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目少年时

　　走过，我们一起走过，
　　无论如何，都不像最终是这样结果，我想，最后的最后，
　　一定会有人明白，
　　原来，曾经这个词，是多让人难过。
　　就像，我们总要失去过，才明白要珍惜一些过错。
　　洛落站在家门口，揉揉红肿的双眼，又想，今天妈妈也是一样的吧。
　　她推开门，看见妈妈躺在地上怀里拿着哥哥的照片。
　　洛落张开嘴，却没叫出声，她跑过去，抱着妈妈，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手僵硬的把手放到鼻子下试探她的呼吸，声音发颤：“妈？妈！”
　　中年女人微微睁开眼，然后又无力的闭上。
　　洛落吃力的背起她，往门口走。边走边说着：“妈，妈，你别吓我，你不能再出事了啊。”
　　洛落往街口走去，她每走一步，都感到心脏往下沉，拉着她的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她走在安静的小路上，咬紧嘴唇。
　　哥哥，哥哥，你要保佑妈妈没事啊。
　　黑色的夜，黑色的风，一切看起来都这么可怕，哥哥啊，我该怎么办啊。
　　她无望的走在路上，眼神透出恐惧，却没有哭。
　　眼泪都流干了。
　　所以以后我都不会哭了。
　　“洛阳，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会流眼泪了。”林亦坐在那里，头靠在照片旁，眼神望着低沉的黑夜。
　　病房里，洛落坐在床边，拉着妈妈的手，凝视着她已经开始苍老的脸。
　　曾经，她也是美丽的女人。
　　洛落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爸爸还在身边，妈妈还很温柔。她喜欢在家里跑来跑去，跑去正在给她做新衣服的妈妈身边撒娇。
　　后来，哥哥第一次发病，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改变。
　　慢慢的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少，爸爸不得不去南方打工，去挣更多的钱来给哥哥买药。
　　时间长了，妈妈开始绝望，看哥哥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无底洞。她变得暴躁，多疑，因为流言蜚语她开始怀疑那个在外面打拼的丈夫。
　　而她不知道，这一切，都像一道墙开始横在原来的恩爱中间。
　　长期的烦躁，导致曾经的爱情荡然无存。
　　妈妈在饭店做的菜，只要有客人说不好吃，她就出去大骂人家。
　　老板忍无可忍的警告她不准再走出厨房。有一次她带着哥哥出去玩，直到天黑，她才拉着哥哥回来。
　　长大以后，她无意中知道，那一次，妈妈是想把哥哥扔了的，可是后来，还是回去，把哥哥带回了家。
　　那时，哥哥八岁。
　　“妈妈是爱我们的，她再怎么骂我们，都不要怪她，知道吗。”哥哥曾笑着告诉她。
　　哥哥啊，你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心里已经出现裂痕，不再相信妈妈，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那样，你还是笑着，是希望可以给自己一点勇气吧，试图说服自己去感受爱，说服我，去相信爱。
　　哥哥，我不怪你，一声不响就离开。
　　你一定是忍受不了心里的疼了吧。
　　无法忍受到笑不出来的时候，才选择放手的吧。
　　你把离开的权利拿走了，给我留下的，只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早上，陈函一起来，看到林亦的床又空了，以为他去教室里看书了，回过头看见自己枕头旁边放了一张纸，写着：“帮我请假。”陈函打他电话，关机。
　　陈函若有所思的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叹口气。
　　最近林亦总是怪怪的,而且脸色很不好，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不对，他一直是这样，不过，近几天更严重了。
　　陈函爬下床，给张秘书打了个电话。
　　林亦来到以前和洛阳常去的山坡上，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风景。
　　风吹动他的衣服，吹出孤独的身影。
　　洛阳，我这次是真的要重新开始了，我看到你了,也答应你,真的要和过去做个了断.我不想让你白白的为我牺牲。我答应你，去完成你未完的人生。
　　洛落给班主任打完电话，把粥盛出来放进保温桶，她从窗外看出去，还是阴天，刺眼的金色从云层透出来，她看着那里，出神。
　　如果一直是这样，那只好……
　　哥哥对不起，我恐怕不能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了。
　　陈函在桌上睡了一天，没有同桌跟他拌嘴，这一天还真难过啊。
　　晚自习的时候，林亦才从外面回来，不过状态看起来比昨天晚上回寝室时好多了。
　　陈函色眯眯的问他：“感觉如何”
　　林亦似乎心情还不错，问他：“什么感觉啊？”陈函“啧啧啧”的咂嘴：“还要瞒我，跟小情人出去嗨一天，什么感觉？”林亦看他一眼，然后下意识的立刻转头看洛落的座位，空的。
　　“她也没来？”“你少来，快说，你俩去哪了！”林亦隐隐感到些不安，然后起身，对陈函说：“晚上给我留门。”然后跑出教室。陈函在一旁干瞪着眼，骂他一句。
　　林亦打电话给洛落，没人接。
　　昨天晚上看见她的时候，很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不会有什么事吧。
　　林亦放心不下，直接杀到她家。敲了半天门，旁边那户人家打开门，一个中年女人打量他，告诉他：“她家没人，住院去了。”林亦赶紧走过去，以为是洛落，语气急切：“住院了？哪家医院？”
　　云层越积越厚，隐没微弱的光线。
　　洛落在热水房拿着杯子，眼神发直，头发垂下来，掩住苍白疲惫的脸。
　　又是一夜没睡，妈妈半夜醒的时候，
　　神情恍惚，躺在床上歪着头四处看，然后忽然抓住她的头发，大声的尖叫，粗糙的手胡乱抓她的脸。
　　洛落没出声，忍着疼想按住她的手。
　　门外的护士闻声进来，惊呼一声，上来把她按在床上，打了一针。
　　洛落脸上被她抓出了血痕，护士看了看洛落，把她叫出去，有些犹豫，然后说：“你妈妈，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洛落揉揉头，声音有些哑：“躁郁症，很多年了。”护士了然于心的表情，说：“我有个朋友是这样，是精神分裂，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洛落有些无力的笑笑，点头。
　　如果能去看医生，当然好了，可是妈妈不会去的。
　　洛落把水递给妈妈，然后走出去，站在走廊里，靠着墙发呆。
　　这样下去，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只有那样做了。
　　洛落低下头，嘴角微微向下拉。她握紧手，指甲抠住掌心。
　　只能这样了，洛落把头发别到耳后，仰起脸，该是时候正视这个问题了。
　　洛落转过身准备进屋，看见林亦从楼梯上着急的往这边跑过来，看见她以后，停下来，愣在那。
　　那一瞬间，洛落恍惚的站在那里，感觉时间交错，有些分不清是哪里。
　　林亦走近她，松了口气：“你没事？吓死我了，你在这干嘛？”
　　乱七八糟的画面都混成一团，洛落眨了眨眼，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在这干嘛？好像我们之间的对话永远是这样。
　　洛落看着他，竟然有种安心的感觉。
　　她摇摇头：“没事，我妈妈住院了。”
　　林亦刚放下的心又吊起来，想问，洛落却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你家邻居说你在这家医院。”
　　洛落心里忽然穿透过一种声音，眼睛有些湿润，她赶紧低下头，往里面走：“我没事，你回去吧。”她用力的眨眼，把眼泪逼回去。
　　居然还有眼泪能留下来么。
　　推门，却没开，洛落回头看站在身后的林亦，他表情有些严肃，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握着把手，推门：“我去看看阿姨。”
　　洛落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心里难过。
　　真是很好的人，可是，我却只能让你离我远一点，那样，才应该是正常的情况。
　　林亦看见躺在床上虚弱的女人，眼睛垂下，犹豫着，似乎有些害怕。
　　洛阳，我居然在这里，看你的妈妈。
　　躺着的人睁开眼，看到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想要下床。
　　林亦赶紧走过去，张开嘴，准备叫阿姨，女人却死死地拉着他的手，眼神疯喜的看着他，喊着：“洛阳！我的儿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林亦俯下的身体僵在那，喉咙发紧。
　　她紧紧地抱着林亦，又哭又笑：“妈妈就知道你是闹着玩的，对不起……”
　　林亦眼睛酸的疼，他回头，洛落站在门口，捂着嘴，眼泪啪啪的掉在手上。
　　林亦拍了拍有些崩溃的女人，抱紧她，柔声说：“恩，我回来了，妈。”
　　世界一瞬间崩塌。
　　洛阳，洛阳，以后我来帮你照顾她。
　　虽然这微不足道。
　　林亦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睡觉。看着那张憔悴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是这样，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洛落看不下去，跑了出去。
　　林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帮她理了理头发。然后走出去。
　　洛落蹲在外面的草坪上，肩膀颤抖，无声的哭着。
　　路灯照着她瘦弱的身影，在地上照出小小的一团。
　　哥哥，哥哥，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啊。
　　我受不了了啊。
　　林亦站在远处，看见她抽搐的肩膀，心疼的走过去。蹲下去把她抱在怀里。
　　林亦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洛落捂着脸，头靠在他肩膀上，哭的说不出话。
　　让人恐惧的黑夜，林亦抱住她，痛苦的闭上眼睛。
　　哥哥，在那以后，我想起那时的心情，仍然能感觉到那时的悲伤，但是，却没有恐惧。
　　他把我抱在怀里，双手围绕着我，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安全的。那种温暖，让我心安。
　　林亦温柔的拍着她后背，说“洛落，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不是让你信任我，但是，我不会骗你，真的。”
　　洛落睁大眼，视线被泪水模糊，眼睛已经红肿，他抬起头，看着林亦，看到他眼神复杂，却透出心疼。
　　洛落有些发抖，眼神空洞的透过他，林亦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
　　瞬间的温暖让落落心里的防线终于被打破。
　　她蹲下，抱着双腿，然后又坐下，开口：“我们家现在，已经散了。”
　　林亦别过头，不敢看她的脸。
　　已经散了。
　　如果你知道，这都是因为我，你会不会想杀了我啊，想让我去替你哥哥死。
　　其实，我也无数次的希望，是我。
　　他听着洛落哽咽着，她的眼泪像是硫酸般滴在自己心上，炙热火辣的冲击后，烧灼着心脏。
　　那种掺杂着愧疚的疼痛，让他恨不得把心挖出来。
　　熟悉的场景让他的思绪混沌起来，画面重叠，拼出那个同样悲伤地脸。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见洛阳哭。
　　洛阳坐在马路边，身边摆着一堆酒瓶，眼睛通红。
　　那时高二，是他们认识一年以后。
　　他刚刚逃了三天的课出去玩，回来给洛阳打电话，然后来到那家酒吧。
　　他从未见过洛阳那个样子。
　　在他心里，他是一个沉稳，冷静的男孩。
　　而面前这个颓废的人，眼里的痛苦让他害怕。
　　“喂，你怎么了？”林亦坐下去，问他。
　　洛阳放下瓶子，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眼神迷离：“玩的开心吗？”“我开不开心你还不知道么？”洛阳不说话，看着远方，眼睛眯起来，透出悲哀：“是你不知道吧？我有多羡慕你。”林亦奇怪，问他：“呵，羡慕我什么？我有钱？洛阳，你可不是这种人。”洛阳苦笑着，摇头，钱？如果有钱，或许真的不一样了。“我是羡慕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林亦凝重的看着他，不说话。
　　门前的灯光把世界渲染成色彩斑斓的样子。
　　而他们俩个坐在那里，却感觉格格不入，好像是被拖进黑夜的困兽，没有挣扎，平静的，带着怀疑，走进无法反抗的盲区。
　　“你不用顾忌家庭，学习，可以做你自己，你知道吗，林亦，我也想这样活着。”
　　林亦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可是啊，哈哈哈哈哈哈。”洛阳忽然笑起来，那声音扩散在盛夏炽热的空气里，让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
　　林亦终于受不了，站起来，有些生气：“你赶紧起来，回家。”洛阳抬起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他。
　　林亦愣住，他看见洛阳的眼角有眼泪流下。
　　那一次，林亦不知道，洛阳从家里出来前，和妈妈大吵一架，被扇了一巴掌。
　　林亦突然有种感觉，这才是洛阳，而平时他努力伪装的样子，在这个心里疼痛的无以复加的夜晚，已经被撕掉了。
　　夜风袭来，洛阳的白衬衫和林亦的黑色短袖在一起，像是遗落人间的两个世界的神。
　　有些时候，我们会忽然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注定我们无法逾越的鸿沟。
　　洛阳把手盖在眼睛上，然后笑了笑，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旁边的人立刻扶住他，“我好累，我想睡觉了。”
　　七个月后，洛阳骑着林亦的摩托车，死在那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上。
　　而此时，好像是同样的黑夜，只有风变得冷冽，空洞的吹起。
　　林亦看着洛落，似乎看看出了相似的痛苦。
　　他沉默着，心里撕心裂肺的疼。
　　他的腿颤抖起来，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听洛落哽咽的说起往事，林亦默然。
　　洛阳，原来，这么多年，你这么辛苦么。
　　对不起，我居然从未了解你。
　　风中夹着洛落细弱的声音，林亦的手冰冷如雪。
　　他忽然想起，洛阳说过的那首词：
　　你说青草幽香，却阖眼感伤，
　　你说白云苍茫，却抬手遮阳，
　　你说衣衫薄凉，却轻解罗裳，
　　你说相爱勉强，却隔海相望。
　　我们一直都活在两个自己的矛盾中，如此反复，让自己度日如年。
　　林亦拍着洛落后背，洛落忽然抬起脸，从怀里拿出震动的手机，止住了哭，林亦看见屏幕上写着“爸爸”
　　洛落接起来，没说话，过了一会，她挂掉电话，对林亦说：“对不起，让你听到这么多麻烦的事，不过，今天，真的谢谢你，我妈妈她……在哥哥去世后，第一次笑出来。”
　　林亦想对她笑一下，却做不到。只是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摇头。
　　洛落起身，表情有些严肃：“我要回去了，我爸爸来了。”
　　林亦赶紧说：“你去吧。”
　　洛落走后，他心里却忽然想起什么，爸爸？认识那么久，他只听洛阳总是说起妹妹，偶尔提及妈妈也是带过，却从未听他说过自己的爸爸，他还以为，他是没有爸爸的。
　　他的眼神一滞，往病房里走去。
　　洛落站在病房外面，听到里面传来吵架声，女人大声的骂着：“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快活呢，还管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男人呵斥她：“能不能他妈让我消停会。”
　　洛落已经把眼泪擦干，眼睛里却仍是绝望的，她站在那里，始终没有推开门。
　　她身后赶过来的林亦听见里面的声音，有些心疼的看着洛落。
　　当一切都来晚一步，也注定了我们之间的一步之遥。
　　无力回天后，我还怎么有面对过去的勇气？不过还好，你的希望，就是我们好好活着，才让我有一点面对未来的动力。
　　洛阳，我一直都努力的向前看，我仍然相信，明天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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