泰离开粮行憋气地在镇上溜达。他看到所有粮行和教堂门口, 都站着拿刀背枪的团防局团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驱赶着走近这些地方的饥民、灾民。其中有一个左眼瞎了,右眼张开的“边瞎子”,手持着短火枪,带着团丁吆五喝六,特别凶恶。有人悄悄地告诉他:“这人叫陈四瞎子,是镇上的团防局长,县衙里李知县的红人,牛气得很呢!”
      “教堂门口站么子岗呢?”和泰问给他讲悄悄话的人, 说话人把嘴套近和泰的耳边说:“教堂里囤满了粮呢!”和泰十分惊愕, 哪知在河边上,他更被惊得张口结舌。
      从镇街溜达到河边,和泰在河边上不解地看外运粮船,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柳少爷,柳少爷!”和泰抬头一看,左侧不远处一个手拿撑篙的船工, 正在一条待外运的米船上向他招手。他仔细再一看,啊,原来那是灾前随他去过南湖洲,在风雨和洪水中共过生死的宝庆船帮里的船工吴师傅。
      “吴师傅好啊?”在这里再次见到吴师傅,和泰十分高兴。
      “柳少爷好!你来看看这船上的米啰!”吴师傅有点神秘地说。
      和泰登上吴师傅的米船,只见船仓里的米细白如脂,似曾相识,他疑惑地问:“这是哪家米坊碾的米?”
      “哟,柳少爷,你还没看出来呀,咯是你‘同仁顺’碾出的米啊!只有你们铺里的米才有咯样软滑、细白呀!”
      “哦,有咯号事呀!”和泰大吃一惊,抓起一把米一捏,天啦,真是自家铺子里的米呀!母亲带着五江和三河碾出来的米,那细软和白亮,他在百十种米中都能分辨出来。
      “何解到了咯里呢?”和泰不解。
      “柳少爷,你还不晓得呀,你们铺里四百文一担的米卖出来,到了长沙就是一千六百文一担。有人把你们铺里卖出的米,用八百文一担的价回收,零敲碎打地暗暗套买了好多呢!”吴师傅同情地摇头。
      “粮主是哪个?”
      “万利全的万老板。”
      和泰什么都明白了。
      从泉交河回来,和泰把所看到的和所听的事,愤慨地和父亲一说,柳六山也不觉眼冒怒火:“这帮畜生,丧尽天良!”
      李四海听到消息后,力促柳六山把米价也涨到每担八百文,一则让万育生无利可图,二则自己也随市赚点钱并分点利给银贵和罗湖生。六山不肯,认为这违背了先父当年给自己的叮嘱,导至自己也入了浊流。但若仍以每担四百文的价卖米,确实会让黑心人钻空子牟利,也对不起在湖洲子上拼命的罗湖生和柳银贵。左思右想,他一边恳请四海转告商会,请商会主持正义和公道,一边决定即日起在自己的米铺里每人每日严格限购。
      李四海说服不了六山,只好找戴老板、项锦云和岳昌浦等人商议。戴、项二人也十分气愤,力主把事以湖河商会的名义捅到省衙门里去,但岳昌浦摇摇头说:“这年头,大清政令与屁差不多,省衙里就会是一汪清水?我们商会是民间社团,万育生与衙门、洋人勾搭在一起,我们奈何不了啊!”商议没有结果,李四海对岳昌浦大为不满。
      不久后湖河城里的米价疯涨到了每担二千文,第二年初接着又涨到了三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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