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木叶贴花的瓷碗中褐色的汤药散发着苦味，碗壁还有些微微的烫手。我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便喂于他口中，如此重复多次。待碗中只剩下些许的未能完全滤去的药渣，便将碗递与归燕，让她将碗送去厨房。一时屋内之剩下我与他两人。他犹自沉睡，好看的眉头紧锁着，额头甚至连着手心都是烫的。我坐在床塌边的紫檀坐墩上，替他掖好了被子，抬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蕴起的湿润。
　　昨个儿一早，他身旁那名唤做阿为的小厮便等在宜春苑的大堂中，喊着要寻我。待我出现也不说旁的，就嚷着要我去救救他家的少爷。前几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但心中终有所愧疚，想着不去看一看倒真真是无义之人了，便与妈妈告了假便急急赶去。一路上总是怀穿着些许的希冀，盼望他是好着的，但当我真的看见他时，却震惊了。我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还有昏睡的情景让我几欲夺门而出。可是阿为带着哭腔的声音恰时的在我耳畔响起：“少爷前几日冒雨赶路染着了风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少爷的身体自小便很好，一碗姜汤下去，发身汗，次日便无事了。这次的病却来的猛得很，寻来的大夫皆说是风寒，可风寒哪有昏睡这么久的呀。您就看在少爷这几日为了您的一支簪子而寻到了扬州一带，又紧赶慢赶的份上，权当是心疼我家的少爷，哄我家少爷喝一喝药，这几日怎么劝都不肯喝药，只是一味的昏睡…”
　　簪子！为了我的那支簪子，竟是出了燕京。这么多日没来竟是因为他去了扬州。阿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我却是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是循环着阿为的那番话，膝盖软的近乎是要跪了下来。这几日我的纠结与念想，我的不舍与决绝，全部都是我以为。我错怪了他，甚至因此否定了他对我的好。如此一想，心中却又是一惊，这竟是我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原来我最介意的，不是我与他身份之间的差异，而是他明暗不定的态度,是因为不确定所生的害怕与惶恐。可如今，他对我应该是有感情的罢。那我又该怎么办？还能一味的逃避吗？抑或是我舍得用落荒而逃的姿态去对待一场心底原是期许的情感。我如何去欺骗自己。
　　归燕轻轻推了推我，回神却是阿为端来了李昀的汤药，道：“还请姑娘试一试，奴才们前几日都没法子喂进去。”也罢，我心中轻叹，接过阿为手中的碗，试着给李昀喂药，不料他竟是没有丝毫的抗拒，出去开始时因为生疏所泼洒出的药汤，其余的大多是喂了下去。阿为看到如此情形，自然是高兴不已，却也是说什么都不让我走了。我拗不过他，便留了下来。不过倒真是个贴心的人，怕我无趣，便去寻来了白绢和各色的丝线，道是可以做些绣件打发时间。递来的丝线也是有趣的紧，大多是薄青，箬竹，常磐的，不过与那白色的绢布配在一起倒也相衬。我又让阿为寻了些绿青的蛟绡，他即见我有兴致，也不推脱，手脚利索的很。归燕的年纪与他相仿，也没有什么隔阂，一来二去的倒也混熟了，像是寻见了玩伴，我本也就不拘着她，叮嘱了几句不得荒了礼数，也随着他们去了。
　　起身时，身旁已经没有了人，阿为仿佛是会错了意，我却不知可从何做解释，想着待李昀醒来，自然能说清楚，便也不做辩解。起身，走到外屋，坐在官帽椅上，拿着之前的绣件，打发着辰光，绢布绷得很紧，绣花针戳下去会有噗的声响，屋内的香极淡，柔和的味道。雕花木窗敞开着，春日温暖的风吹起了鲛绡，唯有鸟鸣时不时的响起，让人安心的犯困。
　　里屋传来西索的声音，我不放心，搁下手中完工了的绣件，走近看看，发现他已经醒来了，见到我，他的眸子一亮，挣扎着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我扶他起来，在他的背后放了一个垫子，待他靠稳了，倒了一杯水递与他，理了理裙摆，坐在一旁的坐墩上：“阿为昨日去宜春苑找我，说你不好，又喂不进药，我便赶了过来。左不过这几日清闲，喂药端茶什么的，总是能帮上点。”见他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水，这几日心中的焦躁陡然间烟消云散：“那日为何不告诉我你从扬州赶来，还巴巴得寻什么簪子，当真是…”见他眉眼含笑，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那日你不肯见我，我即使告诉你，你也未必肯信。这几日音信全无本是我不应该，现在我们两算是扯平了。”我苦笑，这耍赖的语气当真是像极了稚儿，但又偏生让我心中积攒多日的愧疚褪了去。
　　“如此，我便告辞了，这两日还叨扰了府上几顿饭，你即已经无事，阿为也可放心了。”
　　李昀亦不多留我，我便去院子中寻了归燕，她在莲花池旁盯着其中的红鲤傻呵呵的乐着，小孩子的气性，我扣了扣她的脑门，携手离去，到府邸门口时却被喊住，转身却看见阿为捧了个盒子在身后头，他将那只戗金细钩填漆莲瓣式长盒递与我，道是回去再打开，我颔首应允，如此便是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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