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归程
许逍遥模模糊糊地,在剧烈的耳鸣中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我不好……”说话的人离他很近,话音沉沉的。
“哪里怪得了你。这家伙未免太乱来。”另一个人在叹气,离他更近,温热的气息甚至就徘徊在耳边。
“他……不一样了。”
“是。……你不觉得,他慢慢变得很像你吗?”
像他?像谁?什么意思?许逍遥茫然的听着,想要撑开眼,眼皮却沉得有千斤重。
自己明明,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淡静的性子……小时候小叔还说自己不像个孩子……小叔……父亲……
还是说……不是性格……模样?模样越来越像他?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响动。他觉得身上一暖。又听到轻轻的一声“嘭”,像是什么东西放在地上。
后一个人说:“走了?”
另一个人嗯一声:“这个,是他拿上来的。就当是他给魏家人的吧。”声音远了不少。顿了顿,又是一句:“陆叔,还没谢谢你。”
那人笑了,声音平平地回:“这么生分。”
另一人也轻轻地笑了声。脚步越来越远,等彻底消失时,留在他身边的那人沉沉叹了一口气。他喃喃了一句什么,声音低而轻,许逍遥只听到了两字——
——林家。
醒来时已是又一天的清晨了。艳艳的红霞铺洒漫天,要将世间万物燃烧殆尽似的。周围有杂乱的脚步,混杂着压得低低的说话声吵得他皱起眉头。
有道稍显稚嫩的声音扑了过来:“醒了!少爷醒了!”
紧接着一道清秀却强势的声音插进来:“别搁这儿咋咕。去,乘些温水去。逍遥,你怎样?”
许逍遥咳了两声,脑袋昏昏沉沉的疼,只余那些句“是我不好”“越来越像你”“这么生分”……“林家”。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离开的原来是那个人。他去了哪儿?
“……林……”许逍遥无意识地喃喃着。身边的人立即凑过来:“梁平?你找梁平?他和陆先生在那边说话呢,你等着,我去找他们。”
陆先生……他蓦地清醒了,伸手拉住身边人的袖子说句不必。是魏汝君,那一身被刮得破破烂烂的褂子已经换下了,现下一身暗花织锦红缎长衫,艳气却英姿飒爽,正是魏当家一贯的模样。
许逍遥瞧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又见那四下忙碌的都是魏家伙计,不假思索便问:“还不走?”魏家事务繁忙不容耽搁,这他比谁都明白。没想到魏汝君眉头一竖,眯了眼嗔怒:“好你个许逍遥,我在这儿辛辛苦苦守了你大半个时辰,你倒好,一张眼却是赶人走的!”
许逍遥闻言大愣,眨着眼讪讪地不知怎么反应。魏汝君扑哧地笑出声,抬手弹了下他额头。
“下次可别这么乱来了。那些香草再珍贵,可敌不过我发小的一条命啊。”
他说着,瞥了眼旁边敞着的大包。里面分门别类地码着一些他见都没见过的植物。许逍遥遂想起那人临走时说给魏家人的东西,大约就是这个了。至于他的用意,许逍遥猜不透,但想必这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吧。
又一会儿,有个清秀的少年捧了碗热水一路小跑过来,正是一开始魏家楼里跟在许逍遥身边的小厮。此时梁平与陆垣也回来了,询问了一下他的状况。四人极有默契的对之前的险情绝口不提,直到魏家的伙计把那些植物包整妥当,又处理好几人的伤,听魏汝君交代了几件事,都走了之后才挺复杂地互相对视一眼。此时那小厮仍坐在许逍遥身边,见许逍遥和魏汝君都没什么赶人的意思,也知道这人是不必藏着掖着了。梁平则直接挑起眼大刺刺地打量他,一脸似笑非笑:
“哟,这位小兄弟是?”
“许、许少爷的随从。”他微微欠身,脸上有掩也掩不住的畏怯。
“怎么称呼?”
“王昭。”
“昭?”
“就是昭示的……”
“就是昭君的昭。”许逍遥体贴地替他解释。王昭立刻回过头来悲愤地瞪他,后者回以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梁平明显在憋笑:“昭君?哪个昭君?”
“出使西塞那个,”许逍遥抢着开口,想了想,又不过瘾似的补了一句,“那个美人。”
陆垣一个忍笑不住,捂着肚子扑哧一声喷笑出来。梁平早就前仰后合了,昭美人昭美人地闹个不停。王昭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唯一一个认识的魏汝君,后者紧绷的嘴角一阵抽动,突然露出一个小小的气音,随后迅速捂嘴回头加入梁平陆垣狂笑的行列,那肩上绣的暗花像是要飞起来。
王昭哭丧着脸:“主子你怎能这样……”
“哪样了?”许逍遥微微拧着眉,十足十的无辜模样。
归程的马车上,五人挤作一团,惹得车夫一个劲地抱怨。梁平兴冲冲地向王昭讲他们的奇遇,免不了些许添油加醋,魏汝君便在一旁呛他,混上王昭的大呼小叫,吵闹的很。许逍遥轻笑着看,那人的去向也好阴谋也罢,暂时什么都不想考虑。扭头一看,陆垣也是懒懒散散地旁听着,时不时插句话,轻松又惬意的样子。
在友人的吵闹、嘚嘚的马蹄声和入夜后的虫鸣中,许逍遥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熟悉的暗红色房梁。撇过头,用惯了的茶盏掀了盖,正蒸腾起小团小团携着茶香的清甜水汽。他恍惚觉得一切不过大梦一场,接着他只要起身换上那一身常穿的云白夹袄就可以做回他逍遥自在的许少爷,帮着大姐打点下家中杂事,或是干脆就逛到魏子的铺里去,推茶对盏,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耗掉一下午……
这些想法晃过不过瞬间,腿上麻麻的痛感霎时把他拉回现实。
许逍遥悄悄地叹了口气。
立在窗边的人立即回过头来:“醒了?”
那人神色平和,即使年事已老,却也不改一贯的清淡平静。许逍遥点点头就要起身行礼,被那人一抬手制止了。
“也是受过新教育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多规矩?”
他望过来的目光带了点责备。许逍遥迟疑了一下,还是坐起来弯了弯身子:“爷爷。”
许家上上代家主许宁致,如今已不复当年俊秀清朗,眼神却清澈如故。
“又和魏家的伢子上哪儿疯了?”许宁致偏着头看向窗外,眼神和语气都是淡的,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许逍遥咬了咬嘴唇,不吭声。
“太老爷,”王昭局促不安地立在门口,“少爷该歇了……”
许宁致点了点头,放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出去了,好像之前的问题一律不是他提出的似的。
王昭慌忙躬身致礼,等他走远了,又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阵,才回身带上门,小跑到许逍遥床前。
“主子!你要的东西。”他从内襟中拆出一本册子递给他,不住地抱怨,“下次可别难为我做这种事了,要是撞上当家的,嘿,那十条命也不够我死的!”
“倒是跟梁平学成了,油嘴滑舌。”许逍遥轻笑一声,接过翻看起来。
他要王昭去找的,便是保管在现当家许茹——许逍遥的堂姐——她那里的,前些年的许家收支明细。
王昭看许逍遥眉头微皱已经入了神,心里叹一声,悄悄地退了出去。
饶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慌张不知所措,自家主子却还是那副淡静的样子。王昭自己是并未看到梁平所说的与许逍遥一模一样的人,而许逍遥与这人面对面时又不知作何感想呢?
王昭这次把气叹出声,脚步一拐,转向厨房去了。
饭食都是依着许逍遥清淡口味做的。王昭亲自看着厨子放着放那,恨不得亲自上阵的模样,可惜自己手艺只能算一般。等忙乎完这些已是傍晚,他端着菜食进屋,满以为许逍遥已经歇下了,进了屋才发现他还在看那本古旧的账本,姿势都没换一个。
“主子!”王昭忍不住提高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他身边,“怎么还看,您这可还伤着呢!”
“不打紧。”许逍遥眼都不抬一下。
王昭把饭菜往旁边一搁:“什么不打紧!魏当家的医生给包扎时我可都看着呢!您那腿,那血,哗啦啦地淌……”
他又翻过一页:“接着编。”被啃的是小腿,小腿上哪儿有大血管啊。
“那啥,虽然说得夸张了点,但这毕竟……”
“王昭。”
“呃?”
许逍遥舒一口气,放下朱笔,又把账本往床边一扔:“这账本是作了假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