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予忖度之

　　十大歌手的比赛结束以后，宋十清和祁孟宸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可两人愈发亲密的接触在旁人看来分明是极其暧昧的。
　　他们像是成了对方的习惯，肆无忌惮的黏腻，仿佛离开片刻都会心神不宁。
　　宋十清听说暗恋是件苦差事，没有付出过纠结的暗恋根本算不上是暗恋，真不知她是哪里寻来的心灵鸡汤，居然当真将自己涤荡得小心翼翼，即使相处时十分自在，背地里一颗心还是百转千回。
　　这样一来，竟生生错过了几次挑明关系的机会。
　　祁孟宸也很苦恼。
　　那个傻姑娘，自从被他“救”了一回，便总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徘徊，他的寝室就在那家小超市楼上，他看得见。
　　他看见她缩在绿化带的台阶上，把小猫揽在身边，一下一下抚摸它脏兮兮的小脑袋，有时她撑着一把豆绿的小伞，有时她的发旋会被阳光染成零碎的妃色，有时风将她的长裙鼓得如同粼粼水波，有时夜色把她的影子剪得愈加弱不禁风。
　　那时他便觉得有趣，后来遇见了，了解得更深入了，就越发喜欢。
　　他领悟得很快，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好感时，便决定改变与她的相处模式。
　　他从来不是一个外向的人，被陌生女孩儿主动攀谈时甚至会脸红结巴，可宋十清总能在不经意间打破他的矜持，那感觉就像是一只在低温里膨胀的肥皂泡，上一秒明明坚固地结出了冰霜，下一秒却碎了。
　　宋十清是向阳坡上一株艾草，洋溢着太阳的能量，她那样好，让他也不自觉地想要对她好。
　　祁孟宸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他晓得那是动心了。
　　然而他也看得出，宋十清对他的热情总是莫名其妙在收敛。他不是情圣，他看不懂，于是他不断试探，想要确定那人对他是不是同样心动，可是一次又一次，却好像陷入了死循环。
　　就这样，这段本该清晰明朗的感情很快演变成了一场荒唐的追逐赛。
　　那日他逃了课在寝室里弹吉他唱歌录音给她听，她十分捧场，即便隔着手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无意间露出的小粉丝姿态。他心里酥酥麻麻的，不自觉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宋十清半天没有回话，许久才发来一条消息：“喜欢啊！”
　　他还没来得及激动，又见对话框里接了一句：“吉他弹得好，歌也唱得好，这样优秀的朋友拉出去炫耀还来不及呢！”
　　如此真挚，可惜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谢谢……”他捧着手机，笑得有些惨淡。
　　祁孟宸不知道的是，宋十清刚听完那条语音便惊得摔了手机，弯腰去捡时又被耳机线绊了一跤，还险些扑上那辆正在路口转弯的公交车。
　　一直极力隐藏的心思被摊在了阳光底下，烫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连按在屏幕上的指尖，都有些略略发白。
　　是啊，她就是害怕后果，怕的要死。
　　渐渐地，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试探和躲闪的胶着状态，一来二去，谁也没有得逞。
　　暗示迟迟得不到回应，祁孟宸愈发心里没底。
　　暑假在家，他们分隔两地，见不到面，又少了话题，他竟然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条线变虚了，这让他很惶恐。
　　高中同学聚会上，他一直在闷头喝酒。
　　他不是没有看见宋十清在企鹅上发来的消息，只是那字里行间都透着的开心劲儿，却让他心中更是郁结。
　　他很想像往常一样平和地回她一句玩笑，或是一个滑稽的表情，可偏偏指尖悬在屏幕上，就是按不下去。
　　他喝得醉了，醉得累了，累得失去了纠缠的勇气。
　　“一个人在这儿喝什么闷酒呀？”
　　他一偏头，一具软香温玉的身体已经靠在了他的身上，卷烫得细致精美的长发带着浓郁的香气，从他脸上轻轻扫过，抓不住的痒。
　　“是你啊……”他醉眼朦胧地望着来人，不适地扭了扭脖子。
　　李檬轻笑了两声，突然贴得更近了些：“和女朋友吵架了？”
　　他自嘲一般勾了勾嘴角：“我哪来的女朋友？”
　　“单身啊，”李檬笑得愈发明艳，绵软的前胸总有意无意似的，压着他的胳膊，“那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尝一尝回头草的滋味呢？”
　　祁孟宸竟鬼使神差般答应了。
　　李檬这个女人，在他心里是亮过红灯的，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她便趁他在外地念书，脚踩两条船，被他拆穿后消停了一阵，没多时又给他戴了绿帽。
　　那是他的初恋，是他记忆中曾经最美好的角落，于是他给足了她面子，对外都宣称和平分手，再加上异地恋本就辛苦，因此也没人拿到台面上来猜忌。
　　他或许醉得太厉害了，所以当他在第二天发现自己的聊天列表被各种“恭喜复合”的消息轰炸以后，他觉得脑袋又开始痛了。
　　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宿醉后自己重新和李檬在一起的事实，本想用醉酒的理由翻过这一页，可是见证者太多，李檬又可怜兮兮地保证自己绝不会再犯错，他只好由着这一切继续演化下去。
　　其实他有点小私心。
　　他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得太久了，他太想知道，若是那人晓得自己和别人谈了恋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现在想想，他那时还当真是蠢。
　　“找我有什么事吗？”
　　企鹅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宋十清正在刷牙，手上湿漉漉的，还沾了不少泡沫，可一拿起手机，看到是祁孟宸的消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学长早安！”
　　“你也早安。”
　　“你昨天是不是特别忙呀？居然一直都没有回复我！”
　　“昨天同学会太嗨了，女朋友又在，所有人都在调侃我们，差点没被灌死。”
　　女朋友？
　　宋十清怔住了。
　　她本来想告诉他，辅导员昨天发来短信，说她去罗德岛游学的申请通过了，他知道了，一定会为她高兴；她本来想告诉他，她买了一把吉他，等她从罗德岛回来，他就可以教她了，这是他们的约定，她相信他没有忘记；她本来想告诉他，她会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早睡早起，也会认真想他，请他不用担心。
　　原来他有女朋友了……
　　她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对话框里半天没有动静，祁孟宸正有些庆幸，手机却突然猛烈震动起来。
　　“我居然现在才知道我学嫂的存在！”
　　“有没有照片？”
　　“哪天介绍我认识呀！”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去，握着手机发了好久呆，才想到回复一句：“我要去约会了，不说了。”
　　然后便真的不说了。
　　忘记了是谁最先沉默的，一整个暑假，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甚至到了后来，在学校里，竟也寻不见宋十清的影子了。
　　“你居然不知道？”文娱策划部的胖子副部一向与他交好，这会儿在新学年迎新彩排后台见到他，便拖着他聊天不放了，可又见他话里有话，三句两句就要绕到那小干事的身上去，于是主动开了口，“听说是去罗德岛当交流生了，暑假里就走了，整三个月呢。”
　　他听完就愣住了。
　　“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人家没和你说呀？”胖子副部眼见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不放弃揶揄他，“吵架啦？”
　　祁孟宸冷冷瞥向他。
　　“看什么看？”见平日里一向温和的人此时竟露出这般冷峻的眼神，胖子副部心里发毛，一时没了底气，“十清这样一个好脾气的小姑娘，你都把人家气走了，你说你究竟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啊！”
　　是啊，他究竟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呀？
　　一段未确定的关系，最怕有其他因素插足，是他过分了。
　　晚会开始前他就一直心不在焉，轮到他钢琴独唱时，这种放空的情绪更是进行到了极致，偏偏话筒就像和他作对似的，总是沿着话筒架滑向别处，他努力空出一只手，掰回来，又滑走，掰回来，又滑走。
　　来来回回间，他竟惊觉，这像极了他与宋十清之间的关系，无休无止的试探，翻来覆去的折腾，所以再在乎的人也会疲累，也会想要逃走。
　　怎么办？
　　他的太阳，已经落到了地球的另一面去了……
　　巨大的酸涩感突然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起来，肋骨更是痛得厉害，好像正在被腐蚀一样，要不是工作人员及时冲上来扶住话筒架，他怕是会直接在舞台上撂挑子。
　　回到寝室他打开企鹅，才发觉他们的对话框从未像现在这样寂静过，寂静得突然让他不敢去打破这样尴尬的格局。
　　“嘿，哥们儿，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
　　“你说。”
　　“我今天看见李檬了。”
　　“嗯。”
　　“还有一男的。”
　　“哦。”
　　“他们……”
　　“亲了还是睡了？”
　　“……”
　　放下手机，他竟唐突地笑出声来，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他给李檬发了条短信，一句分手说得干脆利落。
　　“事不过三。”
　　他接起电话，语气冷漠得不像他自己，然后，李檬伤心泣诉的声音蓦地停了，紧接着，通话断了，落荒而逃一般。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出的门，怎么到的酒吧，怎么喝醉的酒，只知道一觉醒来，怀里那人的脸，一瞬间抚平了所有烦躁。
　　“十清……”
　　扇面一般的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了，眸色被晨起的阳光染成了通透的琥珀色，带着一丝小小的迷茫，简直称得上是可爱。
　　等等！
　　他像是被灼伤一样猛然从大床上跳起来，看见两人衣衫完整，才终于舒出一口气。
　　“昨……昨天……我……我喝醉了……”他发现自己又开始结巴，耳廓上的红亮全都情不自禁冒了出来，“我……我没做出什么……什么出……出格的事来吧……”
　　那人盯了他半晌，直盯到他血气全褪，尴尬得无地自容，才哂然笑了：“有啊。”
　　“啊……啊？”
　　“你当着酒吧里这么多人的面吻了我，这难道不叫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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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是傍晚了，小楼外微微泛黄的日头斜斜照射在窗台的多肉盆栽上，干燥的泥土金灿灿的，像是在发光。
　　同样发着光的，还有两颗被各自隐瞒了许久的真心。
　　那些或美丽或心酸的情愫，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它们的容身之处。
　　“为什么……”宋十清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为什么我什么不知道……”
　　祁孟宸揉了揉她的脑袋，满眼疼惜，“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
　　君茂刚拿了一包新的抽纸过来，听见这话，忍不住问道：“可是她也一直瞒着你呀，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知道很久了？”
　　“有一些是这段时间想通的，”他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还有一些，是之前你姐姐告诉我的。”
　　宋十清蓦地抬起头来，一双哭红的眼睛里微波荡漾，就像被石漂打乱的湖面。
　　“她比你诚实，或者说，她想让宋十清变得不那么口是心非，所以她也这样做了。”
　　他望着那双湖水一般的眼睛，有些狼狈地笑了：“其实虽然她把你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只要稍稍留意一下这些细节，还是能看出些微差别的。然而我当时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即使宋十清变得不那么像宋十清了，我还是会不自觉地珍惜。”
　　笑着笑着，他的眼圈也红了：“因为我最开始喜欢上的那个人，太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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