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长宁和秋木赶到的时候附近能够调过来的人已经在找了。节日里的交通总是会让人着急一些，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愉快交谈着的人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九巷派发给孩子们的手环大部分都安装了小型的定位装置，这种装置和长宁的光脑相连，只要出现在一定范围内长宁都可以很迅速的确定他们的位置，然而当长宁打开定位系统搜索笺明的时候却是在显示定位失败。

　　不是距离不可知，而是定位失败。

　　笺明的信号被屏蔽掉了，这是长宁最担心的状态。继续调试打开高频搜索也许能捕捉到某一瞬间的信号，不过几率并不高，与此同时秋水抓紧时间和附近的人通话，询问在笺明失联前后有没有警鉴出现在附近。刚才十七用类似伪基站的信号发射器散出去消息的时间不短，如果被不友好的人发现就很可能会惊动警鉴，如果笺明被他们带走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长宁和秋木两个人现在正站在一座大厦的安全通道里，加了两层膜的玻璃把此刻有些刺眼的阳光半数都挡在了外面，通道里面刚好可以看到外面游行的队伍，每一个随着音乐扭动的身躯都放飞着年轻的灵魂，华丽的服饰夸张的妆容，每一个人投入的表情都在诉说着一种名为自由的幸福。

　　秋木收到的消息算不上好，但起码不是最坏的。

　　“警鉴刚刚确实派了两辆车来，不过并没有做停留逛一圈就走了。”

　　“马车。”

　　能够屏蔽信号的车辆算是登记管制品，合法使用的只有警鉴安查还有贵族们。秋木赶忙把长宁的指示吩咐下去，贵族马车的奢靡和花车的华丽根本就不在同一层面上，找起来还不算麻烦。长宁的手有些抖秋木走过去护在手心了，他的手很凉，秋木想到明蓝去世时的样子。秋木比他们大几岁，那个时候自己刚刚被允许独立走出九巷，找了一份长夜班侍应生的工作，九巷的规矩，第一次带情报回来的时候必须自己向长宁汇报，他会再教导一遍在实际情况下该如何分析筛选。

　　但那个时候秋木走进去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长宁，那时候绯焱被接出去照料，长宁就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怀里的明蓝已经死去多时瘦弱的身躯已经结了冰，甚至一路蔓延到长宁的身上。

　　秋木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死法。

　　生放是最残忍的优胜劣汰法则，每个成功找到聚居地的再造人都一定见识过了许多人死去，可能是瘦弱无力被同行的伙伴抛弃后冻死饿死，也可能是在被野兽攻击的时候被撕扯成碎片。秋木见过很多人死去，每个人都会在最后的一刻拼命的挣扎。

　　而长宁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安静的仿佛随时都会长成一棵树。

　　那个时候的秋木就觉得，如果有一天长宁要死去了，他一定会退出所有人的视线然后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

　　消息被传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长宁的手还是冷的像冰一样。二百米外的一个路口，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无法确认笺明是不是在所以汇报一下是否要靠近。

　　长宁要求原地待命，然后带着秋木迅速赶过去。人山人海中只有最原始的搜寻方法其实才是最有效率的，赶过去也是一样。拥挤的人潮中任何车辆都无法正常通行，人却可以轻易的通过。

　　车子就停在路边，然而马和车夫却不在跟前，想是主人也体恤自己的动物牵去饮马喂草了。那是一辆造型偏古朴的马车，没有任何看起来华贵耀眼的装饰，然而长宁一眼就看出来木化玉的门把手那绝不是一般的世家能够享用的。

　　“松先生。”长宁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行礼。

　　马车的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人，不过里面像外看还是没有问题的。贵族相比贫民会更注重保护自身的隐私，为了安全，也是为了世家的颜面。任何事情都是如此，做或不做是一码事，是否让外人知道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站在马车外的侍从走过来询问来人的意图，越是老派的贵族越会注意平时的礼节，单就这一点暴发户就不可同日而语。

　　长宁说，“我的妹妹笺明在这附近走失了，想过来问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这里经过。”

　　说完之后不需要半个眼神长宁就向后退了两步半，再次行礼，这些话将由侍从转达给车里的人顺道请示如何应对。长宁在年少的时候经受过非常严苛的礼仪授课，尽管他现在站在这里并不能把礼节做到滴水不漏，不过至少马车里的人看着不会影响到心情。

　　几句话之后就听到另一侧的车门开了，随即笺明被侍从带到长宁面前。

　　笺明一下子就扑过来了，长宁只好把人抱起来再连连感激。藏在暗中的秋木发了消息出去解除警报顺便让人送衣服到沿途特定的位置。道别之后长宁领着笺明直接奔向最近的车站秋木留在这里观察是否会有变数，刚才报上来发现马车的人迅速跟上。这一路上身边的人增增减减边了六七次，长宁和笺明的衣服也换了三次，最后才到了冷冷清清的郊区。

　　近郊的位置已经是狂欢涉及的最外围了，再往外走的城市居民都去参加狂欢，大厦和街道都静悄悄的像空城一般。召木的洗车店是交通连接的据点，长宁就带着已经精疲力竭的笺明让他们送回去，送到长胤那里安排着陪七九先睡下。长宁难得完全没有心情整理自己的仪容，他还要去找人算账。

　　七拐八绕的走了大半个阿那曲，长宁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茶的时间，推开十七的大门的时候很容易，长宁猜到了。

　　西斜的阳光已经染上了一些微醺的颜色，穿过树叶光影斑驳。十七就端坐在树下，一头长发高高的束起显得干净利落，她已经拿下了手环脱下了裙子，换回她刚刚来到九巷时的打扮。

　　“你在等我。”

　　“是。我在等你。”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裹夹着已经显得有些炽热的夏天的风。长宁的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与十七不同，他喜欢把出鞘的匕首放在手里把玩着，那是一把非常锋利的短刀，刀身上带着一些深深浅浅图腾一样的花纹，那是深埋在金属身上的烙印打磨不掉的痕迹。十七看到刀身上镶嵌的宝石，价值不菲，然而每一个热爱刀锋的人都知道真正的价值其实是在血滴从刀尖滑落那一刻。

　　“你比我想象得晚到了两个小时，不过对于逛小吃街而言，两个小时还真不一定能吃饱。”

　　十七远没有她看起来那么气定神闲，隔着衣料她正握着自己腰间的刀，长宁也许并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但这一刻只有手握着兵器才能够安心。

　　“你曾经说，笺明是个聪明的孩子。”

　　“现在我更加的确认这一点，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而且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

　　长宁突然间冲到十七的面前，手上的匕首就扎在她背后的树干上。“所以你就像对待以往的聪明人一样对待她？把一个小孩子丢在随时可能有警鉴来巡逻的大街上不管。”

　　“我，我当时并没有想到……”

　　“好一个没想到。”长宁拔下了刀径直走开，“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寒映楼，没有十二分的把握就老老实实呆着，无故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十七站在树下站了很久，久到风中夹杂的炽热散去，她走进房间拿起已经收拾好的行礼，还是来的时候那些东西，九巷给她的衣服裙子她一件都没有收起来，全都整整齐齐的放到了床上，临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返回来把手环拿起来带到了手腕上。

　　她没有向任何人道别，长宁已经向她下了逐客令。

　　走得远一些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阿那曲喧嚣的音乐传不到这里霓虹的灯光却能看到。夕阳下的九巷被笼罩在一片暖暖的昏黄之中，许多窗口有灯光映出来和被夕阳抚慰得暖黄色的墙面一起组成了一幅很温暖的画面，在今天之前十七也曾是这幅画面中的一员。

　　十七最后看了一眼，揉了两下鼻子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也许有一天所以的再造人都可以过上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在此之前很有很多路要走，很多仗要打。会有很多人看不到最终的结局，但十七始终相信，这才是最后最美好的画面，在此之前她都没有办法停下自己的脚步，哪怕下一个牺牲的人就会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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