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刃

　　在吹哨前最后一秒归队,黄嘉轩松了口气,今天到此为止,还不用受罚。
　　他挨的罚没有哪天能完成,所以都累积了下来。别人在休息的时候,他在受罚,别人都睡觉去了,他还在受罚。
　　这是进了新丁营后首次上射击课,也是吴诺明第一次担任教官。
　　之前的体能,理论,装甲机械,野外训练,都由徐鹏,肖一亮,还有一名叫罗庚林的中尉负责。
　　大伙稍息时难免兴奋,传说中的qiang王曾经在红蓝军对抗军演中,一个人灭了一个营的人,而且一直到蓝军指挥,某装甲坦克营的营长在基地腹地的狗都被狙杀扎了针轻麻醉呼呼大睡,肚子上用荧光粉标记“OVER”,蓝军还没有找出这个狙击手。
　　整整一个营啊,近四百号人,被半个晚上就干光,这神一样的战绩。
　　饶是大家在各部队都见识不少牛人,还是对射击课由吴诺明主上感到激动不已。
　　还以为能进猎鹰就不错了,这界轮到猎鹰中最神秘的猎豹营要人,表现好能进猎豹已经成为每个新丁的愿望。
　　今天风挺大,吴诺明戴了副雷朋太阳镜,对着郑伟用食指叩击手腕:“上移动靶,西北方向风力四级,距离不用太远,350英尺。”
　　黄嘉轩在队伍里吸了一口冷气,肚子里腹诽:这叫不用太远350啊……他妈的我们家食品厂练最远也就是200英尺,这都算厉害的了……
　　唯一能让他有点兴趣的也是射击课,因为他好歹有基础。
　　他爸心血来潮会不时带他去靶场看SPC的特警上射击课,qiang也算是从小摸到大,虽然不如乐七阳那小子厉害,但偶尔100英尺还能打个七八环,更有一两次九环的,小有天赋。
　　乐七阳喜欢玩qiang,跟着乐振江吃小灶吃得多,八八和九七摸得熟,他空间里有详细研究这两种我军常用作训自动步qiang的文献,黄嘉轩在看到第一排飞鹰出列十位新丁到射击位时,心里一喜。
　　每个射击位旁边都是散落一地的零件,完全看不出qiang在哪里。
　　他以前没事去乐七阳空间里晃着玩儿留言骂乐七阳隔空吵架时,因为那闲得无聊看了两眼那家伙置顶的文档……九七每个零件都有编号,这到是不难记,其实小爷他记忆力还是挺不错的。
　　组装qiang械,老子做得到啊……
　　黄龙山黄大校,你让你儿子玩了几次拆组太明智了,玩儿的还偏偏就是九七。
　　规定时间二十秒内组装好九七式,卧姿射击,第一轮固定靶,跪姿射击,第二轮移动靶,站立射击,第三轮飞盘靶。每轮十发子弹,成绩低于八十环不及格。
　　还没乐上三秒钟,黄小爷的下巴很没形象的张开就合不上了。靠,这难度,还能达到三轮下来八十环以上,那得是原部队神射手连出身。
　　第一轮的列兵很快组装,装弹匣,指令qiang响射击,空旷的靶场响起密集的qiang声,远处靠着山坡的靶子响出一连串的灰尘。
　　大部分人都在二十秒内没能完成组装的步骤,所以靶子上来时很狼狈,因为第二轮第三轮都是游动的,所以第一组十个人,除第一轮固定靶完成良好,只有三人打中第二第三轮,却没完成八十环以上成绩。
　　吴诺明眉毛都没挑,齿缝里迸出一句:“你们在原部队就是这么混的吗,孬兵孬一窝……”
　　肖一亮在作训本上登记,每一项成绩都是要算在总成绩里的,多项成绩综算下来不合格即淘汰,这虽然是训练,也等于是考核。
　　第二组照旧惨败而归,只有一个人勉强三轮完成,打了个七十八环。
　　那个面瘫怪失望的眼神表露无疑,扫向队伍里时不禁让全部人菊花一紧。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全新兵营百来号人已经全体阵亡,余下那一个,是不服气的黄小爷。
　　郑伟吼道:“这烂到瞎的水平,也敢报名来我猎鹰,废物,招子放亮点,动作快一点,表演默片呐,没缺钙吧一个个废成这熊样!”
　　大家都怒目而瞪教官,被往死里训时都咬着牙忍了,可是看不起我可以,看不起我的娘家那可不成。
　　:“报告,我们的瞄具都没有校正,影响发挥,二十秒时间太短。”
　　郑伟走到那个愣着脖子吼的飞鹰四三号面前,也对着吼:“在战场上,没有人保证你拿到什么武器,你的qiang会不会卡壳走火,生死对决时谁还能给你提供一把完好无损的校正好的qinag,你当你拍电影呐二十秒时间有富余,我告诉你们这帮孬蛋,在我们猎鹰,最次组装成绩是十六秒。”
　　:“报告,这不可能,对新qiang不上手,没摸熟我们完成不了!”这次讲话的是角雕的某一编号。
　　队伍里有人嘀咕了一句:二十秒组装,还搞这么变态的方式,你行你上。
　　吴诺明摘下眼镜,朝着角落里说话的人看去。
　　黄嘉轩挺挺腰,不甘示弱地回瞪,目光好像在骂:看看看,看个毛线,就是你大爷我在讲话。
　　:“朱雀三八号,你有意见”
　　:“领导,风这么大,距离这么远,还上移动靶,又在不可能完成的时间里组装,你这是在难为我们。”
　　这下同仇敌忾,整个队伍都响起此起彼伏的:“对啊,没摸熟,不可能,强人所难。”
　　:“朱雀三八号,对上锋持怀疑态度,出列,旁边两百个深蹲。”
　　干,这样也要挨罚,这鬼营里罚人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点。
　　他没好气地出列,两拳平伸做起了大深蹲。
　　吴诺明手一抬指着靶场,他声音不大,绝不靠吼,只说了一句:“没有校正瞄具不能正常使用,这是屁话,那是你们不够努力。我告诉你们,不经过校正甚至不用瞄准就射击,绝不是不可能。”
　　肖一亮上前,将一把FARA 83递到他伸出的手里。
　　这qiang比九七差,射程短,后击力小一些,在风大的时候不是有利选择。
　　这家伙拿把比大家差的qiang是几个意思,黄嘉轩伸长了脖子瞅,又见到肖一亮将一条黑色带子递过去。
　　靠……不会吧……
　　吴诺明就跟手指生花似的将整把步qiang都折掉,他将带子绑上双眼,走到某个射击位。
　　所有人都忍不住缩紧呼吸,在极度的错愕与惊讶之下,郑伟喊了:预备,开始!
　　仿佛与qiang械每一个零件都融为一体,熟练的就像是自己的骨骼神经与肌肉,每一个细小的部位都在抓到这个男人手里时,朝着完整组合。
　　速度太快了……等黄嘉轩眼睛眨那么几个来回,吴诺明已经卧姿射击,他侧着耳朵倾听风声,细微的呼吸声,草被初春的雪融化的湿意,林涛的律动,空气里高原独有的格桑花香味。
　　以及……qiang管的温度和子弹的硝气。
　　他双眼被遮,可是心却能看到一切。每一个日日夜夜,不吃不喝不睡不眠,心头涌动狂潮,热血在子弹飞舞的轨迹里燃烧,他活着的意义,他全部的信仰,他为之拼搏的理想与骄傲,他就是那杆qiang,他就是猎豹的符号,他就是吴诺明。
　　第一轮卧姿十发子弹
　　第二轮跪姿移动靶,动作迅速的男人一把扯掉遮住眉目的黑带,他双眼微眯凝视远方,黑如曜石的瞳仁亮的吓人,那里面有一整个世界,闪电与雷暴几乎撕裂云霄。
　　第二轮,350英尺外的靶子在移动,十发子弹……
　　第三轮不同方位自动飞盘投射仪弹出飞盘,十发子弹。
　　所有的飞盘都被击中落地,大家呆若木鸡,固定靶与移动靶都被送回。
　　十环!十环!两轮都是十环……飞盘击落十个,总成绩平均一百环。
　　而这个几乎像是电场特效场景里的主角,连滴汗都没出,整张脸还是清清爽爽,好像刚才那一通狂射只是呼吸之间的半拍频率。
　　徐鹏很淡定地举起计时器:“营座组装枪械用时十三秒,FARA 83比九七多了四个零件。”
　　郑伟上前检查靶心,一脸骄傲崇拜:“第一轮固定靶,十发弹道相同,都是从同一个弹孔穿过,各位,没话说了吧。皮收紧点,不是做不到的事,猎鹰绝不可能将它带上训练场。”
　　他块头大个子高,简直就是用鼻孔俯视这堆无知土货,用洪亮的嗓音吼道:“回答我,战士的基本原则第一条是什么”
　　:“报告,士兵无条件服从上级一切命令。”
　　:“质疑你的长官应该受到什么惩罚!!如果在行动中,对你的战友产生不信任,会有什么后果。”
　　:“报告,任何惩罚!绝对不怀疑我的战友我的上级,与子同袍,与子同泽,与子同裳!”
　　:“行了,夹紧你们那身皮,别就一张嘴能看。都给老子滚去训练,每个人在规定任务里完成不了八十环成绩,全部不能吃饭不能睡觉,一直到你们及格为止。”
　　:“瞄线不准,不能成为射击的客观条件,如果拿到偏离准星的枪,将头颅微偏与肩膀三十度夹角,视线向右上,你们会发现一个新的视线角度。”
　　吴诺明不吝啬将自己的经验教给新丁,他转头吩咐肖一亮:“余下的训练,把瞄具都校上,省得说我猎鹰削萝卜削得太狠。”
　　肖一亮立正,喊了声:“是!”
　　吴诺明近段时间忙得很,他时间不多就要离开靶场去基地腹地。
　　男人走路姿态十分挺直,穿过四排整齐的队伍,又走了几步,路过黄嘉轩时,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将那尖细的下颌猛地往上抬。
　　黄小爷本来扎着马步呢,又是个呆傻咧嘴的模样,完全没预想到这家伙来这一手,吓得头朝后一仰,整个人蹶了个屁墩,摔坐在草地上。
　　黄嘉轩的内心是震憾的,甚至完全呆住了。他不得不承认,吴诺明那种王者睨视疆土,君临天下的气势,真他妈帅……这个男人就像一把qiang,杀意,冰冷,然而却强大,可怕,能够掌控一切。
　　这种感觉让人热血沸腾,这是他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渴望,它让人浑身酥麻,它让人冲动,那是一种绝对的,源自男性骨子里对力量对征服的崇拜。
　　吴诺明的指尖像带着火,却又是冰冷的,皮肤接触的地儿泛出烧灼感,总算把他从科幻世界里唤了回来,他捂着下巴怒目横扫过去:“你干什么!!!!”
　　吴诺明眼睛看也不看他,轻飘飘扔下一句:“一副蠢样。对上级不敬,除了加三百个深蹲,今天晚饭你不用吃了。熄灯号前到我办公室报道,作为对你的照顾,我有好事情留给你慢慢享受。”
　　黄嘉轩朝着他远去的背景扔了一把地上抓起的草:“凭什么,罚人不饿饭,我要去军区告你虐待士兵!!没人性,恶魔,臭面瘫怪!好歹给两馒头!!喂……”
　　小爷我饿不得啊……
　　:“朱雀三八号,认真执行你的惩罚!”那边郑伟又在吼了,东北人嗓门儿大了不起啊……
　　黄嘉轩爬将起来,朝着吴诺明的背影竖了一记中指。
　　好在小爷我大腿强健,深蹲不是问题。
　　只不过唯一对射击感兴趣,也只能遗憾地先蹲满它七百个再去了。
　　既然大家都完成不了布置下来的任务,这场射击课一直到晚上,大伙儿都去吃了晚饭,只有黄嘉轩孤单的身影仍然蹲在射击位研究零件。
　　不是他要装勤奋,是他没有晚饭吃啊亲……妈的,这鬼地方执行力出奇的好,上锋说过的话连个标点符号都会被执行,说没饭就真的没饭,哪怕你抱着侥幸去食堂,炊事班分饭的士兵都提前收到通知,连口汤都不会打给你。
　　黄小爷咽了口唾沫,想到周婶炖的大肘子,想到乐家时不时做的汽锅鸡米线,炒饵块,将口水和眼泪往肚子里吞。乐七阳哪怕来揍他,都会先带好吃的喂饱他的肚子,这个杀千刀的缺德吴诺明太讨人嫌了。
　　等到大家归队,靶场四周亮起巨大的高亮白炽探照灯,夜视射击开始,统一装备上了夜视镜。
　　徐鹏对讲机沙啦一声,他听了对方讲话,朝黄嘉轩喊:“朱雀三八号,立正!跑步前进!”
　　黄嘉轩放下手里的自动步qiang,刚才他不停组装,发现自己最快有二十三秒,将将快接近二十秒的规定。而第一轮固定靶的射击他有七十六环的成绩,移动靶和飞盘靶都很烂,移动靶五十二环,飞盘一个击不中,不过这么说来他也不是太差。全营一百来号人,比他差的有三分之二。
　　钟远森过来他身边,拍拍他的肩:“你小子不错呀,可以培养射击,你之前是学生吧……狙击方面你有天赋。”
　　毕竟他可不是现役军人出身,能有这样的表现,反而让一向看到他就甩脸子的肖一亮也频频过来观望。黄嘉轩也有点得意了,切……看你小爷我,没你想得这么LOW吧
　　得亏小时候有个乐七阳这“别人家的孩子”,偶尔他也有不服气的时候,黄龙山夸乐七阳天生是玩枪的好苗子,他就在靶场的时候多认真了几把。
　　肖一亮不如徐鹏亲切,又没有郑伟狐假虎威的气势,更不像罗庚林闷嘴葫芦,教学上他一板一眼却极认真,要求严格,当然很难对士兵们好评。
　　所以当他竟然对着自己来了句:“不错,继续努力……”时,黄小爷他……莫名的感动了……
　　这种成天被人看不起,某天竟然被肯定,心情如此激动仿佛两肋生风是怎么回事
　　徐鹏将他叫到自己面前:“稍息!”
　　黄小爷作了个挪脚的样子,肚子不争气地“叽咕”叫了一声。
　　徐鹏憋住笑,命令道:“副营让你去他办公室报道,有任务交给你。”
　　那家伙不是开玩笑……不会是单独把他支过去狠狠整一顿吧
　　:“副营说给你三分钟时间,快去吧,他罚人最狠的不是你成天挨的那些,你不会想知道那些招数的。我像你这个年纪刚入军营时,还没有你表现好。别对副营有怨恨,他看起来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其实对战士就像自己手足。他要是认可你放在他心上了,可以为你把命付出去。”
　　黄嘉轩“切”了一声,在心里吐槽:就他那样的变*态,我看他是把削人当乐趣吧……谁要他放在心上谁要他认可,他这种死人脸送给我我都不要。
　　当然他还是不敢造次,毕竟徐鹏估计是有他爹战友,那个白政委的嘱咐,对他的态度比那堆走狗好太多了。
　　徐鹏见旁边没人看这边,朝他掌心放了颗军用巧克力,这种巧克力的热量比一般的高四到五倍,和军用饼干一样都是常用行军食品。
　　这段时间来,如果不是徐鹏经常性接济他,估计他不累死也得饿死,因为受罚经常赶不上饭点,碰巧是徐鹏执罚时,他还能偷点儿懒。
　　他感激地笑了笑,徐鹏拍拍他肩膀:“再苦也要熬下去,其实过了这么三十几天,你现在觉得也没有那么苦了吧等你六个月后回到北京,想起来,这也许会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回忆,也许你还会舍不得这段日子。”
　　徐鹏那块头,那大手掌,拍他都像拍布娃娃,他苦笑着揉揉发麻的肩,脑子里回想自己被团成球塞进飞机带到这倒霉地方来时,那种惶然不安,好像是昨天的事。
　　咦……奇怪,是啊……前几天他都想哭,□□到死,累,苦,煎熬,每晚都觉得自己看不到黎明的曙光。难道这就过了三十来天了
　　那种怒气,不满,厌恶,在吴诺明像尊神一样端起qiang击碎这世界一切阻梏时,似乎也变得云淡风清了起来。
　　不能啊,他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还是中了癔,竟然被奴役被虐*待(并没有好吧)都抗下来了,而且还在某方面羡慕妒忌恨起吴诺明来。
　　彼时黄嘉轩并不知道,自己年轻的心脏里,因为对力量的向往渴望,那种隐然的如果自己成为一个让别人仰视的人,这他妈的有点棒啊的想法,已经慢慢萌芽。
　　不过想到他那累积到六个月结束都完成不了的惩罚,他的肩膀又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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