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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绝
回到汴梁,赵祺私下去见王佑,见面就提起周显“听说,还是王丞相保举他去押解展颢,真是个‘鬼难缠’”,语气颇有埋怨之意。
王佑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千里迢迢把展颢押解回京。那几十万的军队,难免其中有那么一两个亡命之徒铤而走险,我怕对赵大人不利啊。”赵祺转而为喜,连忙称谢。
王佑继续说道“看周显平日话语不多,我还以为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对不住赵大人了。对了,那个方子庵,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赵祺叫人假扮村民去报案,县令听是边军屠村,磨磨蹭蹭,不肯前往。方子庵急得直催,反被骂了一通“你懂什么!我还要在这个地方做官,得罪这些人,我还要不要这条小命。现在跑过去,也只有收尸的份,早一点晚一点,有何区别。”最后,还是方子庵领人去赵家村。事后,那两个“村民”又催着县令去告展颢。县令便把方子庵推出来“本县令没有及时赶到现场,情况一概不知。算起来,只有方文薄还是个知情人。”方子庵倒不推辞,写了证词,还表示愿意上京告倒展颢,这就这样跟着过来。
王佑沉思“赵大人,假扮村民那几个人可不能露面了。周显久居边关,对那边人情极为熟悉,追问之下难免会露出马脚。只是,当时不是让赵大人留下活口,怎么都给杀了,现在找个证人都难。”
赵祺干笑“我只想着坐实展颢的罪名,思虑不周,思虑不周。”
朝堂之上,赵祺和周显各执一词。赵祺说展颢因赵家村一事丢官,故杀人泄愤,且有当地县衙文薄方子庵证词。周显则说方子庵并没亲眼所见,如今又没其他证人,如何断定当晚杀人就是展颢。且展颢向来治军严紧,秋毫无犯,如今边关百姓闻得此事,已经联名上书。
赵祺道“我前往押解展颢,并没有见得什么万民陈情书,怎么周大人一到,就有人会跑来为展颢喊冤?”
周显道“展颢被押上路,百姓自发送行,却遭到赵大人棍棒驱散,还殴伤数人。试问,如此情形下,可还有人敢把陈情书递给赵大人。”
赵祺道“这个万民陈情书,可不是假的吧?”
“俱有手印和名字,一查便知。只是赵大人说村民侥幸逃脱,才得以报案,怎么不见带回重要人证。这可难免落下话柄,叫人以为是假冒的,所以不敢前来。”
“谁不知道周大人是展颢旧日上司,私交密切。周大人在押解路上就颇为袒护展颢,可不要因私废公啊。”
周显反驳“本次押解乃是圣上钦点,难道赵大人是想说圣上知道周某必定徇私,所以特特指本官前来。本官所做之事皆依大宋律,若有偏差之处,倒要赵大人明说了。说起来,赵大人也是展颢旧日上司,若说本官偏袒,那赵大人特以铁车钢夹押解,岂不是很容易让人误解,赵大人曾和展颢交恶,积下深怨,故而现在携私报复。”
上方,真宗怒道“你们二人,一个是两朝宿老,一个是二品大员,朝对答词含沙射影,如同市井小民吵架,成何体统!”,遂宣布退朝。
真宗退到后宫,赵祺求着面见。见了面,也不过求着真宗把审问展颢、李奭事情交给自己。真宗道“朝堂上,周显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怎么把人交给你审。”又指指案头上厚厚的折子“如今都是上折要求公审展颢,你怎么办的事情!比着道要你走路,你都能走歪!现在除了个小小的方子庵,居然找不到其他证人!”
赵祺道“那只有一条路,请皇上圣裁独断,跳过三司会审,杀了展颢和李奭。”
“你凭方子庵证词说服不了众人,现在朕就能凭借一面之词治罪么!那倒是大宋开国第一例啊,你想要史官在青史给朕记上重重一笔么!”说完,怒喝赵祺滚出。
赵祺惶恐地往后退,真宗又叫住“展颢现在知道是朕要密旨屠村的么?”赵祺满口否认。
真宗等他退下,叫传跟着前去的亲兵问话。
李公公为难地说“这可有近两百人呢,得要花多少时间啊。”
真宗道“传!朕就一个一个地问,实在不能相信这个赵祺办的事!”
第二天,真宗命三司会审,令王佑主审,三司各官陪审,周显和赵祺旁听,务必给朝野上下一个交待。王佑伤势未愈,坐着轿子直接进大堂。赵祺没了朝堂上的咄咄逼人,极力躲避展颢和李奭的眼睛,极为害怕这两人会当众把密函抛出来。除非王佑询问,赵祺决不开口,话语含糊不定,在座众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甚至琢磨不定,这个赵大人是不是还要指认展颢杀人。
相比之下,倒是应讯问话的方子庵口齿清楚,说得有条有理,他只述说当晚所见实况,绝不添枝加叶,夸大其词。期间,展颢抬头仔细看了他几眼。方子庵对着展颢的目光,不躲不闪,面无惧色。由于双方都拿不出什么新的证人和证据,王佑常规询问后宣布暂押入狱,择日再审。由于展颢和李奭官阶较高,除问案,平日都除去手脚镣,加之周显的关照,狱卒也不很难为他们,还给带换洗衣物进来,只是不许任何人探监。
一天端坐下来,到了晚上,王佑腰都直不起,嘴上只喊累,叫丫鬟给捶捶,心里只恨赵祺无能,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真要害苦自己。王佑还没有缓过气,真宗已便衣轻行前来。
真宗屏退所有人,免了君臣礼节“你今天也乏了,还有伤在身,坐着回话吧。”王佑发现真宗眉宇都是怒气,谢恩落座后,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真宗先问案情。王佑说堂上展颢句句指向赵祺,说赵祺独揽军功,将帅间素来不和,自己担心如此问下去,怕要把屠村的事情引到赵祺头上去。而赵祺气急骂人之外,并无他词。
真宗冷笑“好个赵祺!朕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逐一询问这次陪去的禁军,倒叫朕问出许多事情。这个赵祺,也不知道捞下个什么要命把柄给展颢捏着。他倒先急着和展颢作交易,拿秋娘来换,引得展颢发现屠村,后又为保命,对着展颢把朕给供出来。朕不过叫他杀几个人,有个象样的罪名就可以,他居然把个村子都屠了,害得现在连 ‘证人’都没得去找。”按照真宗的授意,展颢解甲后所给待遇颇丰,哄得交出兵权,当夜再偷着杀人,等展颢出齐州界地后便拿人问罪,秋娘只作后手之用,以防万一。赵祺打了自己小算盘,先抛出秋娘,展颢当即追来,赵祺不得不将全部村民杀掉,不然两支展家军一前一后到了赵家村,如何圆谎。
“找个证人倒也不难。”王佑道“最合适的莫过‘报案’的那两个‘村民’,只要他们出来指证展颢,可以马上结案。方子庵虽是个死心眼,但不过是个才上任的外地人,所知有限,关键就是要周大人莫要乱说话。”
“周显?!朕看他这次是铁了心对着干,总不能现在就罢了他的官吧。”
王佑笑道“展颢手握重兵,圣上举手之力就令他无奈就擒,那周显再厉害,不过就一张铁嘴,难道能比展颢还难对付么?”
真宗会意,抚掌而笑。
王佑又道“恕臣多嘴,这个展颢是无论如何留不得,伤虎不成反被虎伤啊,既然村已屠,不如就顺势把罪行做实做大,圣上才可高枕无忧。”
过了十余天,王佑把赵祺、周显召来,说是已经找到幸存的村民,也经过方子庵的确认,正是当晚前来报案的那二人。赵祺不解,偷问“王丞相不是说这二人,千万不要露脸的才好么?”王佑道“赵大人少安毋躁”,就过去招呼进门的周显。赵祺还从未被王佑如此冷遇,既不解又生气。
王佑招呼两人落座,说“这次并非正式问案。此案上达天听,圣上对此案颇为关心,这几人对本案定论十分重要,故而请两位前来商议,还要劳烦两位陪着本官受累一回。”
王佑先问话,先问为什么报案后逃匿,两人答是怕贼人灭口,现在见朝廷要公审罪犯,这才敢指认。王佑又问,为何整个村子都被屠杀,独你二人得以幸免。两人答说是当晚在山上烧炭,留宿草棚,借着月光看清村落情形和贼人面目。王佑又问一些当晚的情况,然后转而问赵祺、周显可有问题要询问。赵祺只说没有,周显冷笑“那本官可要多多问一些。”
周显先看过两人手心,又要看脚掌。那两人坐下脱草鞋,屋子里汗味弥漫,赵祺皱皱眉。周显验过,冷笑“倒也难为你们俩。”周显又叫两人来回走路,再给柴刀到院子里去砍树,把大理寺那养了十几年的松柏给劈倒,这次连王佑看着都皱眉。周显最后令人端来一锅宽面条,放下粗瓷大碗和木筷,令两人现在就吃下去。
做完这一切,周显对着王佑、赵祺“短时间里,口音可以模仿,茧子可以做假,习性要学得丝毫不差,就没那么容易。既然是多年靠山而居,行平地亦如爬山,应该上半身微微前倾,可这两人腰板挺直,步方速匀;既是烧炭为生,应该握在刀柄下端,刀刀自上向下,顺着树木纹理用力,可这两人出刀方向杂乱,力道却均衡如一;河北村民吃面喜欢蹲食,起身刚好七分饱,而这两人连面条都挑不到碗里,更不要说蹲着吃。本官在军营多年,可以说这两人并非村民,应该是兵卒,不是河北人,而是南方长大的。”
王佑大笑,口称佩服,令将两人收押。周显道“有这两人更好,王丞相可以顺藤摸瓜,抓到诬陷展颢的元凶,必也就是屠村的真凶。”
赵祺目瞪口呆,呆呆看着周显告辞,他赶上王佑“王丞相,你葫芦卖得什么药啊,可不能这样把我拽出来吧。”王佑哈哈一笑“自然不会,自然不会。赵大人还是放宽心”,也懒得多加应酬,扔下赵祺走了。
周显坐轿回府的路上,怀疑为什么王佑要卖这么个破绽给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入了门房才定定神,问道“今天,小公子怎么样了?”管家喜洋洋道“小公子吃下圣上赐的药气顺了,人也不烧,御医还在旁边屋子留守观察。另外,还有个公公说代皇上捎带几句话给您,现在书房侯着。”
周显大惊“御医?!唉呀!”,慌慌张张地朝屋里赶过去,管家望着他的背影直纳闷,怎么老爷听到小公子病转好,还更显得为焦心。
周显三代单传,膝下仅有一子,身子单薄,婚后多年无所出,等到周显都快六十岁才抱上孙子。可这个婴儿十分孱弱,日夜啼哭,大夫都说先天不足,是大人吃药太多,以致婴儿血有热毒,阴阳不调,怕是养不大,多少名医摇头而去,还有人奇怪问道“你家老爷子在朝做大官,为什么不请御医来看看,宫中什么药材没有,或许有的一救。”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周显此时已接手展颢的案子,他命家人谁也不准拿自己片子去请御医。老伴哭道“这可能就是我们唯一的孙子了,你可真恨得下心啊”,儿子和儿媳也跪下来哭求,周显老泪纵横“我现在手里托着可是几百条人命啊,几百条啊!若老天怜我一片丹心,就不该让我周家绝后。”
周显先去看孙子,孩子吃饱奶,睡地十分香甜,小鼻翼还一扇一扇,他爱怜地陪坐在旁。老伴弯腰轻声催道“那公公还等着呢,说是圣上有话带过来”,她突然吓得不说话——周显用手掩面,泪水不断渗出手指,老人整个身子都在无声地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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