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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伤己怜海瑛,福全送手炉意有别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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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全到了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步入慈宁宫花园,过了一个朴素的随墙门,即来到他的母妃先帝的宁悫太妃的寓所含清斋。长寿早领着一班小太监恭候在门口,见了福全之后,朝他眨眨眼睛,说道:“二爷,你吩咐的事情奴才已经办好了。”说着便指给福全看,只见他身后的小太监一溜举着托盘,上面拿红布盖着。
福全赞赏地点点头,抬步走进了含清斋。含清斋怕是整个紫禁城里打扫地最干净的宫殿。一踏进这里,总会觉得眼前有焕然一新之感,甚至连青砖地面都纤尘不染,走在上面,尤怕踩脏了地面。殿前的廊下挂着几只彩羽的雀鸟,在晨光中热烈地“叽叽喳喳”叫着。也多亏了这鸟叫声,才让含清斋多了一些生气。
站在檐下的宫女本来像个静止的木头,一见到福全都活动了起来,一个等级略高的宫女领着众人行礼。福全还未来得及让她们起身,宁悫太妃身边的如意便急切地挑起了帘子,笑着朝里面说道:“娘娘,可不是二爷来了。”又亲切地对福全说道:“二爷,娘娘才还念叨二爷呢。这一会儿功夫,二爷您真像长了通风耳似的,马上就来给探望娘娘了。”
福全笑着走了进去,只听着宁悫太妃笑着说道:“他不是长了通风耳,而是这孩子孝顺,听到了我的心里话。”
如意立马恍然大悟状,说道:“怪不得人家有母子连心这么一说。原来如此。”
宁悫太妃端坐在南窗前的炕上,身旁的小桌几上放着一杯打开盖子的茶,正冒着袅袅热气,而茶杯一旁掉有些许茶渍。宁悫太妃干净惯了,是决不允许桌子有一丁点不干净的,许是听着福全来了,匆忙间放下茶杯,泼洒了出来。
福全恭敬地行礼,说道:“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万福金安。”
这样的吉祥话,宁悫太妃一天都要听好几十遍,但都不及从福全嘴里说出来暖心。这孩子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即使再按不回肚子里去,可也只有这孩子身上的热,离她冰冷的心最近。
宁悫太妃很享受福全对她的恭敬和温顺,温和地说道:“起来吧,让母妃好好瞧瞧你。”
福全站起身来,走到宁悫太妃面前。宁悫太妃握起福全的手,不禁说道:“哎呀,怎么这么冰凉?如意,你快把我的手炉拿来,给二爷热热手。”
如意忙把宁悫太妃常用的手炉拿了过来,宁悫太妃先接过来,试了试温度,方才放到福全的手中,这样似乎还不够,又将自己的手捂在了福全的双手上面,问道:“这样暖和吗?”
福全面带微笑,说道:“谢谢母妃,儿臣很暖和。”
宁悫太妃嗔怪道:“你呀,打小就不在意自己。就专门惹母妃心疼你。”
福全略低了头,说道:“儿臣知错了。”
宁悫太妃却又后悔让儿子难过了,忙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母妃就喜欢你不在意自己,这样母妃就可以多关心你一下。”
福全微微有点难堪,他已经长大了,能拉得动十几斤重的弓,力道足以射死一匹骆驼,可是母妃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来哄,语气里的娇宠和亲昵让他倍感负担。福全只得转移话题,忙抽出手来,说道:“母妃,这个手炉你都用了好多年了吧?”
宁悫妃看着福全手里发红的铜制手炉,微微一怔,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手炉随了我好多年,还是你皇阿玛赏给我的。”
如意在一旁说道:“娘娘重情,一到冬天就只用这一个,上面的金掉了,也不肯拿去炸一炸。”
宁悫太妃笑道:“这么多年了,我用的习惯了。”
福全盯着这手炉,所有所思,说道:“儿臣不孝,竟然从未察觉到母妃的手炉多了这么多年。”
宁悫太妃楞了一愣,笑道:“这是什么话呀。”
福全心里很是内疚,跪下来说道:“请母妃恕罪。”
宁悫太妃故意装作不懂,问道:“这罪从何起啊?”
福全说道:“儿臣今天就是给母妃送手炉来了,本想是让母妃品赏一番,解解闷。没想到母妃用的竟是多年旧物,一直以来儿臣竟没有想到孝敬母妃一个新的手炉,却只是想着玩闹,这是第一宗罪。而且冬天已过大半,儿臣才来送上手炉,这是第二宗罪。”说着俯首在地,“恳请母妃恕罪。”
宁悫太妃心头上一暖,说道:“母妃知道,你无论如何都是孝心。”
如意在一旁劝说道:“这一年年内务府送来的手炉可不止十件八件的,娘娘全都赏了我们奴才。只是娘娘重情重义,想念先帝,借以睹物思人。二爷别太自责。”
宁悫太妃递给如意一个眼色,如意忙上前搀扶起福全。宁悫太妃拉着福全在身边坐下来,慈爱地握着他的手,说道:“有你这份心,比母妃得了多少好东西都高兴。”
福全听着却更加内疚,原来他今天送手炉过来是另有所图。
宁悫太妃见他依旧无法释怀,心下却更加高兴。她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拴住儿子对她的爱。宁悫太妃更显得包容,温和地说道:“你刚才说,是给母妃送手炉来,让母妃品鉴一番?”
福全才缓缓点点头。
宁悫太妃很感兴趣似的,说道:“快拿来,让母妃瞧瞧。”
福全见宁悫太妃颇有兴致,心情才放松下来,让人召长寿等人进来。长寿领着五个小太监进来后,福全走上前去,把托盘上蒙着的红布一一揭去,每个托盘上都放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手炉,金光灿灿一片。
如意扶了宁悫太妃上前观赏。宁悫太妃一一点头称赞,忽指着其中一个问道:“这是什么花样,倒是很少见这种图案?”
如意也说道:“宫里常见的不过是梅兰竹菊之类,这一朵一朵的小花有点像菊,但也太小太单薄了些。让奴才想起奴才小时候,在家乡田野里看到的一种野花。”
长寿在一旁解释道:“回禀娘娘,如意姑姑说得是。这是乡间常见的一种野菊。”
如意触动了儿时的回忆,笑道:“娘娘,每当春季来临,满山坡上都是这种野菊,那景致也颇有几分意趣。”
宁悫太妃却摇摇头,说道:“虽有几分质朴之气,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内务府的人竟如此大意,做出这等器物。”
长寿不安地瞟了福全一眼,只见福全的表情僵在那里,因说道:“娘娘,下面这个珐琅手炉,上面雕刻的是您喜欢的荷花。请娘娘过目。”
宁悫太妃细细观赏了一遍,然后说道:“还是荷花这样高雅的花合乎皇家的气度。”如意知道,宁悫太妃出身不甚高贵,早年与先皇的那些妃子比起来,一直相形见绌,所以总爱把皇家气度作为行事标准。如意因说道:“看着娘娘如此喜欢,不如就把这个留下来。”
长寿在一旁说道:“回禀娘娘,这所有的手炉都是二爷孝敬给娘娘的。二爷生怕自己选了不合娘娘的心意,索性都拿了过来。娘娘欢喜哪一个,就用哪一个。”
宁悫太妃喜得合不拢嘴。如意笑道:“娘娘,如意该掌嘴。怎么把这个事情忘记了。知道的人说我大意,不知道的人还当二爷小气呢。”
宁悫太妃笑道:“他可不是小气,他这个性子细推算来,最像先帝。”
如意想起什么似的,点头道:“奴才记得先帝在时,每次赏娘娘东西,就和二爷现在一样,把各式各样的都送过来。有一段时间,咱们宫里库房都放不下了。宫里人私下里都说,就只娘娘这里的东西用不完。”宁悫太妃脸上的笑意骤然消退,嘴角浮现一丝怅然,她知道如意所说的“有一段时间”是指哪一段时间。人生最风光灿烂的日子,也就是那一段时间吧。
如意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说道:“娘娘,这么多手炉,您就是一天用一个也用不完。二爷对娘娘的孝心也是一天比一天多呢。”
长寿也陪笑道:“可不是呢。二爷不管看到什么好的东西,首先就是差奴才去内务府问,可有送到含清斋?如果还没来得及送,二爷一定让奴才亲自给娘娘送过来。二爷对娘娘的孝心可比日月呢。”
宁悫太妃虽听着舒心,但因触动了她的伤心往事,一时难以自拔。她伸手把那只珐琅手炉拿在手上,仔细抚摸着上面的镂空花纹,只觉得指尖冰凉。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纵然千山万水,但重重叠叠之后,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不过是孤枕难眠的苦痛罢了,仿佛所有的日子就只过了那一夜,之后她便老去了。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兴致索然全无。
长寿的一双眼珠子飞快地转动,无奈想不出一个周全的话,而一旁的福全不断地给他使眼色,他火急攻心,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奴才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出,福全的脸色全无,忙示意长寿闭嘴。还好宁悫太妃尤自怜自艾,并没有听到长寿的话。不过如意却异常的挑起了眉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宁悫太妃神情懒倦,目光如霭,她抬起手臂,如意马上心领神会,忙搀扶着她坐了回去。宁悫太妃坐定后,方察觉到自己手里还握着珐琅手炉,她盯着手炉出了一回神,轻轻地苦笑一声,放到一旁的桌几上,说道:“工艺很精致,不过本宫还是喜欢旧物。”
福全正因为长寿那句鲁莽的话正暗自担心,没想到宁悫太妃并未在意,才放下心来。长寿也暗暗舒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宁悫太妃面带凄凉的微笑,对福全说道:“母妃还是喜欢你皇阿玛送的东西,虽然你皇阿玛去了,可是他送的东西犹在,就好像他在身边陪着母妃一样。你的孝心,母妃心领了。”
如意轻声在宁悫太妃耳边说道:“难道娘娘忘了上次,二爷给娘娘送来了一瓶松灵膏,偏赶上娘娘胃口不大舒服。二爷就怀疑是自己送的松灵膏出了问题,很是自责,自罚宝华殿里抄经七日。娘娘那时候还心疼得不得了。娘娘今日如此说,二爷回去只怕又会责怪自己惹娘娘不开心了。”
宁悫太妃听了如意的话,方有幡然之意,可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掩饰,幸亏如意心眼玲珑,忙笑着向福全解释道:“二爷,娘娘的意思是说,这么多手炉,她也不知道怎么用,想让二爷帮着出个主意。”
宁悫太妃赞许地看了如意一眼,笑道:“是啊,你给母妃出个主意。”
福全一时语塞,既不能说出真心,又不能搪塞母妃,正为难之际,却听着如意说道:“娘娘,不如这样。这几天宫里的太妃对新入宫的那四位女官都有赏赐,娘娘留下一个手炉,把剩下这四个都赏给她们。既送去所需,又物尽其用。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福全看了如意一眼,不觉怔了怔,只见如意的眼睛中微光闪烁,仿佛洞悉一切。他不觉脊背发凉,不知是福是祸。宁悫太妃征询地看着他,他低下头,说道:“只要母妃愿意,儿臣没有意见。”
宁悫太妃微微颔首,吩咐如意道:“就按你说的去办吧。”说着眼神逐一扫过那些个手炉,目光刚好停留在野菊花手炉上,一时间不知道该留下哪一个好。福全和长寿见状,紧张万分,生怕宁悫太妃留下这个手炉。那是福全专门让内务府特制的,照着长寿买的香袋上的图案,他很笃定,那香袋就出自芳宜之手。他是特意为芳宜做的这个手炉。
福全上前一步,说道:“不知母妃喜欢哪一个?”
宁悫太妃斟酌不定,说道:“这些物件都是一个样。只那一件……”福全不安地顺着宁悫太妃的目光看去,她依旧盯着那只野菊花手炉。福全声音略有些激动,说道:“母妃心里想要的,早已经有了答案。”
宁悫太妃不解,如意却笑了,指着桌几上的珐琅手炉说道:“娘娘,二爷说的就是这个呢。”宁悫太妃也笑道:“就留下这个吧。”
当下如意领了长寿等人出了大殿,说道:“长公公,可否请你帮我把东西送到钟萃宫里去。”
长寿忙深深作了个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能给如意姑姑当差,是小寿子的荣幸。求之不得。姑姑可不要折煞小寿子。”
如意摘下腰下的豆绿色手帕,款款抖落了一席花香。如意的笑意中隐藏不住得意,好像在说,你知道就好。
长寿不敢逗留,忙拜别如意,领着小太监出了含清斋的垂花门。忽听着如意在身后喊道:“长公公,请留步。”
长寿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如意姑姑有何指教?”
如意远远看着长寿身后的太监,笑而不语。长寿一个眼神下去,那些训练有素的小太监忙垂首退下。如意方抬步走上前来,笑道:“长公公可不能这么就走了。你该怎么谢我呢?”
长寿装作不懂,说道:“不知姑姑是什么意思?”
如意嘴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向那些远去的小太监们的背影努努嘴,说道:“我帮了长公公这么大的一个忙,长公公这么会功夫就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长寿依旧装傻,笑着说道:“姑姑真会说笑。小寿子愚笨,真不知道姑姑所言何事。”
如意愣了一下,盯着长寿看了片刻,却寻不出任何端倪。她不禁疑惑了,莫非她猜错了福全的心思?原来她服侍宁悫太妃并未得到多少实际利益,而一同进宫的安意,因为皇太后的关系,她的父兄都凭她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做了县令,如意看着好不眼红,只好转而讨好福全,好为自己日后多谋福利。无奈福全为人寡清耿介,对宫女多有避讳,如意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原以为今日为福全立了大功,没想到却是自作聪明。如意撇撇嘴,说道:“我只是想嘱咐长公公一句,太皇太后先前传了懿旨,要各宫自守自爱,安守清规。不过是因为女官进了宫,怕宫里有人借此发财。我只是想嘱咐长公公一句,见了女官之后,尤其注意避嫌。太皇太后耳目众多,随便多说一句,只怕公公脱不了干系。”
长寿拜别如意,说道:“多谢姑姑提醒,小寿子定当多加小心。”
如意望着长寿远去的背影,忽想起了安意,不无愤愤地想,这一次她一定又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吧。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禁感到刺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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